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主编,这些读者来信,都是评论方明华的那部《太阳照常升起》的。”
一个年轻编辑拿着一大摞信件匆匆走进周燕如的办公室。
周燕如五十出头,留着齐耳短发戴着眼镜显得很干练,听了这话说问道:“小杨,赞赏的多还是批评的多?”
“批评的多,好多读者来信都说看不懂,杂乱无章,有的甚至说咱们《燕京文学》怎么能登这样的小说。”
“批评多没关系。”周燕如呵呵一笑:“意识流嘛,在国内还是个新鲜事物,何况这种写作手法本来就有点晦涩。”
看着年轻编辑不解的神色,周燕如耐心解释:“小杨,作为一名编辑,最怕的不是某篇文章争论多,批评多,而是发表以后,如同泥入大海毫无声响,那才让人恐惧。”
“有争论就意味着有热点,有关注度,这对于杂志社甚至作者本人都是一件好事......当然这里也要有个度。”
说到这里周燕如顿了顿继续说道。
“小杨,这些读者来信你不必多费心,你最近要多注意其他报纸报刊刊登的对这篇小说的评论,特别是一些文坛上比较出名的人物以及有影响力的杂志,一旦出现对这篇小说的负面评价,你一定要拿来给我看!”
“我明白。”
“去吧。”
小杨走后,周燕如看了看那一堆信笺,笑了笑,不再关心而是拿起一份稿件。
第二天早上,周燕如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到杂志社自己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去倒杯水喝药,就听到敲门声,接着就看到小杨慌慌张张闯了进来,手里那拿着一张报纸。
“怎么了?”
周燕如微微蹙眉。
“不好了,周主编,《文艺报》今天刊登了一篇评论,批评方明华写的那本小说!”
《文艺报》?!
周燕如吃了一惊。
这报纸名字非常普通,但是在文学界浸淫大半辈子的她知道这张报纸的厉害之处。
刚刚解放的时候,国家及宣传部门就为文艺期刊管理比较严,其中《文艺报》起着监管和督导的作用!
当然在改革开放以后,《文艺报》自复刊以来,其通讯与争鸣的性质就迅速取代了监管职能,但它依旧有着很高的声望和“级别”。
所以刊登在它上面的评论文章都不可小觑,何况是批评文章?
周燕如赶紧接过来,戴上老花镜仔细看起来。
是一個叫周凡的作者写的,这是一个笔名,在国内文学评论界非常有名。
周燕如认真阅读的这篇评论,发现其对《太阳照常升起》批评共分三点:
其中最大的一点就是意识流写作,有些云里雾里,故弄玄虚,看着让人气闷。
呵?
看到这里,周燕如微微一笑。
两年前,国内诗坛某位德高望重的诗人不也是这么评论朦胧诗的吗?
写一篇文章叫《令人气闷的“朦胧”》。把那些“叫人读了几遍也得不到一个明确印象,似懂非懂,半懂不懂,甚至完全不懂,百思不得一解”的诗称为“朦胧体”,
朦胧诗由此而来,不过现在已经成为诗坛主流,而那些批评之词反倒引起更大的争论,将把朦胧诗的论争推向一个新的阶段。
会不会这部小说将来也会这样?
不过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这篇批评文章迅速被几家杂志和报刊转载,顿时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批评者的矛头逐渐指向编辑部本身:这样的小说为什么能刊登?!
周燕如有些坐不住了,这天下午,她骑车赶到前门西大街的燕京作协,她要见王濛。
此时的王濛正悠闲的看着一张报纸,看她敲门进来,立刻放下报纸,站起来笑着招呼,又给她倒了杯水。“周主编,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
“王主席,就是你推荐的那那篇《太阳照常升起》,有点闯祸。”都是老熟人,周燕如也就不拐弯抹角,实话实说。
“是不是这张报纸?”王濛拿起刚才看的那张报纸,正是《文艺报》!
“对,还有就是最近一些报纸和杂志转载了这篇文章,我感觉影响有些大。”周燕如神色焦急。
王濛笑了笑,依然是那副温和的样子。
“怕什么?就一篇小说而已,天塌不下来!”
“可是?”周燕如要辩解,但却被王濛打断:“别担心,那个时代早已经一去不复返,即便有人想折腾,那也顶多溅起几个小水花!”
看到王濛这副样子,周燕如心慢慢镇定下来。
说实在,她被折腾怕了。
“不过嘛,咱也得说几句,免得别人真认为咱们眼光太差,我准备写一篇针对这部小说的评论。”
“你?”
周燕如顿时明白过来。
王濛这是准备公开支持了!
他可是当今文坛大佬,燕京作协副主席,据听说马上又要出任《人民文学》主编。
《人民文学》啊,那可是作家协会下属的刊物,地位很高。
主编这个职位是要经过中央宣传部门批准的!
“王主席,谢谢伱。”周燕如感激说道。
“谢我什么?这篇小说是我给推荐的,出了点小风波,我自然要帮这个忙。”王濛笑眯眯的。
“周主编,咱们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啥事没见过?就这事,真不算什么大事。”王濛又安慰道。
周燕如就是佩服王濛这点。
宠辱不惊。
老成练达却又不失热情。
否则怎么会推荐这么一篇现在看上去有点“叛经离道”的小说?
王濛当然不是说说而已,立刻开始动笔,没过几天同样在《文艺报》发表了一篇署名文章题目叫《太阳向上升起》。
文章一开头就震惊四座:“方明华同志写的这部《太阳照常升起》,实在是说:如《浮士德》般的生命困境,一向都在人间。”
竟然将这篇小说和《浮士德》在一起比较!
“小说最后一节,太阳照常升起,谁说那是光明的尾巴?那是故事的开始呀!这可不是简单的倒叙。结束,等于开始,那是说:生活,曾经是这样,将来未必就不是这样。”
“太阳底下本无新事”,精神之路永远面临这样的悬难——尽头,或没有尽头,尽头必至无聊,没有尽头则难免疯掉。这也正是浮士德博士的困境:停下来,灵魂输给魔鬼,总就这么走下去呢,可到底是为了啥?然而,大地上或现实中,生活似乎只提供这两种可能;即便发疯,生命也还是去如逝水,空若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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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濛的这篇评论犹如一颗炸弹,让这个本来就比较火热的话题更加火爆起来。
作家、评论家、读者齐上阵,围绕这部小说展开激烈的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