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但是杭州城内,却暗流涌动,还无法得到安静。
杭州大牢内,肖时雨从一位风光无限权势滔天的一府知府,仅仅只是一个晚上就沦为了阶下囚。
而且在肖时雨的面前,牢门外,有十几个身着夜行衣的人被王福带人按压在那里。
“肖大人,”王福嘴角微掀,勾勒出一抹讽刺的弧度,指着那些人说道:“这些人可不是来救你的。”
肖时雨抬了下脑袋,就又低下头去陷入沉默。
其实他心知肚明,这些人肯定是刘庞二家派出的死士,他们是来杀自己灭口的。
可就算不用刘庞二家派人,他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现在每说一个字,都可能害得自己满门抄斩祸连九族,他哪敢说话啊。
要不是被看得紧,肖时雨甚至想过一狠心,干脆吊死在这牢房内算了,来个死无对证。
可话又说回来了,临事方知一死难,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
谁不想活着?
更不用说他肖时雨还被刘庞二家给收买了,早已沦落为刘庞二家的附庸,说明他的心智本就没有那么坚定。
他舍得死吗?或者说他敢死吗?
他要是真有这般觉悟,也不会轻易堕落啊。
王福瞥了眼肖时雨,打了个手势,让几个士兵盯紧了。
这些士兵虽然不是一开始从云南跟随出来的兄弟近卫,但是也跟着朱楩在草原上南征北战过,自然是信得过的。
接着王福带人,把那些死士带去府衙,送到了朱楩面前。
此时朱楩也不轻松,正坐在案子前,翻阅着一堆账册。
这些都是府衙的账册,也有后院肖时雨的私人账册,他这是想如法炮制,看看肖时雨是否和那李阳一样,也留下了罪证。
那李阳并不傻,留下的账册虽然也是他自己的隐患,可其实那更是将来如果跟溧阳县张家翻脸时,他的一个自保手段与底牌。
若是张家要舍弃他,弃卒保车,那他就可以反制张家。
更不用说张家给了李阳大笔的财富,可如果一旦被查出来了,这笔钱是怎么来的?
古时候的账本太简单,但是又太繁琐了,所以李阳也要根据自己的账本好琢磨出应对之策。
而这肖时雨同样收过大量的好处。
包括田产地契,就有无数。
“他肖时雨又不是本地人,也不是世家出身,哪来的这么多田产地契?嗯?真以为本王是傻子吗?”朱楩怒骂道。
顾纹和钱贵自然也在他的身边帮着查阅,检查哪里有漏洞之类的,听到这话只能无奈的对视一眼。
今天一晚上了,殿下话里话外都在透露着对他们世家的不待见。
可没办法,此时要处置的就是世家,还是整个江南地区数一数二的两家,他们也无话可说。
其实他俩也恨铁不成钢,顾家与钱家都是门风严谨善待百姓的世家,一旦发生天灾人祸,若是朝廷来不及救济百姓,都是他们二家在本地进行接济。
要么开设粥铺,要么发放衣物,就是借钱出去,也不是放贷,不会逼得百姓卖田卖地卖儿卖女。
偏偏出了这种害群之马,难道不知道当朝天子本就对他们江南世家不满?是嫌陛下下手不够狠是吧?
“殿下,”此时,王福带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还领着那些死士们。
朱楩抬头看了一眼,皱眉说道:“带他们来我这作甚?”
王福一愣,下意识说道:“这些就是末将擒获的人,他们就是要闯入大牢杀人灭口的。”
不等他把话说完,朱楩直接打断,说道:“我知道,我是说带他们来我这里作甚?他们应该是那两家多年培养的死士,是问不出来什么的,本王也懒得问,直接拉到府内角落找个地方砍了吧。”
“嘶。”
有人倒吸凉气,问都不问,直接砍了?
“哼,不愧是朱元璋的儿子,果然心狠手辣,我江南人领教到了,”有一个人竟然冷嘲热讽起来?
朱楩笑了,并不生气,说道:“你说对了,我爹确实是朱元璋,而且也确实心狠手辣。我是不知道那些江南世家给你们怎么洗脑的,但是有一件事我需要说明的是,我爹的心狠手辣,是针对贪官污吏的,但是哪怕在当年与张士诚打仗的时候,我爹仍然严厉约束部队,对百姓那是秋毫无犯。所以江南世家恨我们老朱家,我可以理解。我只是好奇一件事,伱们难道也是世家?”
所以包括杭州城在内的江南多个城市地区,才会纷纷选择主动开城投降,让朱元璋迅速平定了整个江南地区。
只有苏州顽劣抵抗了八个月。
朱楩下意识看向顾纹。
顾纹翻着白眼,还要秋后算账是吧?殿下你有完没完?真不愧是朱元璋的儿子。
“行了,这群人已经没有自我认知,问也问不出来什么,我也懒得浪费时间,拉出去砍了吧,”朱楩摆摆手,没有心情去跟他们这群甘心给世家当死士走狗的人废话。
“等等,您还没问,怎么知道问不出来啊?您可以问问看,”死士当中有一个人动摇了。
“徐老大,你敢?”另一个死士怒喝一声。
朱楩心里一动,给王福使了个眼色。
王福立即心领神会,从腰间抽出佩刀,毫不犹豫的,把怒喝另一个人的死士一刀砍死。
血‘噗’地飞溅出去,不但染红了府衙大堂的地板,还把周围其他毫无防备的死士淋了一身。
就连顾纹和钱贵都吓得打了个冷战,傻傻的看着朱楩。
殿下是真要杀人啊?原来不是吓唬人,是真敢当堂杀人啊?
这里可是府衙大堂,怎能随意在这里杀人?
朱楩的狠辣果断,让顾纹和钱贵有了些许震撼。
但是王福等人却早已习惯。
朱楩也早就看惯了血腥场面,如今不过是毛毛雨,小问题。
朱楩双手交叉着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剩下的那些死士,尤其是其中一人,说道:“徐老大?你也姓徐?”
徐老大心虚的低着头,因为害怕而嗫嚅的说道:“小人姓徐,家里排行老大,所以被人叫做徐老大。”
朱楩继续笑着安抚道:“别怕别怕,本王又不会吃了你。没事没事。”
此时的朱楩和刚才可不一样,不怕你不说话,就怕你不说话。
所以他很温柔的说道:“你有什么就说什么,该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虽然本王已经知道你们的身份乃是刘庞二家的死士,可毕竟你们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嘛。所以你们还能将功补过。”
一听这话,死士们可就激动了。
所谓死士,其实就是弃子,在一些必要时刻,要去完成明知必死的任务的。
而且死士自古就有,譬如说著名的荆轲,就是死士。
荆轲刺秦,就算成功杀死了秦始皇,他也必死无疑。
何况他还失败了,那更是没有活路可言。
并且死士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死无对证,死士往往不会连累到雇主或本家。
所以朱楩一开始以为他们不会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索性干脆杀了干净。
可如果死士肯开口,那可就截然不同了。
朱楩笑呵呵的,都不需要使什么手段,而是很大方的说道:“你们尽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将功补过,本王可以赦你们无罪。但是你们也要想清楚,既然已经有人准备开口了,若是其他人还要效死忠。那本王也不会客气,到时候不光杀你们的脑袋,还要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这就是阳谋的魅力,根本不需要精心布置什么,很明白的告诉你们。
你们不开口,徐老大肯定是要说的,而且死士之间可能相互认识。
到那时候,你们就不怕徐老大把你们当做功劳给献出来?
一时间,死士们慌了,团队也乱了,彼此面面相觑之间,全是怀疑和不信任。
“我说,我说。”
“我也说了。”
“我先说的,殿下,是我先说的啊。”
他们自己就争抢起来了,都想率先立功补过,甚至还想把别人当做功劳给卖了。
朱楩笑着说道:“别急别急,话说你们想说什么想清楚了吗?”
死士们一愣,想说什么?不就是刘庞二家私自募捐他们为死士,养兵千日只为今朝吗?
朱楩看他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索性替他们说道:“我们是刘庞两家家主派出的死士,目的是为了杀死前任知府肖时雨,因为刘庞二家与肖时雨私自勾结欺压百姓,在杭州府境内无恶不作,如今唯恐东窗事发才要杀人灭口。”
朱楩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这不需要问,也不需要作证。
但是他们要干什么,这是个关键。
而且主要目的是坐实刘庞二家与肖时雨的勾结。
死士们终于懂了。
其实朱楩不需要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朱楩需要的是用他们的嘴来说出什么。
钱贵与顾纹对视了一眼,纷纷放下了手中的账册。
他们明白,已经不需要看了,已经不需要再找出肖时雨的罪证,和他与两家勾结的线索了。
“都记得你们要说什么了吧?”朱楩还在确认这些死士是否明白了自己的用意。
死士们哪敢说个‘不’字,纷纷答应:“记住了。”
“嗯,”朱楩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并且站了起来,对王福说道:“王福,立即点齐兵马,把刘庞二家给我封锁起来。朗朗乾坤竟敢派死士刺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他们这是要造反啊?”
钱贵和顾纹翻着白眼,哪里来的朗朗乾坤?这不都是你给坐实的罪名?
不过两家确实是自寻死路。
王福当即领命而去了。
至于这些死士。
朱楩让士兵们把他们全身上下都捆绑了起来,并且分开看管,防止他们之间私下里交流,也防止意外发生。
万一真有那种蠢货还想效忠,再有点本事把其他人杀了,那可就糟糕了。
“打草惊蛇,引蛇出洞,请君入瓮,守株待兔,接下来,就要瓮中捉鳖了,”朱楩笑呵呵的说出自己使的几个计谋。
大军包围府衙的动静,以及故意让李贵与锦衣卫放出去的风声,肯定会让刘庞二家惶恐不安,只要他们慌了,就会露出马脚。
原本朱楩还在头疼怎么从肖时雨这里撬开刘庞二家的墙脚。
现在,是他们两家自己送上门来了。
此时的刘家,庞家家主与刘家家主还在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从派出死士之后,我的心总是不安,恐怕要发生大事,”庞家家主捂着心口说道。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再过几年都可以过六十大寿了,这在古代可是长寿。
毕竟人活七十古来稀嘛。
可是不知怎么,他总觉得心口不住的跳动着,心慌的很。
“庞兄,不要担心,那肖时雨不是笨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且那些死士也是咱们两家多年秘密豢养的,没人知道他们的事,更不会知道那是咱们的人。只要肖时雨一死,万事大吉。哪怕那狗屁滇王知道杭州府境内土地已经被咱们两家瓜分,那又如何?他也只能干瞪眼,”刘家家主倒是很乐观。
恐怕因为他比庞家家主年轻几岁,就不如庞家家主隐约能够感受到天命已尽的预感,还不知道如今要大难临头了。
可他不知道,有人却从外面快步进来,焦急的禀报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城内那支封锁了府衙的军队,正在往咱们这边赶来。”
“什么?”
这一下,刘家家主可无法保持乐观了。
“疯了吗?滇王小儿,难道不知道无缘无故围困我刘家,乃是不合理的?就不怕我刘家的门人在朝上弹劾他?”刘家家主还在嘴硬。
可他或许并不知道,朱楩还真不怕被弹劾。
弹劾?
又不是没被弹劾过,不如说隔三差五就要被那满朝的文官集团集体弹劾一遍,早就习惯了。
“不好,是那些死士之中有人的嘴没把严,”庞家家主立即猜出原因,面如死灰的站起身,手都在颤抖。
“可那又如何?难道以为只靠着几个死士就能扳倒咱们两家?”刘家家主还在嘴硬。
庞家家主捶足顿胸的说道:“刘老弟,你愚钝啊。螳臂如何挡车?那滇王显然只是找个借口对咱们两家出手,哪怕把咱们全家上下包围起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那时,咱们就是阶下囚,连困兽犹斗都做不到。”
“这可怎么办?”
“逃,只能先想办法离开杭州城,然后去集合江南世家,一起联名上奏,说滇王无缘无故要对咱们江南世家赶尽杀绝,恐怕就算是当今陛下洪武大帝,也不敢冒天下大不违。”
庞家家主毕竟年长几岁,而且一直是庞家帮着刘家操纵着民间的名声,还是有点头脑的。
面对朱楩的来势汹汹,只靠两家对抗是不现实的,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联合所有江南世家一起对朝廷施压。
若是真要面对整个江南世家的压力,恐怕就算是朱元璋,也只能暂时妥协。
至少现在还不是铲除江南世家的时候。
何况这些世家里面,也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
但是为了整个江南世家的利益,连那些世家,恐怕也不得不被裹挟。
于是两家家主连忙做起了准备。
以两家的关系,两家驻地就是紧挨着的,毕竟他们不但早已联合起来分享了整个杭州府的利益,还不断联姻,早已不分彼此。
于是庞家家主很快回到了自家府邸,并且招来了嫡系子弟,仓促间带足了金银细软,驾着几辆马车就要连夜逃出杭州城。
他们现在已经不考虑杭州府内的家族产业,为今之计要想的,是怎么保存家族的延续。
可就在他们刚要逃往附近一处城门,并且有自信可以连夜出城时。
半路上,却被一队早已埋伏此地的骑兵给拦截了下来。
“两家家主,没想到吧,我十八叔早已预判到了你们的想法,这就叫做守株待兔,”李景隆得意的率领着三千士兵,把两家的车队团团包围了起来。
两家家主顿时面如死灰。
不过李景隆并未直接对他们下手,而是让三千士兵把他们押送回到了他们两家的府邸。
也就在这时,王福也率领大部队抵达了此处,毫不犹豫的大声命令道:“封锁两家府邸,任何人等不得出入,违令者格杀勿论。”
“我不服,”刘家家主当场跳脚喊道:“你们凭什么封锁我们的府邸?哪怕滇王是御史钦差,又有什么理由封锁我们?就算要杀我们,也得给个理由。”
“哟,还真有人敢逆流而上啊?”朱楩骑着马从王福身后绕了出来,肖时雨那边已经不是紧要的了,所以他来到了两家府邸面前。
朱楩还打了个手势,让人把那些死士带了出来。
庞家家主咬着牙,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他就知道是在这些死士身上出了问题。
可惜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否则他一定要把这些人全家灭门。
接下来,死士们说出了朱楩之前交代给他们的那些话。
而有了这番证词,朱楩大手一挥,义正言辞的说道:“刘庞二家违法乱纪,而且买凶想要暗杀朝廷命官杀人灭口,此乃重罪。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刘庞二家哪还敢反驳顶撞,此时如果再闹下去,朱楩是真敢借着他们要造反的由头,请出尚方宝剑把他们满门抄斩的。
所以他们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朱楩再大手一挥,连夜就把两家彻底围困封锁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