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不凉,在这个热气腾腾的灰烬废墟上空盘旋,这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在捕捉着那一点点轻轻的异动。
正中间的空地都被拾掇干净了,只留门后角落里还散着两根断裂的黑木棍,大概是房梁坍塌时砸到了门后,土墙面的三角地带保留出一块缝隙。
阿圆挪动着脚步往三角地带靠近,越是紧张,就越是迈不动腿,短短的距离,竟然像似要整整走上一个世纪…
吴路抢先一步扒开了废墟,木棍和土墙构成的三角庇护下,竟然还有一个紧靠着门后角落的陶瓷水缸…
当所有的家具都被烧成了黑灰,这个水缸却只是被熏得更黑了一些,阿圆和吴路同时往水缸里面探出了手…
一个湿漉漉的小身子被母亲抱在怀里,失而复得的宝贝,大概被这场大火吓得不轻,房梁坍塌的声音又震耳欲聋,“小老二”动了动身子,向温暖的母体又挤了挤,然后继续沉睡下去…
齐阿圆三魂失了六魄,还以为孩子出了什么意外,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叫喊着“小老二”,吴路扒了自己的外衣包在孩子身上。
村民们个个看直了眼睛,还是当里正的有点儿主张,看起来这群人就不好招惹,赶紧的把怒火扑灭了才最稳当。
“大人,请夫人和少爷到家中坐坐吧,小少爷得换身衣服,喝点姜汤去去寒才好…”。
村里有个郎中也被推出来,给孩子把了把脉,战战兢兢地表示其实无碍,只是小少爷被劳累或者被惊吓到了,歇一歇就一定能清醒过来。
哭的满脸花的郡主这才摇摇晃晃的跟着人走,吴路费了半晌劲儿,都没把孩子转移到自己手中,“小老二”身上的湿气也浸染到母亲身上。吴路的一层外衣,根本就抵不住秋日的风吹。
好在里正家里已经烧好了热水,里正娘子帮着阿圆把孩子泡进澡盆,从头到脚清洗个干净,“小老二”终于又睁开了眼皮,喃喃的叫了一声“娘――”,再次迷迷糊糊地又闭上了。
只要还活着。生个病怕什么?郡主终于恢复了精神,给孩子穿好了借来的农家衣。头上还搭了一块布巾子包住,又紧喊慢喊的哄劝孩子喝下了姜汤,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郡主也得换身衣服,这么着湿哒哒的最是伤身。”里正娘子赶紧慰劝,手里还抓了一件村妇的衣裙。
其实这会儿那湿劲儿已经快被烘干了,一头一脸的黑灰已经被泪水和汗水冲洗的一道道白印迹,可是阿圆不放心把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直到白承光跃马直冲进院子里来,从未有过的一身的杀气凛凛。
吴路的手刀劲力其实不小,无奈何这汉子在睡梦里也是揪心着孩子的下落。终于在一声梦呓的大喝中清醒过来,捶一记胸口就开始追问“小老二”的下落,嘱咐了看护好另两个孩子就往马背上冲。
白承光此刻只后悔自己没有苦练武功,竟然任由贼人掳去孩子,当爹的眼睁睁毫无办法。那种难言的苦痛与懊悔折磨着他,恐怕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马寻欢就算是亲生的兄弟,也绝对不能再在这人世上互相包容。
“小老二”的身子还有些颤抖,额头有些烫,抱着他的手心都觉得灼热,这是要发烧的症状,孩子在水缸里浸泡的时间太久了。
阿圆看到丈夫心里踏实了,强扯出一个微笑虽然浅淡:“展堂的身子骨一向最结实,你别担心,郎中在熬药,给孩子喂了再回去…”。
白承光的铜铃豹眼里面没有眼泪,他把妻子和孩子一块儿抱进怀里,铿锵宣誓、落地有声。
“我白承光以前枉为男人,辜负了媳妇孩子,疏忽了最亲的人,以后,绝对不会了,谁敢再来骚扰伤害我的家人,就算是亲生的爹娘,也不行!我白承光,宁愿担当不孝子丧天良的骂名,也要跟马家父子了解恩怨!”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骨肉亲情也经不起反复的灭绝性摧毁,何况白承光从小到大,其实也并没有把这份亲情融入到骨血里。
阿圆没有答话,心底里也是怒海滔滔,原来还是太仁慈了,以至于让孩子们反复受到莫名的伤害,今后,一定要改!
善良的名义其实并不重要,白承光宁愿担当丧天良的骂名,齐阿圆很赞成,如果自己的凶恶跋扈再出名一些,说不定就不会再惹来反复的欺辱。
“小老二”再次被唤醒,黑黑苦苦的中药汤子必须得喝,虽说这身子骨已经被明道真人伐筋洗髓过,也未必就抵抗得了冷水浸泡的威力。
傻汉子再次热泪涔涔,把额头抵在“小老二”的额头上低低的劝慰:“展堂吾儿,乖,把药喝掉再睡,爹以后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人生最大的羞辱莫过于此,当爹的守着孩子的面还让人强行掠走,白承光果然从这一刻开始性情大变,马王爷要是知道了这桩因果,会不会觉得由衷的欣慰?
事实上,这场变故没有完全被马王爷掌握在手心,当看到儿子和手下急急逃回大本营,孙子却没有踪影,老头子心里就一阵嘀咕,莫非兄弟二人已经交锋,欢儿失利又把孩子给劫了回去?
马王爷其实也是一个火爆脾气,迎上了儿子急急的追问:“欢儿,咱家的乖孙呢?不是说已经得手了吗?”
“嘁――”,马寻欢早就一肚子火气,径直的往屋里走,一边轻描淡写的回答了一句:“你那乖孙,已经见了阎王爷…”。
“你说什么?‘小老二’――见了阎王?谁――杀了本王爷的乖孙?”马王爷只觉得五雷轰顶,对白承光实在是看不顺眼,对两个孙子可是满心的挂念的,尤其是聪明伶俐的“小老二”,不但模样肖似自己,那头脑机灵的比自己还要强!
马寻欢“桀桀”怪笑起来,根本没看到内室里身子摇晃的瞎眼王妃,回头丢给亲爹一个白眼珠子:“爹,你可真幼稚,你当抢了那死小子的儿子,那小子那疯婆娘肯放过你?还不如就此收养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最起码,让儿子我看见了,心里头不觉得恶心!”
马王爷的脚步往后退了又退,手指着儿子愤怒的嘶吼:“逆子!我那乖孙――是你――杀的?”
“怎么会是我?我可没有派人去抢夺那个恶心的娃儿!”马寻欢干脆紧逼上两步,双手伸到了眼睛平视处,扭脸“呸”了一声:“就是你那乖孙害的本少爷,怎么洗这手上都是哈喇子尿骚味儿…”。
一副软软的身子忽然扑上了他的后背,王妃颤抖的声音带着血泪:“欢儿,你不会――真的杀了――展堂吧?”
看看吧,这一对父母的心,都被那个可恶的孩子给占据了。
马寻欢放声长笑,身子狠劲儿一拧,就甩脱了王妃。
“都舍不得?哈哈,不怕告诉你们,那个啥堂――已经被烧成一堆黑焦炭了,哈哈…”。
王妃的身体被甩到了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马王爷双眼喷火,狠一步跨越,把妻子堪堪扶住。
“马三儿――你说――‘小老二’――到底怎么啦?”两个做爹娘的一下子老去,要不是互相扶持着,可能根本就站不起来。
马三儿就是那个在两个主子之间徘徊的家丁,躲无可躲被点了名,一下子“咕咚”跪倒在地,在马王爷的余威下,竹筒倒豆子说了个清楚。
“王爷,小少爷――确实被欢少爷锁进了屋子,先――放了火,又――把门窗都锁的严严实实的…”。
这就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二十年只偏疼了他一个,所有的好吃的好玩的都供着他,闯了祸,也笑呵呵的替他去摆平,就连死里逃生那一回,也照样算计了白承光,为这个儿子谋福利,甚至,还奢望着有朝一日,可是让马寻欢顶替白承光所有的名义…
“欢儿――为什么――为什么――”,王妃的瞎眼瞪得溜圆儿,身子软软的委顿在地,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承受不起儿子杀孙子这样的惨剧。
欢儿为什么这般狠心?把亲侄子推进火里活活烧死?自己怎么会生育了这样一个豺狼,刚刚还恶狠狠把亲娘甩了出去…
“还问我为什么?就为的你们两个总是念着那两个小畜生,一遍一遍说我不能生养了,必须得抱养一个延续血脉,我为什么就不能生养了?还不就是因为碰到了那一对狗男女?他们就是天生的丧门星,自从出现,我就再没得到过一丁点儿的好,凭什么还要我帮着他们养孩子?然后把家业都传给他们?我宁可把家产全部败干净,我宁可让马家断子绝孙!”
虽然金条被搬空了,马王爷狡兔三窟,还有在边疆置办的几处产业,因为隐蔽,没被查封,马寻欢依然可以继续“啃老”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