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早就让武锐严密监视着太子府,太子从府中出来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再比如,他知道是齐王的人手,将太子击晕后放到别院。
还有,楚王和秦夙希二人是真的中了太子的迷烟,只不过,在太子离开后,便有人将他们二人救醒,秦夙希又掩人耳目的去到别院。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武正翔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太子设局在先,齐王将计就计引他入毂。或者说,这个局,从头到尾就是齐王铺设,太子不过自以为得计罢了。
这其中只有一个关窍,他没想明白。秦夙希是这局中的关键人物,若无他一心一意的配合齐王这方,太子也没这么容易上当。而看秦右丞的反应,显然不知道自己儿子为了帮助齐王,竟然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不过,这等细枝末节,于大局无碍,武正翔并不想深究。眼下只要知道,秦夙希是齐王的人手便是。
听完武正翔禀报,庆隆帝面色微沉,果然不出他的预料,太子是遭了有心人的算计。心念转过,庆隆帝在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最希望看到太子倒霉的,自然是曹皇后一脉。只是这件事,不知究竟是谁出手。
“这件事,你着手彻查,无论是谁在后面捣鬼,都务必给朕揪出来!”说到后面,庆隆帝的脸上隐隐动怒。
那些维持在表面的兄友弟恭、母慈子孝,犹如一层薄纱,在他面前被狠狠捅破。让他再也不能闭上双眼,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
武正翔只觉得,雄坐在上方的庆隆帝,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正是春秋鼎盛的皇上,此刻连身形都佝偻起来。
“皇上,昨夜在玉生馆的,还有楚王。”略作迟疑,武正翔禀道。
听到这句话,庆隆帝并不如何惊愕,只意态阑珊的点了点头。
呵呵一笑,他语带嘲讽道:“好啊,好得很!区区一个小倌馆,昨天夜里就有我两个儿子前往。朕老了,看不懂他们想要做什么了。”
听到他语气萧瑟,武正翔心中一恸。眼前这名男子,哪里还是自己八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豪迈壮阔的样子?
时间的无情流逝、长年埋首政务的劳累、朝堂的争端,这些只是给他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来自血脉至亲的伤害,却深深的伤害了他的心。
都说庆隆帝最是无情,但和他相伴多年,武正翔却知道,在他内心深处埋藏着一份深情。只是这份情,藏得如此之深,旁人无从得知。
这一刻,武正翔对太子和齐王两人,都生出深深的厌恶来。
御书房里沉默半晌,庆隆帝缓缓开口道:“罢了,这件事不用再查。”
什么是真相?谁陷害谁?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来来去去都是自己的儿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待查出来又如何?
在前些年,庆隆帝只一心念着废太子妃,眼里就只得太子和迁阳王两个儿子。但今年迁阳王谋反,背后竟然隐隐有着她的影子,他的心便冰冷了几分。
他冷眼看着,自迁阳王之事后,太子便有些自乱阵脚,行事急躁起来。
他能理解太子的心思,但却无法赞同他的所作所为。想当年,他虽为太子,先帝却一心宠爱着长子汝阳王。
他足足当了三十五年的太子,一直谨小慎微。名为太子,却除了东宫六率府外,不敢插手任何朝政,不敢和朝中大臣往来,就是生怕引起先帝疑心,找个借口将他废黜。
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日子,占了他大半人生。还是在肖太后的掩护下,才一点一滴的经营起自己的势力,终于等到先帝大行的那一天。
那时的他,不止一次的嫉恨长兄,甚至有一次去问肖太后:“为何汝阳王就能活得意气风发,肆意人生,甚至公然结党营私,父皇都能默许?”
记得那时的母后涩然一笑,幽幽道:“皇儿你要记住了,这父母的心天然就是偏的。偏了这个,自然就装不下那一个。你想要那个位置,只有靠自己去争。”
自那以后,他便明白一个道理,只有自己争来的,才是属于自己的。于是越发隐忍起来,不声不响的控制了宫闱。因此,哪怕到了先帝大行之日,影卫统领童华池叛乱,他都能从容应对。
庆隆帝摇摇头,怎么又想起多年前的往事?难道自己果然是老了吗?
思绪回到如今的太子身上,他冒进有余、沉稳不足,更是蠢到中计,毫无兄友弟恭之心。和当年的自己,真是一丝一毫都不相像。
头一次,他心头升起疑虑,这个江山能放心交到他手中吗?
他沉默了多久,武正翔便陪着他多久。直到墙角的九龙熏炉里的龙涎香已燃尽,庆隆帝才回过神来。
看到屋中仍恭敬站着的武正翔,他眼里有着一丝暖意。这个小家伙,眼看已经长成可依靠的栋梁了。这世事也真是玄妙,明明和自己无任何血缘关系,他却可以在武正翔的面前,没有任何担忧的尽情放飞思绪。
这一点,连在自己的血脉至亲面前,都无法做到。
“你下去吧。盯着他们,只要不太出格,便不用再报给我知晓。”庆隆帝道。
“末将遵命!”武正翔倒退着出了御书房。
武正翔出了房门,吴光启躬身进来,后面跟着小泉子端着紫檀木托盘,走到书案旁,他放柔了声音道:“皇上,皇后娘娘送了消夏汤和伏苓膏来。”
知道庆隆帝此刻心情不佳,见他并没表示反对,便一样一样的从托盘上拿下来,放置在书案上道:“政务繁忙,皇上也要爱惜身子。”
庆隆帝眉毛轻挑,问道:“皇后呢?”
“娘娘送了汤来,便回转了。老奴请娘娘在偏殿歇着,娘娘却说前朝本不是她踏足之处,送汤来只是担心皇上身子,但已是僭越,留下托盘便走了。”
庆隆帝点点头,曹皇后挺身相护那一幕,还历历在目。此后,她也一直谨守本分,并未有居功自傲之举。
手执银匙喝了一口汤,只觉清爽适口,一上午的烦闷略略缓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