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禅院静谧如许,只有风吹枫叶的婆娑声,叶嬷嬷说话徐徐缓缓,带着某种极为温敦的气度,闻之叫人心生好感。
福晋听了,也微微点头,笑道:“皇贵妃和善,公主是皇贵妃所出,脾性也是一样的。”便亲自带着叶嬷嬷去见八公主,边走便道:“妙音禅院虽然清净,只是前院到底还是有人来往的,故而公主在后院一处雅致的地方,除了几个贴身宫女还有位四贝勒府的人陪着,如今也能静心礼佛了。”
去后院的路上,愈发清净,只有几个小尼姑在清扫着秋叶。叶嬷嬷带着两个太监,搬着不少东西,亦步亦趋跟着福晋后头。引路的是禅院的主持法静师太,为人慈祥端和,听着福晋如此说,不由地微微叹气。
禅院后院有一株高可参天的银杏树,如今正是秋日,满是金黄,如硕大无朋的金色莲花,银杏生在佛门似乎也有了几分佛性。远远看着极美,有金黄的银杏叶飞舞飘零,自是极好的景色。
只是走进了,叶嬷嬷却见八公主在树底下拿着一根大杆子,在打树上的银杏。咕噜噜,几颗银杏便滚到了叶嬷嬷脚下,差的给踩着。叶嬷嬷一瞧脚下,不禁瞧瞧福晋,这也算静心礼佛?福晋脸上顿时有些尴尬。
八公主舒露急忙对叶嬷嬷叫嚷着道:“站住了,不许靠近了!要不然会踩了本公主的银杏果!”
叶嬷嬷果然止步,看着福晋。福晋勉力一笑。只好替舒露解释道:“公主到底年幼,难免顽皮一些。”
叶嬷嬷点点头,规规矩矩跪下来行礼,“奴才给八公主请安,公主金安!”
舒露看也不看她,只顾着打上头的银杏,挥舞着竹竿子,倒是打下了不少树叶,弄得清净之地也没个清净样子。
叶嬷嬷还拘着礼数。道:“皇贵妃和六公主命奴才给八公主送些东西来。”
舒露顿时停下了手,露出愤恨的眼神,一手狠狠将竹竿子撩在地上,讥讽道:“送东西?!玉录玳是想向本公主耀武扬威的吧?!我才不稀罕她的东西,全都拿走!本公主才不要!”
叶嬷嬷眼中虽有怒意闪过,但是多年的规矩终究还能勉强保持下来。肃身恭敬道:“这些都是些素净的绸缎,还有燕窝和一些佛经,不会与佛门相冲了,公主安心收下便是。”
舒露鄙夷地一哼,“本公主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说着上来瞅了两眼,摸了摸那布匹。不忿道:“居然敢拿这种寻常的彭缎来打发本公主?!在宫里的时候这样货色的东西,本公主都赏给奴才用了!”
叶嬷嬷语气虽恭敬。却已经肃容愈发多了,“皇贵妃说了,公主尚在礼佛,不宜穿太华贵、太艳丽的绸缎,否则是对菩萨不敬。而公主你身上的这一身,也是彭缎料子的。”
提到舒露的一身衣裳,她便恼怒了起来:“还不都是那对贱人母女害的!”
“公主慎言!”叶嬷嬷顿时严厉的容色。“您这样是大不敬!”
舒露冷笑道:“大不敬又如何?!她如今又比本公主好到哪儿去,还不是被皇阿玛扔到行宫里了!本公主瞧着。只怕还不如上次,这辈子都别想回宫了!”
叶嬷嬷与福晋齐齐变了脸色。叶嬷嬷起身,朝福晋西鲁克氏行礼道:“福晋,您也都听见了,请将这些话一五一十回禀上去。”
福晋也知八公主委实大不敬,也不敢隐瞒,只道:“我会告诉我们王爷的。”她告诉裕亲王,裕亲王自然也会如实回禀康熙。
舒露却依然是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问身边的宫女道:“小四嫂怎么还没回来?我都饿死了!”
叶嬷嬷脸上发白,问主持法静师太道:“八公主难道是在称呼那位四贝勒府来的格格?”这样称呼委实太过了,公主的四嫂只有一位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怎么称呼旁人为四嫂?!就算加了一个“小”,也不成?如此称呼,是要置四福晋于何地?!
师太口呼了一声阿弥陀佛,哀哀叹了一口气,“的确是那位姓钮祜禄格格。”
福晋脸上顿时难看了,她身为正室自然更加重视妻妾嫡庶尊卑,便忍不住以伯母的身份训责道:“公主,只有四福晋才是您的四嫂。”
“我知道!所以只叫她小四嫂啊!”舒露浑不在意的样子,“我还觉得委屈了小四嫂呢!她的出身原本可我那位四嫂好多了!现在却要屈居人下!她比四嫂漂亮,更比四嫂聪明!哪里都比四嫂好!”
舒露狠狠夸了如嬿一通,完全没注意道福晋的脸色已经是越来越难看了。
说话间,这位“小四嫂”已经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侍女,侍女领着一只香喷喷的烤鸭,她高声叫道:“公主,我回来了!”
叶嬷嬷手指头发颤,指着那烤鸭道:“佛门清静之地,怎么见荤腥?!”
法静师太喃喃道了几句罪过,“禅院里哪里敢管束公主身边的人?”
舒露舔了舔嘴唇,哼了一声道:“本公主又不是那些姑子,凭什么要茹素!还是小四嫂有办法,能弄来这么好吃的东西!”
如嬿上前,先给福晋行了一礼道:“福晋容禀,公主到底年幼,日日茹素,身子怎能受得了?!其实礼佛,只要心诚就可以了,何必在意表面形式呢!”
舒露连忙点头,“就是就是!天天对着一群尼姑,本公主已经够无聊的了,要是连肉都不能吃,还不如死了好!”
福晋听得舒露居然来“死”这么忌讳的字眼儿都说出来了,顿时脸都白了。眼前一阵眩晕,差点气昏过去。好在叶嬷嬷急忙扶了一把,一边抚着福晋的后背,一边道:“福晋消消气!可不能气坏了您自己的身子。”
舒露有了吃得,早已顾不得许多,挥了挥手手,对叶嬷嬷道:“本公主要吃午膳了,就饶了你这一遭,马上给我滚!”
昌平行宫中。
今儿叶嬷嬷还带了裕亲王福晋来。听着福晋哭诉说着舒露的过分举动,她是在心疼自己清清静静的妙音禅院,居然容得旁人胡闹!原以为公主好些了,没想到竟然吃荤腥,还那么没规矩!
温皙急忙安抚了福晋,其实温皙叫叶嬷嬷去送东西。不过是想着先打探打探情况,没想到舒露胆子倒是肥!既如此,那也无须她出手教训,自有人教训她。吩咐宫女奉了茶给裕亲王福晋,道:“本宫身在行宫,怕也做不了什么。不若福晋亲自跟太后告知实情吧。”说着哀叹一声,“太后原本还说八公主孝顺呢。没想到竟然…这样的事儿,也不能瞒着太后。”
福晋点点头,“皇贵妃说是,公主是为太后祈福的,此举便是对太后不敬,自然要禀告太后知晓才是。”
裕亲王福晋为人忠厚,她的话。最是能取信于人,这样比温皙自己去告状要好得多。
果然。没出几日,就听说太后在宫里发了火,直接叫人撤换了随从伺候八公主的人,给换了她亲自挑选的两位极为严格的嬷嬷,必须茹素,不得沾染荤腥!温皙也趁机吩咐了妙音禅院,公主身边陪伴的人,除了太后派来的嬷嬷,其他人不得离开禅院,也要陪同公主一起茹素。此举自然是针对如嬿的。
温皙再次吩咐叶嬷嬷去的时候,舒露被困在禅院后院,日日对着菩萨,日日有两个嬷嬷死死盯着,不但不能吃荤腥,连菜里的油都少得可怜!听着她日子过得不好,温皙心里便舒服了几分。
来行宫的第九日,两个儿子休沐日便来看望温皙了。
小石榴絮絮叨叨说着后宫一派安宁之势,说他与弟弟一起安好,又道:“皇阿玛近来正为河工之事而烦忧,打算明年南巡巡视一番。”
小蜜桃眸光一闪,道:“儿子在宫里,也听说了八姐的事儿,皇玛嬷很是震怒呢!连皇阿玛也颇为不悦呢!”
“那是他蠢!”温皙冷笑道,“都被撵出宫了,还不学乖点!”
两个儿子对视一眼,忽的都笑了,温皙瞥见小石榴眼中划过一丝狠色,当时并未注意,只是随后就听说妙音禅院后院失火,听说舒露被火灼伤了手臂,可惜性命无碍,如嬿竟然也毫发无损,只死了如嬿身边的那个婢女。火是从八公主自己的房间开始烧的,禅院的人只认为是公主不小心碰到了烛火才引发火灾,八公主欲辩无言。
只是纵然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舒露到底是受了惊吓,又吵着要离开,整日里担惊受怕,晚上都不敢在点蜡烛了。
行宫里没有那么多糟心事儿,日子便过得飞快。温皙在行宫住了月余,康熙催促的信已经来了好几封了,温皙一下置之,便去了漱琼室泡了会儿温泉。晚上叫了歌舞伎来表演她最爱看的胡旋舞,吃着行宫里刚刚熟了的石榴,好不悠哉。
竹儿见温皙乐不思蜀,忍不住提醒道:“主子,您出来都这么久了…”
温皙知道竹儿担忧为何,却笑道:“石榴真酸,十七阿哥最爱吃这个!叫景福禄送些回宫。”先想到了儿子,然后才想到了康熙,“也给皇上送一份。”就算康熙不爱吃石榴,若是只给了儿子,不给他,只怕又要小心眼了。
殿中胡旋正舞跳到最热烈的时候,红衣广袖,轻罗曼舞,掀起徐徐香风。温皙见行宫的歌舞伎虽然早不是当初的那批人了,舞艺却不比原本的差,且都是花容月貌倾国色,柳腰袅娜恐折断,温皙看得如痴如醉,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