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三日
政府军的搜查计划发生重大转变,他们不再执着于反复地搜索,而是收缩了兵力,同时发布了针对国际平等联盟的高额悬赏,以及包庇国际平等联盟成员,对其一切动向、信息隐瞒不报者的处罚规定。
同日下午至晚上,共有十七位市民来到政府军的各个驻扎点,提交了各自所掌握的消息,领取到不菲的酬金。这些消息帮助政府军第一时间抓获了三十一名国际平等联盟行动队成员,捣毁国际平等联盟行动队七处秘密站点。
另,有七十七名知情不报的市民被捕。
十一月二十四日
在弗朗索瓦担任布列西总统期间盛行的‘公开处刑’被重新搬了出来。
处刑地点被选定在了北区,首批遭到处决的,是临时政府声称近期抓捕到的四十名国际平等联盟行动队成员、十名包庇国际平等联盟行动队成员的平民。
因行动队秘密留驻莱泽因,并未向平民透露过身份,一时间众多民众为了保证自己及家人的安全,不得不与周围的人疏离。
——
莱泽因、南区、某街区里的一所公寓中
埃文斯将电报机收好,起身拉开窗帘,站在窗边反复地阅读着行动队总联络处发来的消息。
【致各联络处:
目前所有联络处通讯正常,说明临时政府抓捕的、捣毁的都是假同志、假站点。请同志们注意安全,在下一个任务下达以前不要从事任何危险活动。
国际平等联盟莱泽因战时行动队总联络处】
这封电报让他松了口气,因为电报内容说得很清楚,他们的同志并没有被捕,大家都还很安全。
可有件事又让他不得轻松。
既然行动队的同志都安好,那临时政府今日处刑的五十人是谁?
政府的人?怎么可能!
只能是普通民众。
他们的命最不值钱。
五十个?五百个五千个五万个,那些人也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处死。
所以,这不过是临时政府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
他们一边假惺惺地表示收到了所谓的举报,一边抓捕了众多无辜的民众,将他们指认为国际平等联盟成员,然后又另抓了一批人,煞有介事地说他们对此知情不报,需要承担相应责任。
到头来,临时政府不费吹灰之力营造出了形势的一片大好,只是在这之下,无数冤魂被谎言掩盖,死得不明不白。
埃文斯将纸张撕碎扔进了火炉中,看着火炉忽地旺了一下,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接下来还会有多少民众被害?
接下来是否会有被蒙骗了的民众在惊慌失措之下胡乱地揭发周围的人?
民众自己分崩离析,莱泽因里又怎么可能再酝酿出强大的,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只可惜埃文斯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他能做什么。
他被选拔为战时行动队一员的主要原因是资历够老,熟悉莱泽因的环境,在排查情况等方面有着不小的优势。
但问题是,这个被行动队队长维拉克看中的长处,并不能让他有能力改变莱泽因现在的情况。
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等待总联络处那里磋商出一个可行的应对方案,然后义无反顾地去执行。
需要等多久?
没人知道。
已知的仅有,多等一天,就代表着几十人、上百人顶着国际平等联盟成员的名号被无辜地处死。
“咚——咚——咚——”
钟声响起。
已经是晚上七点钟。
到了吃饭的时间,埃文斯裹着件大衣从租住的房间走出,装作左腿有旧疾的样子,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楼下,与公寓的老板一家共用晚餐。
这一系列的表现,都是维拉克提早亲自订对好的。
跛脚,可以合理地久居在家,也不容易引起怀疑。
做生意失败的经历,可以合理地让他租得起一间屋子,也仅仅是租得起一间屋子。
向公寓老板额外交一笔钱,让公寓老板负责自己每天的饮食,则可以让自己多与一些人有接触,通过他们了解外界的信息,通过他们进一步掩护自己。
缜密的安排与埃文斯不错的演技,使得公寓老板和其他租客从未对他产生怀疑,每每打交道时,还都对他升起些许怜悯遗憾。
“可怜的埃文斯啊,来吃饭吧。”和埃文斯一样额外交钱,得以与公寓老板一家一起吃饭的干瘦男子冲埃文斯招了招手。
“来了。”埃文斯隐隐不知他是在惋惜自己,还是在幸灾乐祸。
一大帮人陆陆续续来到几张桌子前坐下,享用起廉价的黑面包和寡淡的蔬菜汤。
埃文斯吃得不快不慢,认真倾听着其他租客的交谈。
不出意外,话题不管之前身在何处,最终都落在了政府军、国际平等联盟行动队上。
“今天他们杀了四十个国际平等联盟的人,十个包庇他们的民众,当时血都汇在了一起,那味道勾得我差点就吐了。”一名下午特意去围观行刑的八字胡租客耸着脖子,双手捧着汤碗,喝着热汤取暖,全然看不出胃口受到影响。
“掉了那么多脑袋,我想都不敢想,更不可能去看了。”另一个胆小的租客早就吃完了面包喝完了汤,但还恋恋不舍地嗅着弥漫着的饭香气,与其他人交谈。
“人头倒没什么好怕的,主要是扑面而来的那股味道,真是恶心。”
“没看大家都在吃饭吗?既然恶心就别说了。”隔壁桌背对着他们的一个租客头也不回地道。
围观了行刑的租客似乎有些忌惮那人,便没有详细地描述当时的情景,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们应该不知道揭发了国际平等联盟的那些人拿到了多少酬金吧?”
“多少?”
“一百金克?我记得当初弗朗索瓦搞这套的时候,就悬赏了这么多。”
同桌的人纷纷发表了看法。
待他们说完,那名有着旺盛聊天欲的八字胡租客摇了摇头,接着伸出了两根手指:“现在涨啦,涨到二百金克了。”
“还真不少啊。”埃文斯搭了句话。
“是相当多。现在这么多人失业,有二百金克立马就是人上人了。”八字胡租客眼里带着羡慕。
胆小的租客咧开了嘴:“那些揭发的人就不怕被国际平等联盟的人报复吗?有命拿没命花,两千金克也白搭。”
八字胡租客哼了一声,带着满满的不屑:“你知道吗?那些揭发的人都被政府安排到了内部工作,以后不止能拿稳定丰厚的工资,还能受到士兵的特别保护,国际平等联盟现在被打得抱头鼠窜,有能力报复人家?”
“也是……”
“难不成,你也想试试?”埃文斯笑着问。
“我要是知道些国际平等联盟成员的消息,你都不用猜,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给政府,然后拿着钱享受生活。”八字胡租客将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完,咂巴着嘴,点了支烟。
另一名和他颇熟的租客道:“国际平等联盟在的时候,既给你安排了工作,帮你免费治好了咳疾,最后还无偿地送你去了工人夜校学习知识,现在你就这么对人家?”
八字胡租客瞥了一眼对方:“要不是你给我借过点钱,你信不信我凭你的这些话,就敢揭发你?”
“揭发我?你先把欠我的钱还了再说。”
“开个玩笑,钱过段时间就还你,放心吧。”八字胡租客的脸色一变,乐和和地道。
“呵。”那名租客没再多揪扯,他知道自己的钱是要不回来了,只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再轻易地相信对方。
“其实说来,咱们公寓住着这么多人,按照比例,还是有可能有国际平等联盟的人吧?”八字胡租客想靠悬赏一步登天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说着的时候,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但其他租客都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要么聊起别的,要么埋头吃饭。
唯独老板听到他的话后,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鼓励道:“很好,我的公寓需要有你这样保持警惕的人。如果真觉得谁可疑,你可以悄悄通知给我。”
“没问题老板。”八字胡租客爽快答应,心里却对其嗤之以鼻。
真发现国际平等联盟的人,揭发的赏金能让给老板?做梦去吧!
埃文斯倒是从公寓老板的话中听出了点别的意思,这位老板或许是在不那么直接地提醒租客们不要和国际平等联盟的人沾上关系,免得到时候拖累了他。
这些人的表现,正是莱泽因民众们的缩影。
国际平等联盟在控制莱泽因期间帮助了无数的人,但在面临生死危机和荣华富贵时,仍然不能保证其中的一部分人不会倒向临时政府。
很多人在坚守底线,呵护着心中由国际平等联盟栽下的平等、自由、团结的种子,亦有人毫不犹豫地奔向了最利于自己个人的选择。
很难以接受。
也很正常。
不过埃文斯在努力试着让自己接受。
他认为,只有能心平气和面对一切时,才能真正变得强大。
吃完饭,租客们三三两两地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埃文斯也不例外,在自己狭小的屋子里阅读着莱泽因的报纸,被其中那些歪曲伪造的报道气得时而攥拳时而来回踱步。
烈士陵园情况不容乐观。
国际平等联盟的名声一落千丈。
数以百计、千计的民众们被抓了起来。
目睹、听闻这些,他恨不得马上就能想出办法去改变。
好在这一点很快就实现了。
晚上总联络处发来了电报,确定了埃文斯成为第二批负责拍摄临时政府伪造证据的人。等霍尔公爵那边搞到相机,他需要以最快的时间完成对接。
因此眼下他的首要任务,就是根据自身情况,制定对接计划,确保到时候拿到相机不会被人发现行踪、确认身份——尽管对方是行动队的合作方。
时间渐晚,为了不起疑,埃文斯关掉了灯,站在窗边,闭着眼在脑中构建着他无比熟悉的街区地形图。
最稳妥的办法无疑是他压根就不与对方直接碰面,这样对方就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行踪与身份,哪怕以后合作破裂,对方投靠了临时政府,自己的安全也不受到影响。
那么怎么才能做到不露面就能拿到相机呢?
交易地点放在另一条街区又会不会更安全呢?
站立驱散着埃文斯的困意,他沉浸在了思考之中。
“咚咚咚!”
“咚咚咚……”
突然,屋外的走廊上传来了密集沉重的脚步声。
埃文斯升起疑惑,睁开眼睛的同一时间,外面接着是“嘭”的踹门声,然后一阵噼里啪啦的嘈杂声音响起。
出什么事了?!
意识到公寓出现变故的埃文斯将电报机等重要物品、资料藏好,随后快步来到门前,透过门眼向外看去。
只见一帮政府军的士兵闯入了他斜对面的房间,将穿着破旧睡衣的八字胡租客给拽了出来。
“你、你们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我是支持政府的!我是支持政府的!”八字胡租客被一帮凶神恶煞的士兵控制着,当即吓得双腿打颤。
“公寓的租客们听好!他是国际平等联盟行动队的成员!前段时间受到公寓老板的包庇,隐姓埋名藏在了这里窃取情报、策划动摇莱泽因稳定的行动!如果大家有知道些额外的信息,可以随时向我们报告!信息确认后,我们将发放高额的酬金,并为大家提供保护安排工作!”军官不管其他租客有没有听到,开没开门,自顾自地在走廊里重复了三遍,接着就押着八字胡男子、公寓老板离开了公寓。
埃文斯来到窗前,目视晚上吃饭时还在商量揭发其他人的公寓老板、八字胡租客被政府军押着渐行渐远,心中五味杂陈。
政府军离开后,被惊醒的租客们汇集在走廊上心有余悸地议论着。
为了不显反常,埃文斯换了身睡衣,睡眼惺忪地开门,来到走廊上听着其他人的交谈。
“他们好好的怎么会被抓走啊?”
“你没听人家说吗?他们一个是国际平等联盟的人,一个负责提供庇护!”
“啊?!那他们晚上吃饭的时候还一个个说着要揭发别人,原来都是在装啊!”
“说实话,我真没看出来……”
大家对此都感到意外。
唯有一个人看上去不太自然。
埃文斯有意无意地扫了那名在饭桌上显得很胆小的租客几眼,竟觉察到对方的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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