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康熙来承乾宫,照例吃了一碗藕粉圆子,在碧纱橱里消解了暑热,才悠然道:“这些日子,玉录玳倒是安生了许多的样子。”
温皙只淡淡道:“天热了,人就闷得安静了。”
康熙握了温皙的手,道:“玉录玳还小,多些时日,会想明白的。左右她才十五,等三四年再嫁也无妨。”
温皙恩了一声,她也不希望玉录玳早嫁人,只是一想到太后的用心,就有些心中不安,便道:“臣妾听说科尔沁台吉次子年十九了。”
“你放心!”康熙给了温皙一个温柔而定定的眼神,“朕也不舍得玉录玳远嫁!”
如此,温皙也能安心一二了,随即笑道:“对了,最近后宫流传,皇上要晋赫常在为贵人了?”
康熙拍了拍温皙的手背,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朕正好跟你商量这个事!左右只是晋封个贵人,一道旨意下达就是了。朕是瞧着她还算安分...”说着若有深意地望着温皙。
温皙亦含笑,道:“那就在出巡塞外之前晋了吧,只是皇上想好了封号了吗?”
康熙摆摆手,“只是个贵人,不必给封号了!密嫔也跟朕说,赫哲氏晋封太快,本就惹六宫妒忌,若是再有封号.....”
“若是再加封号,便更凸显其恩宠无二!”温皙挑眉接了康熙的话茬子,道,“不若就赐给她一个封号吧。”
“哦?”康熙直直望着温皙,含了打趣的眼神:“你既然如此说。想必是心中早已想好了吧?”
温皙点头,用自己的手指在康熙手心写下一个“昭”字。康熙旋即蹙了眉头,“这个字是...”――是嘎鲁玳的谥号,孝昭皇后的“昭”。
“威仪恭明曰昭。柔德有光曰昭。这个字极好。”温皙缓缓道。
“字是好字,只是朕觉得她还配不上这么好的字。”康熙语气淡漠,与素日里他对赫哲氏宠爱的模样截然不同。
温皙轻轻一笑,“那有什么关系?宫中诸妃不少见过嘎鲁玳姐姐。自然人人都心知肚明为何赫常在得宠,赫常在自己想必也晓得内情。即使皇上给了她这个字,谁又会觉得是真的给她的呢?”
康熙忽的眉毛一展,亦笑容款款,颔首道:“好,那就昭贵人!”
册封个贵人礼数简单,不过因是一位有封号的贵人才稍稍隆重一二罢了。照例新册封的嫔妃,需要来承乾宫给皇贵妃请安,温皙这才能细致地瞧了瞧这位赫哲氏。赫哲氏是去年后半年才开始受了宠的。如今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宫女。到答应、常在再晋为昭贵人,如此晋升速度,不知道叫后宫多少人嫉妒得发酸了。
昭贵人穿一身秋香色堆花折枝旗装。由嬷嬷引领着入正殿,行三跪九叩大礼。如此晋封贵人之礼数才算大功告成。
温皙照例叫竹儿取了些金银首饰赏赐给昭贵人赫哲氏,方才细细打量她。昭贵人生得明艳无比,尤其是眉眼像极了嘎鲁玳,她的眉毛很长,被螺黛勾勒得长眉入鬓,油然多了几许凛然之色。她肌肤如雪,红唇似染了胭脂,格外娇媚动人,这样美的女子,别说是她长得像嘎鲁玳了,就算不像,康熙也是喜欢这样的女人的吧?
“人人尽说昭贵人骄纵跋扈,本宫倒不这么认为。”温皙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菱花护甲上的鸽子血红宝石光彩熠熠。
昭贵人面上似乎带着自嘲的意味,轻轻一呻道:“婢妾是包衣奴才出身,哪里敢骄纵跋扈呢?”她的语气略略扬起,带了几分愤世嫉俗的意味,而温皙咀嚼着她的语气,咀嚼到了野心的味道,便嘴角扬起一抹美丽的弧度。果然,佟嫔终有一日会驾驭不了她。
“本宫听闻,昭贵人时常劝皇上接八公主回宫?”温皙直言道,好不加以掩饰地戳中要害。
昭贵人微微一福身,清脆地道:“是!”赫哲氏抬头望着温皙,望着那一身银红色织金鸾凤华服的皇贵妃,格外恭顺道:“主位有命,婢妾焉敢不从?”
温皙微微点头,她没有加以掩饰,是以为知道掩饰亦无半点用处,还不如实话实说了,温皙笑吟吟道:“你就不怕本宫降罪于你吗?”
昭贵人面上带着娇柔妩媚的微笑,敛袖扬起脸蛋道:“怎么会?娘娘贵为皇贵妃,又岂会不顾身份,对付婢妾一个个区区贵人呢?何况婢妾不过是佟嫔娘娘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对弈者胜负与否,又怎会怪罪于棋子呢?”
一个美丽而又聪明的女人――这是温皙心中对赫哲氏的评价,只可惜她生的不是时候,若是早些年,只怕不亚于德妃,而如今,康熙已经暗中吩咐了不叫出身低微的嫔妃有所生养了。故而,她再聪明,无有生养,贵人之位已经是巅峰了。
温皙脸上含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钿子头上凤首上垂下的珍珠流苏映得面庞皎洁如玉,又不失华贵气度,温皙语气闲闲的,仿佛在话家常一般:“棋子吗?棋子与下棋者,未必不可对调!”
昭贵人闻言,深深一礼,十分爽利而清脆得道了一句“是”。她没有在温皙面前掩藏自己的野心,因为知道掩藏亦无用,不如坦然。她笑得明媚如春花,灼灼灿灿,晃得人眼前一阵迷离,“婢妾其实很羡慕密嫔娘娘,长得有几分像娘娘,便有了如今的地位!”
温皙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密嫔的眉眼的确有些像她,只是这位昭贵人与嘎鲁玳姐姐却有五分相似,性情也颇有类似,见了更有疑似故人的感觉。
昭贵人虽然在温皙面前恭恭敬敬,但性子的确不算温顺,眉眼透着傲然凛然的风情,只可惜她的傲终究底气不足,与当初的嘎鲁玳是截然不同的。嘎鲁玳才是真正孤傲的凤凰,百鸟之王,她的傲骨,她的风情,在记忆深处,温皙都不得不承认,她亦有所不及!也无怪乎康熙说,赫哲氏配不上“昭”这个字了。
昭贵人笑容逸到眼角眉梢,透着别样的风情,妩媚交织中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只可惜密嫔娘娘太不知足了!以密嫔娘娘的出身,能够今日便该知足了!”
温皙微微一笑:“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呐,是永远不会知足的。”密嫔肖想更高的位置,因为她有一个颇得康熙喜爱的十四阿哥,而昭贵人也在肖想如密嫔一般的嫔位、一宫主位,乃至皇子生母。
昭贵人再度盈盈一礼,无比郑重道:“还请皇贵妃栽培婢妾!”
温皙笑容愈发得体,“昭贵人自然是可堪栽培之人!”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姣好的面庞,“本宫听说贵人闺名中有一个‘凤’字?”
“是!”昭贵人应了一声,展颜道:“婢妾赫哲如凤。”
“如凤?”温皙唇角勾勒出一抹春风不尽的笑容,“好名字,真真是好名字!”如者,似也,似凤凰一般,却非凤凰,就如她的脸蛋,似嘎鲁玳姐姐,却不是她,真真是极为应景。
昭贵人含羞笑了,道:“娘娘过奖了。”
彼时殿中奉着冰盆,倒也不觉得热,温皙嫌熏香不宜,便依旧在殿中搁置了几盆紫苏、薄荷,倒是更加清新。酷暑天里,四四方方的紫禁城就格外热了,温皙仿佛话家常一般遥望着北方,道:“此次巡视塞外,所带嫔妃不多,妹妹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虽说赫哲氏已然晓得她会伴驾,但是温皙那句“所带嫔妃不多”,才叫她真的欢喜了,嫔妃少,意味着得宠次数更多,就更有机会怀上龙嗣。赫哲氏原本也是镇定的,但到底才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时间便有些兴奋了。
送走了昭贵人,温皙坏心眼地想着,且叫她们一宫之中斗去吧。昭贵人虽然虽然只是小聪明,可佟嫔也不是明透的,昭贵人有恩宠、佟嫔有位份,且叫看们窝里斗吧。还有密嫔...密嫔表面上对昭贵人十分客气,在康熙面前也曾进言,若给赫哲氏贵人加封号,会使其为六宫怨妒,句句皆为赫哲氏考虑,何尝不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打压呢?这样的不动声色地对付敌手,是密嫔惯用的手段了。
翌日,下了一场小雨,总算解了几许酷热,只是昭贵人却颇有炙手可热之态。温皙安插在景仁宫的钉子按时回报,言佟嫔极为厚待昭贵人,自从她册为贵人,不但搬去了除了正殿之外最好的西偏殿居住,佟嫔还挪了自己的月例用度给她。
景仁宫表面上自然是一派和谐,只是赫哲氏晋封太快,连佟嫔都忌惮她了,便开始不动声色的压制昭贵人。譬如,女子信期一般四五日过了,佟嫔却以昭贵人身子还没干净为由,拖到第九日才叫敬事房重新挂上了昭贵人的绿头牌。昭贵人却只能忍了下来,因为佟嫔是主位,主位宫中嫔妃上报月事也是主位负责,毕竟到底干不干净,昭贵人总不能叫人给她检查检查吧?!闹大了,是她自己面上无光!这口气,只能生生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