众人围随着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是贾敬、贾政;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之外。
每一道菜至,传至仪门,贾荇、贾芷等便接了,按次传至阶上贾敬手中。贾蓉系长房长孙,独他随女眷在槛内。每贾敬捧菜至,传与贾蓉,贾蓉便传与尤氏,又传与李纨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与王夫人,王夫人传与贾母,贾母方捧放在桌上。邢夫人在供桌之西,东向立,同贾母供放。直至将菜饭汤点酒茶传完,贾蓉方退出下阶,归入贾芹阶位之首。
当时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下则从“玉”者,贾珍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东女西。俟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隙空地。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作响之声。
礼毕,尤氏自请了贾母等一众贾氏亲戚与上房去坐了。贾母吃过了茶,与老妯娌闲话了两三句,便命看轿,扶着李纨的手走了。尤氏苦留不住,只得恭送了贾母。
李纨等倒反执了尤氏的手,拉着她一同到了荣国府。
众人围随同至贾母正室之中,亦是锦裀绣屏,焕然一新。当地火盆内焚着松柏香、百合草。
贾母归了坐,立刻有老嚒嚒来报,说是老太太们来见礼了,贾母正待起身相迎,那两三个老妯娌都已经进来了。大家挽手,笑了一回,让了一回。吃茶去后,贾母只送至内仪门便回来,归了正坐。
贾敬、贾政等领诸子弟进来。贾母笑道:“一年价难为你们,不行礼罢。”一面说着,一面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俱行过了礼。左右两旁设下交椅,然后又按长幼挨次归坐受礼。两府男妇、小厮、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礼毕。散押岁钱荷包金银锞;摆上合欢宴来,男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毕。贾母起身进内间更衣,众人方各散出。
至次日五鼓,贾母等又按品大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领宴回来,又至宁府祭过列祖,方回家受礼毕,便换衣裳歇息。
元春与李纨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院内皆是戏酒,亲友来的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日才完了。早又元宵将近,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
至十五日之夕,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小戏,满挂各色佳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
贾敬过了十五,于后十七日祀祖已完,他便仍出城去修养;便这几日在家内,亦是净室默处,一概无听无闻。贾赦、贾琏并着凤姐儿今年因着公务,只在平安州过年,故此大房只有邢夫人、贾琮、迎春、巧姐儿等在京里过年,东府的秦可卿又是仙去了的。
故此席上人虽多,贾母却也触景生情,心情难免有些低落起来。
贾环见此情形,赶紧一推贾珍,贾珍见势起身,在前捧杯,贾环在后捧壶。虽止二人捧酒,那贾琮弟兄等却也是排班按序,一溜随着他二人进来,见他二人跪下,也都一溜跪下。依在贾母身边的宝玉也忙跪下了。
贾母一笑,万千烦恼丝一晃而过,如今她已近八十,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眼前这些儿孙又甚是孝顺,自己何必做那司马牛之叹,遂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贾珍、贾环笑着又给邢夫人、王夫人斟过了,待还要给元春等人斟,被贾母等说道:“你们去罢,她们倒便宜些。”
贾珍等方退出去自去其他席上斟酒去了。
贾环正在那里与人斟酒,见那贾芹畏畏缩缩的捧着酒杯过来,缩在后面,见贾环眼里似有羡慕之色,看他斟过酒就要过来敬贾环酒,倒是忘了身边还有一个贾珍。
贾珍可是眼里不容沙子,看贾芹似有不耐之色,只想上前就要喝他一声,被贾环赶紧拦了下来,笑笑看着贾芹说道:“芹儿怎的发昏,倒忘了珍大哥为长,哪里就先敬起我来了,想是远者先近者后的缘故,只是咱们同出一个贾,却分了个先后,可不就是不亲近你环叔叔了?要罚,必要罚的,还不斟上三杯自家喝了。”
贾芹也知贾环这是给他退路,忙忙的拿起酒杯自罚了起来,贾珍斜着眼睛看了又看,想到毕竟今日是正日子不比别时,也就忍下不提了,接着与众兄弟斟酒去了。
宝玉与众姐妹独在内里,吃吃玩玩甚是开怀,元春看不下去了,过去悄悄一推他,让他也出去给众爷爷叔伯兄弟斟一斟酒,宝钗等姐妹也在那里劝着,宝玉没奈何,只得捏着鼻子出去也给外面斟了一回酒,倒是惹了一身酒气回来。
贾母心疼的搂住宝玉,摸着那微醺的脸颊笑道:“可是我的宝玉并不善饮酒,倒是显得实在起来。珍哥儿也是,怎么也不护着些,只顾着帮着他人一起起哄。”
这话传到外面,贾珍登时坐不住了,忙忙的进来又斟了一回酒,跪在那里向贾母请罪。
贾母倒是憋不住登时一乐,与贾珍说笑一回,也就痛痛快快的饮了下去。
贾珍又给宝玉斟酒,宝玉也顺顺当当的喝了下去,并不扭捏作态。
贾环撇着嘴看着宝玉,心想这球囊的果然是个娇惯的货色,温室里的花朵经不得外面的风吹雨打,若是贾母一发子去了,不知这位爷前程如何呢。
本以为席上独自己一人这般心思,就见那贾兰也斜着眼睛撇着嘴巴看向宝玉,眼里似有不忿之色,不经意间一回头,就见贾环已然看向自己,不由得脸红了起来,赶紧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