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登州告急的快马急报后,新任山东巡抚朱大典立即率鲁兵向登州赶去,并派人向尚在沧州的辽军传令,要他们务必在七天内赶到莱州待命。
收到军令后,施大勇对来人稍作询问,知道巡抚大人已带兵赶往登州后,立即传令下去,全军东向登州。
而此时,原应和朱大典一起行动的监军太监高起潜却带着京营驻在河北商县按兵不动。
商县距登州仅一百一十里,距莱州则只有五十里。
商县七天前曾被孔有德叛军攻占,叛军对商县县城掳掠一番后,学着两年前东虏入寇时的模样,押着掳来的人畜大摇大摆向东面的莱州开去,沿途河北官军不敢阻截。
莱州知府朱万年虽有心拦截,但有心无力,所部兵马根本不是孔有德的对手,只能依仗坚城固,根本不敢出击。
官军如此德性,岂能不叫叛军气焰更加嚣张,上下目空一切,再也不将任何官军放在眼中。
高起潜是在锦州军南下后的第二天方从京师出发,与锦州军南下经通州至香河不同,高太监领着勇卫营是快马加鞭直接向天津出发,尔后直达商县的。
按说,商县离登州不远,三天功夫就能赶到,高起潜若是立即督兵东向,肯定能与朱大典的鲁兵在登州城下会师,尔后再与城内的的孙元化内外夹击叛军。
兵力上,孔有德虽号称十万之众,但能战者仅千余人,而朱大典从德州带去的五千兵马中,除三千山东的鲁兵外,还有前任巡抚余大成留下的一千八百浙兵。
这一千八百名浙兵来头不小,乃当年威震南北的戚家军直系血裔,也是浑河血战后仅存于世的戚家军。
天启元年,努尔哈赤率领大军围攻沈阳。明朝守将何世贤、尤世忠因怒出城与敌接战,中伏双双战死,城中上万蒙古饥民斩关落桥内应金军,号称固若金汤的沈阳一天便被攻破,城内兵民被杀者七万人。
当时奉命驶援沈阳的便是千里北上的川军和浙江戚家军。沈阳失陷时,两军方到浑河南岸,一时进退失据陷入绝境。
最终,川军总兵陈策、浙军总兵童仲揆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做出了主动进攻、以攻代守、血战待援的部署。
是役,川军和浙军加在一起,也不足万人。可是金军却有四万之众,且全部是骑兵。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以弱击强,以少对多的血战。
战斗打响后,明军向金军发动自杀式攻击,欲图一举溃敌。
戚家军主将、戚继光的侄子戚金指挥火器见长的戚家军,在浑河南岸摆开戚家军擅长的车阵。年轻的川军将领周敦吉、秦民屏率领3000余川兵从浑河浮桥过河,排开阵势向北岸八旗军冲去。
这些头也不回的川军是用生命给浙军争取时间,只要能固守到后援的明军到来,或者坚持到夜晚,尚有一线生机。
抱有士有必死之心的川军先后击溃正白、正黄二旗,杀伤金兵2000余人。
金军打不过,便要抚顺降将李永芳从沈阳城头发炮,完全覆盖整个川军的阵地,金军其后一拥而上,终于冲垮了勇猛的川军。
川军将领周敦吉、秦民屏等大部战死,只有少 人冲过了浮桥回到了戚家军的浑河南岸阵营。
川军既败,浙军陷入重围,终于,决战的时刻来到。
金军渡过浑河,先以四旗的兵力从左翼发起进攻。匆忙摆好阵势的戚家军利用车阵和训练有素的火铳三叠阵迎敌,但还是有凶猛的金军骑兵突破火力网冲击到了车阵前,此时明军中马上冲出手持戚家军特制兵器——铁狼筅的士兵将其刺倒。
两轮进攻之后,金兵坠马伤亡者达三千多人。双方僵持之时,一个噩耗传来——外围打援的皇太极在白塔铺一带,竟然以几千之众击退3万明朝援军。
戚家军外援断绝,已无退路。努尔哈赤连下死令,让八旗不计伤亡轮番攻击。一方死攻,一方死守,明军最后弹尽矢绝,车阵终于被打破。
金军突入车阵之后,戚家军立刻以哨为单位组成名震天下的鸳鸯阵,与敌展开惨烈的肉搏,每个队形中狼筅手、藤牌手、刀手相互掩护配合与敌鏖战,特别是使用由凶猛的日本刀改进而来的戚家刀,给金兵大量杀伤。
战至最后,终因寡不敌众,且连续两天的急行军和激烈战斗造成体力不支,包围圈逐渐被压缩。
总兵陈策阵斩十余名敌人后,力尽而亡。总兵童仲揆想撤离战场,戚金一把拉住他的马,大喝:“大丈夫报国就在今日!”
童仲揆闻言,立刻和戚金一起又转身杀入战场,战至傍晚,仅存的几十名戚家军士将戚金、童仲揆围在当中,他们的鸳鸯阵依然不乱,犹如惊涛中的礁石。
暮色中,金兵四面围定,但他们已经失去了近战肉搏的勇气。最后,万箭齐发,浑河落日…
浑河之战,只有很少 先期突围和辽阳留守的戚家军幸存,明廷派员来抚慰劳军,许以重赏,这些士兵竟然流泪拒绝,不求赏赐,只求再上战阵,誓要给戚金等阵亡将士报仇——十天后的辽阳之战,这些戚家军在关外的最后战士亦全部战死,无一人生还。
闻辽东噩耗,戚家军的主要征召地——义乌、宁波等地县令上书,说国家连年征战,因浙兵善战,不断地被征召和伤亡,此地的男丁已经十去七八。最终,朝廷下令,不得再从义乌、宁波征兵。
而在朝廷正式下令不得再组戚家军时,却有一支不足三千人的戚家军正从家乡向着千里之外的辽东出发。
他们的统帅是戚继光的侄孙戚恒义,前往辽东的目的便是奉戚金之令——出关与女真鞑子决一死战!
行至山东境内,戚家军在浑河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戚恒义痛哭之下,誓要为父亲报仇。
然这一等却是十年,戚恒义与三千戚家军最后的骨血一直没有得到朝廷的征召再次出关作战。
一年前,西北民乱蔓延开来,朝廷因无兵,这才下令调破恒义与这三千戚家军北上平乱。
刚到河南,还没有与流贼交手,却又紧急被调往山东参与平定孔有德之乱,归山东巡抚统一指挥。再其后,所部三千兵又被分成了两部,一部暂调登州,由登州总兵张可大统领,一部则由他自己统领,留在山东境内待命。
原山东巡抚余大成起初力主剿灭叛军,结果当看到叛军战斗力强悍,一路攻府掠县,官军不可阻挡后,便丧失了继续作战的勇气,与登莱巡抚孙元化一起主张招抚孔有德。因态度前后变化,被山东官员嘲笑为“白莲督院”。结果天子震怒,将其贬谪,另令因平红毛番有功的右佥都御史朱大典为山东巡抚。
朱大典与监军太监高起潜率领五千京营南下后,原以为可以一举荡平叛军,岂料刚一交手,五千京营便被六百叛军冲溃,吓得赶紧收拢兵马后撤四十里,龟缩在城中再也不敢出城作战,任由孔有德的叛军在四下掳掠。
其后,高起潜感觉仅凭京营难以御敌,便与朱大典商量,由他进京向天子复命,另调能打的辽军来助阵,朱大典则立即前往德州,整顿山东鲁军,待他调来辽军之后,南北夹击叛军。
调能打的兵马来,朱大典自然没有意见。当下巡抚监军分道扬镳,一人往京师而去,一人则往山东而去。
朱大典到达德州后,以巡抚身份传令各地驻军前来德州集结,正在山东境内的戚恒义同样收到了山东巡抚征召的文书,于是便率所部前来德州听命。
山东承平已久,境内罕有战事,故鲁兵战力低下,难以大用。而戚恒义所部虽然也有十年未经战阵,却是声名赫赫的戚家军之后,所以朱大典对他们很是看重,接到登州告急的兵报后,立即带着这1800名戚家军并3000勉强能出战的鲁兵星夜赴援登州。
按理,商县离登州仅三天路程,若是现在立即出发,绝对能够和朱大典的鲁军会师共同夹击孔有德叛军。
但高起潜却像是铁了心要置登州不顾,竟然就呆在商县不动了!
京营的一帮将领见高公公不出兵,自然也乐得不问,他们现在都被叛军打怕了。一想到叛军的厉害,便胆寒不已,现在叛军不来打他们,已是万幸,哪里还敢提主动去打叛军。
反正朝廷怪罪下来,倒霉的也是他高太监,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其实,高起潜不是不想去登州解围,而是他现在就是出商县县城他也是胆战心惊,更别提督军去登州了。之所以这样,全因为东去的路上有一只兵马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呢!
孔有德虽是矿工出身,但随在毛文龙麾下与金军也打了不少仗,自然也是有本事的,否则,也不可能得到孙元化的赏识,在吴桥时能得到部下的拥护造反起事了。
东去之后,为防朝廷派兵马尾随于后,断他退路,孔有德特意在东去必经之地——商县东南三十里的沙河留了五千兵马,由其部下勇将陈有时统领。
为了让陈有时放下心来替他断后,孔有德更是将军中仅有的八百精锐辽兵分出三百人给陈有时,另外还留了四门中炮,一百杆鹰铳(大杆子铳)于他。
自起事以来,叛军所向披靡,官军望风而逃,京营更是不堪一击。叛军上下早不把什么官军放在眼中,现在又得了精锐辽兵,威力巨大的火器,陈有时当然是拍着胸脯向孔有德保证——但使他在,便不叫大帅有后顾之忧!
孔有德信任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悍将,当下便放心大胆的继续东返。
陈有时也没有辜负他的厚望,率部驻在沙县,不时派兵四下震摄河北的官军,结果竟没一队官军敢向沙县移动的。
高起潜一路快马加鞭到商县后,要想再继续东去,势必就先要解决掉沙县的陈有时,不然,他只能绕个几百里,从山东境内转道登莱,那样一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可是商县的这些京营根本拿不出手,全是叛军的手下败将,指望他们打通沙河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也不知圣上怎么想的,自己明明是请圣上将锦州军直接调给自己指挥,结果圣上却一道圣旨将锦州军划给了朱大典,由山东方面指挥。把自己的如意算盘给敲得稀巴烂,导致在这商县进不得退不得,左右为难。
现在就看那施大勇识不识趣,愿不愿意将他的骑兵送给自己,要是有了这些精锐辽骑,解决沙河的叛军便不是难事了,高起潜如此想道。他对锦州军的骑兵耳闻已久,在京时便听说那施大勇将其部骑兵命名狼骑,仿当年金国铁浮屠而建,打起仗来十分的厉害。小凌河一战,几乎扭转战局,生擒奴酋洪太,建奴 万大军拿之无奈,若是有这等强军在手,区区孔贼叛军算得什么!
等白尚义把兵带来,咱家就立即出兵沙河,万不能叫朱大典抢了这功劳。要是这狼骑真的好用,回京之后当禀奏天子,把勇卫营也照这锦州狼骑改建。等建好后,咱家便可以挥师中原,将那些流贼赶尽黄河喂鱼了!
想到能为天子一举剿灭贼乱,高起潜的脸色就有些莫名的红晕。他似乎已看到得胜回京时,天子在午门亲自相迎的盛大场面 恍惚中,耳畔却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随之听到有人在扯着嗓子在叫“公公,公公,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那声音极是尖利,整个商县衙门里都听得清清楚楚,也极为剌耳。
高起潜一惊,以为是沙河的叛军来打商县了,吓得一跃而起,便要去摸自己的战袍和佩剑,张口便要叫亲卫们立即备马,准备情形不妙就逃之夭夭。
可是没等他开口,外面便有人推门冲了进来,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匍匐着向前嚎哭而来,“公公可一定要给奴才做主啊!奴才苦啊”
高起潜定睛一看,眼前跪着的不是白尚义是谁?再看他身后那帮人,不是跟着去沧州的奴才们又是谁!
“嚎个什么!天塌下来了吗!”
高起潜气得一肚子火没处发,抬脚便把白尚义给踢到了一边,怒骂一句:“大惊小叫,成何体统!”
白尚义咕噜一下又转了过来,这回不哭了,而是鼻子一抽,委屈的叫道:“公公,这天倒没塌下来,可是也差不了多少,那辽军造反了!”
“什么?辽军造反!”
高起潜大吃一惊,一把抓住白尚义脖前衣领,喝道:“出什么事了,快说!”
“奴才奉公公的命令往他辽军调骑兵,可他辽军却拒不从令,反而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奴才们一顿好打!那参将施大勇更是公然说什么宁死也不事也不事”白尚义断断续续的不敢直说。
高起潜见状大怒:“不事什么?快说!”
“是,是,那施大勇说宁死也不事不事阉贼!”说完,白尚义赶紧把头低了下来。
阉贼?!
高起潜怔在那里,白净的脸上青红一片,目中阴冷至极。
片刻之后,怒不可遏的一掌拍在桌上,尖声骂道:“一个参将也敢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咱家若不亲手宰了他,咱家就枉自活了这么多年!”
白尚义和一众太监见高公公果然暴跳如雷,是又怕又喜,却是一个个在那不停的磕头,嘴里嚷首:“公公息怒,公公息怒”
高起潜怒火冲天,一瞪白尚义:“你马上回京去找王公公,请王公公设法替咱家周旋一下,就说这锦州军将跋扈,不肯听调,请圣上另调辽军前来助战。”
听了这话,白尚义却是没有马上应声,而是抬头小心的问道:“公公,这辽军打大凌河一战,基本上全完了,除了那锦州兵将,辽军还有何人能战?”
高起潜微哼一声:“祖大寿降了东虏,可他祖家人并没有全跟着他一起投降,咱家可是听人说过,说祖家除了祖大寿和他那几个亲兄弟外,还有一个祖二疯子打仗颇为厉害,另外还有个家仆叫祖宽的,也极是能打。
现这二人因祖大寿的干系在宁远正惶惶不安,唯恐朝廷会牵怒于他们,所以要是咱家这时拉他们一把,二人定会对咱家感恩戴德,甘心听命于咱家。有他祖家人帮忙,咱家同样也不惧他叛军!”
“既然祖家人能用,公公之前怎么不直接调他们来的?”
“先前因祖大寿的事,皇上恼着,咱家便没想拉他祖家人一把,寻思这锦州军也是十分能打,又正好入关来,不必费事再去调,直接带来便是。哪知这施大勇不把咱家放在眼里,不肯听命于咱家,咱家自然不能吊死在他一棵树上。哼,咱家倒要看看,他一小小参将哪来的胆子敢跟咱家做对!”
白尚义忙拍马屁道:“公公高见,奴才佩服!不过奴才倒有个法子,能叫公公立时就能看到施大勇的报应。”
高起潜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法子?”
白尚义把牙一咬,恨恨道:“借刀杀人的法子!”
高起潜一愣,脱口问:“说明白些,如何个借刀杀人?”
白尚义嘿嘿一笑:“奴才来时,听说山东巡抚朱大典派人调他锦州军东去登州解围,而他锦州军要去登州,肯定要经沙河,公公可别忘了,沙河那可是有叛军的好几千人马。若是他锦州军到来,公公大可以监军的身份命令他锦州军攻打沙河!若是锦州军真去打了,凭着他那几百号人,怕是肉包子打狗。若他不肯去,公公便以军令斩杀其将,再夺其部,如此,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