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皙住在距离康熙最近的清风池馆,邻清池而建,馆中院内太湖石堆叠的假山颇为奇峻,土石相间,堆砌自然。假山侧种植着三株高大挺拔的罗汉松,枝干遒劲,风姿朴雅,枝叶繁茂,青翠浓密,在冬日里平添了许多生气。清风池馆曲院回廊,廊上苏画精美,人物花卉栩栩如生;正堂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也是行宫里即华丽又不失风韵的住处了。
内室多摆放用琉璃小盆水培着些水仙,倒比焚香气味优雅多了。
到了行宫,温皙便想起地方官员进献的那些美人了,青纱回道:“主子,都安置在最西面角落的松风馆和雪澜苑,皇上有令谕,不许她们随意走动!”
温皙唔了一声,道:“这行宫里可有画师?”
青纱笑道:“自然有,还有不少呢!奴才听说还有位姓安的西洋画师呢!”
“姓安?”温皙挑眉。
“可不是吗,叫安其罗!”
整个院子,风景最好的要数云蔚仙馆了,旁的地方难免冬日萧索,唯独此处虎蹄梅已经黄云朵朵而开,冷香沁人。只可惜这里距离远,位于行宫的最东北角,一般不会有人过来。不过温皙却来了,还传唤了那位西洋画师,召了所有地方官员进献的美人,还请了德妃、福嫔、平贵人、曹贵人、瓜尔佳贵人全都过来欣赏。自然,欣赏的不是虎蹄梅,而是美人。
温皙乘坐肩舆而来,悠悠然欣赏了一路的风景,和德妃聊了一路的天儿。福嫔图门宝音、平贵人赫舍里令仪、贵人曹氏、贵人瓜尔佳言容,就只能走来了,费了些时间,虽然来得晚了些。倒也全都齐了。倒是劳累了那些花枝招展的美人们,一个个娇喘吟吟,气喘微微,额头薄汗淋漓,娇躯孱弱,早已累得不成样子。温皙扫了一眼,七成都是小脚女子,个个娇媚柔婉,弱质纤纤。温皙不过是说,传了画师给她们作画。这些画要呈给皇上看,她们就一个个不辞辛劳地来了,比温皙来得都早。
“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不太齐刷,都盈盈跪拜,声音娇软得能腻味死人。温皙现在才知道额娘舒舒觉罗氏为什么那么憎恨小脚女子了,这样的女人哪怕是一两个放在自己丈夫身边,那娇柔不堪的样子。天生十足勾人的做派,换了谁都气愤不已吧?
温皙倒是笑容满面,叫她们起来。百美环绕,的确该画下收藏着。因为温皙要来,云蔚仙馆早早就用炭火烘热了,正堂披雪堂。槅扇门窗以质地优良的楠木雕刻的“万字锦底”和“五福捧寿”花纹,檐下斗栱、梁枋饰以苏式彩画,明间铺镂凿了梅花纹的琉璃方砖。东、西次间以子孙万代葫芦落地罩和透雕缠枝葡萄纹落地罩相隔。馆内院中有一戏台,正对着正堂披雪堂,是黄琉璃瓦重檐四角攒尖顶的亭子,乃是行宫里最大的戏台子。
入正堂,温皙坐在紫檀木雕嵌山水云霞屏风跟前的正位宝座上。嫔妃左右一一入座,又引画师和美人们入内叩头。
温皙侧旁的云雁纹香几上有一只神雀负雏衔鱼香的铜鎏金熏炉。这熏炉不似寻常形态,炉身为凤形,凤嘴衔一鱼,身上有五只小凤,通体雍容华贵,如雾似缕的薄荷香徐徐沁出,薰得满堂宜人。
深深地吸一口气,道:“真是个雅致的好地方。”
德妃跟了一句道:“就是地方远了点。臣妾听说行宫里有上好的昆曲班子,不若传来了听上两曲?”
温皙一笑:“德妃喜欢,传便是了,反正两不相误!”
上百号的美人,也幸好着披雪堂地方大,才装得下。今儿传了行宫里的四位画师前来,其中那位西洋画师“安其罗”最为显眼,如所料,是个金发碧眼的西方美男,不过不符合大清人的审美眼光,视其为“怪类”。其余三位画师都是上了年岁的老画师,身后跟着画童提着笔墨纸砚、颜料之类的东西。
温皙道:“给几位画师设下桌案、座椅,一时半会也画不完。”
一式的楠木如意纹书案和座椅,四位画师谢恩、入座,嬷嬷们引着这些美人们排好队列,等着画师一一画。只不过,三位老画师书案前都排了一大溜人,独那位年轻的西洋画师面前空无一人。也难怪,若无数十年功底,工笔画便难以画如其人。
“安其罗画师是吧?”温皙手提着个莲花缠枝纹的珐琅彩提炉,悠然开口,“既然你闲着,就为本宫做一副画吧。”
一语出,安其罗顿时面带喜色,其他三位老画师齐齐露出艳羡妒忌之色。安画师出口便是不太流利的、带着意大利口音的汉语:“皇妃娘娘,安其罗的画工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温皙道:“本宫听闻,西洋画能画得跟真人毫厘不差,就像照铜镜似的,可惜宫中没有西洋画师。”温皙今儿有一半是冲着这个西洋画师来的,洋人素来不懂得谦虚,不过既然敢夸下海口说能让温皙满意,想必是画工不凡。
这安其罗随身还带着小炭炉,不疾不徐地烧上炭炉,一罐罐的颜料都绕在炭炉周围摆放着,烘烤着才能避免颜料凝结。
福嫔忍不住道:“这画师长得怪模怪样的,能画出好看的画像吗?”
平贵人也嘟着嘴巴道:“可不是,长得跟妖精似的!”
温皙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那位安画师倒是已经习惯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口吻和话语,低头在认真地调色。温皙道:“你好好画便是了,只要画得好,本宫会向皇上一力举荐你!”
安其罗一听顿时掩饰不住惊喜之色,急忙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仁慈的皇妃殿下,天主保佑你!”
温皙抿嘴不语,原来还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教徒!
德妃面露疑惑之色:“这天主是什么东西?”
安其罗听到有人问及他信仰的天主,立刻露出无比虔诚的神色,用带着特有古怪强调道:“天主是独一无二、无所不能、至高无上神明!天主创造了一切,天主用五天的时间创造了天地万物,第六天创造了人,第七天就定位休息日!他是无所不在的唯一的神灵!”
德妃忍不住面露愠怒,疾言厉色斥责道:“荒谬不堪!”
福嫔是信佛之人,更是一脸的怒色:“贵妃娘娘,这样的邪佞之人,决不可继续留在行宫里!该回了皇上,早日驱逐出行宫才是!”
安其罗焦急地道:“皇妃殿下们,天主是真的存在的神!”
“好了!”温皙忍不住高声制止道,“都别吵了,今儿是来作画的,旁的不必提!安画师,你若想继续留下来作画,就不要开口闭口天主!”温皙虽然骨子里尊重信仰,但是对欧洲的教廷也没有什么好感,现在的基督教可不是后世那样纯粹的宗教组织,在欧洲大陆上教廷权利凌驾于各国王权,完全是一个剥削性质的组织!
安其罗心有不甘,虽然还想要继续说下去,但更害怕被驱逐出境,不能继续传播天主的荣光。于是低头继续作画。
其他几位老画师都画好了一张张的画像,堆积在书案上,唯独安其罗只守着一个画卷,不时地抬头看看温皙,有继续低头作画。温皙知道油画要画得好,必然耗费数日。堂外的戏台,戏子咿咿呀呀,听得温皙昏昏欲睡,便一手指着下巴,眼睛半阖着。
平贵人手里捧着个手炉,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忽的道:“那妖精似的画师还没画好吗?贵妃娘娘,还是换旁人画吧。”
温皙面色悠然道:“不急。”又抬头看了看平贵人身侧的瓜尔佳言容,自从她入了宫,便很少和温皙有交集,即使碰面了,话也少,今儿更是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连那据说唱得极好的昆曲也是不去看,甚至面带黯然之色,温皙便问道:“瓜尔佳贵人,怎么不喜欢听昆曲吗?”
瓜尔佳言容急忙笑了笑,眼中难掩悲色道:“婢妾不喜欢《紫钗记》。”
“哦?”温皙犯了疑惑,这《紫钗记》可是明朝戏曲大家汤显祖的名作,像她这样不喜欢戏曲的人不爱听就罢了,难道她也不喜欢吗?《紫钗记》源于唐朝的《霍小玉传》,讲的是才子李益和霍小玉的故事,二人紫钗定情,虽然历经磨难,却是大团圆的结局,怎么会不喜欢?
这时,平贵人面带不屑之色,鄙夷道:“这戏虽然唱得好,可霍小玉与人私定终身,未免太不知廉耻了!”
一语出,瓜尔佳言容顿时脸色苍白,咬着薄唇,眼中泪水几欲奔涌而出。
温皙这才想到,瓜尔佳言容的生母是侍妾,虽然养在正室膝下,人人皆以为她是嫡出罢了!她莫非是观此戏,有所感触?
平贵人赫舍里氏不禁满面疑惑,娇声道:“瓜尔佳姐姐,这段子灞桥伤别虽然感触情长,也没必要哭呀!”
月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