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溧阳县的大牢内,李阳李县令不见了往日的风光,而是披头散发的,穿着囚服被关在了铁牢里。
以往他何曾想过自己也有今天。
“带犯人李阳。”
忽然有狱卒高呼一声。
李阳浑身一震,一脸期待的看向往自己走来的提审人员,问道:“是不是要放我出去了?”
“李大人,莫慌莫急,只是殿下要问您一些事罢了,”狱卒随口安抚道。
李阳吞咽着口水,脸上却满是惶恐神色。
其实他的事他自己清楚,当初那严时泰在被流放以后,就是他立即顶了上来。
他也听说了严时泰的事,心知自己只是个小小县令,自然不是世家的对手,也完全没有必要跟世家为敌。
别看张家只是这溧阳县的世家,但是以江南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谁知道张家在朝中是否有靠山。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朝中那些大臣如果想整他,还不是手拿把掐?
那严时泰又如何?就算张家子弟当街行凶,即使铁证如山,最后还不是落了个流放云南的下场。
所以李阳很聪明的,一早就投靠了张家,还娶了张家的女儿,哪怕不是嫡出的女儿又如何,总算是靠上了张家的关系。
有张家的帮衬,这几年他倒也逍遥快活。
可这不是白得的,这几年,他也没少利用职务之便帮助张家,乃至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也是他在欺上瞒下。
所以在被下了大牢以后,李阳整个人就颓废了,他可不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严时泰,心虚着呢。
可是再心虚,他也得被带去面见朱楩。
府衙大堂之上,朱楩低头在看着案卷,经过他亲自出马苦口婆心的沿街吆喝,再加上严时泰的名声,总算让百姓们重拾信心。
光是一下午,控诉张家的卷宗就已经不少了。
但是朱楩却暗暗叹气,虽说这里面也有许多铁证如山,但是想要把张家满门抄斩,还欠缺许多火候。
于是朱楩让人把李阳叫了上来。
“李阳,你可知罪?”朱楩抬起头,看了眼已经不成人样的这位溧阳知县,开口就是问罪。
李阳浑身一抖,‘噗通’跪在了地上,可心中还心存侥幸,高呼道:“殿下,微臣冤枉啊。”
因为朱楩已经抬出御史钦差的身份,审讯他一个小小知县自然不在话下,所以李阳只是高呼冤枉,甚至还说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朱楩冷笑一声,拿手敲敲卷宗说道:“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有关伱和张家勾结的事,以及收贿受贿拿了不少好处的事,如果不是证据确凿,你以为我会轻易动你这个朝廷官员吗?我爹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痛恨的就是贪官污吏。你是死定了。”
在洪武年间,哪怕贪污个几十两都是掉脑袋的,根本没有留情的说法。
李阳作为张家的女婿,在给张家办事的时候,自然也没少拿好处。
只不过以前有世家的庇护,还能欺上瞒下。
可如今在百姓们的控诉下,全都水落石出了。
毕竟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他与张家勾结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欺压当地百姓?
朝廷不知道这些事,百姓可太清楚了。
“你是肯定要死的,可是怎么死,也是有区别的。是扒皮充草,还是凌迟处死,又或者是满门抄斩祸灭九族,还是只砍你一个人的脑袋,你好好想想再回话,”朱楩以看死人的眼光瞥了眼李阳,然后就继续低头去研究什么了。
这溧阳县曾经也是一府一州之地,周围有良田几十万亩,等彻底解决了张家的问题以后,说不得要重新给百姓们分配土地。
所以朱楩在算计着什么。
而此时对于李阳则是分外煎熬。
他已经濒临崩溃,巨大的压力,让他止不住的浑身颤抖起来,甚至都要失禁了。
也正因为心理承受能力不行,才会轻而易举的堕落,如果他有人家严时泰一半的品性,又怎么会跟张家同流合污。
不过如果他不肯同流合污,张家也不会让他坐稳这个知县的位置就是了。
“考虑的怎么样了?”朱楩抬起头,恰好在李阳即将失禁之前,发出声音,问道:“是要一力扛下所有?还是考虑考虑家人,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和盘托出你和张家的那些事?”
朱楩很腹黑,他知道如果光是以百姓的证词,就算可以打击到张家,但是张家也不傻,只要推出那些作奸犯科的人,还能弃卒保车,不至于满门抄斩。
所以在拿了证据之后他也不急着去处置张家,而是提审李阳,甚至有诱供的嫌疑。
因为一旦李阳拿出证据,证明张家与朝廷官员勾结,那罪名可就大了。
甚至可以操作一番,让张家成为谋反的罪名。
何况他也确实掌握了许多实证,同时他也没骗李阳,以朱元璋的性格,这李阳无论如何都是必死无疑的。
也正如朱楩所说的那样,就算是死,但是怎么死也有说法的。
最简单轻松的,当然就是他一个人被斩首。
要是他李阳真那么仗义要一力扛下所有罪名,那更好办了,凌迟怕不怕?扒皮充草呢?或者株连九族?
选一个?
李阳当场就哭了:“殿下,求您法外开恩啊,我只是一时糊涂,而且张家在本地的能耐与势力,也不是我一个小小知县能够抗衡的,我辈奈何啊?”
朱楩都被气笑了:“那你就同流合污啊?好家伙,这还成了你的借口与理由了?你还不忿叫屈了?就在你的前任,严时泰又是怎么做的?哪怕到今天,这溧阳百姓仍然念着严时泰的好,这才是一个好官的所作所为。不,这才是为官之道的使命与职责。不求你们个个都能做到包青天,但至少得做好你们的本职工作吧?合着你们把官职当生意了?来这里做买卖呢?”
朱楩就纳闷了,知府知县都是当地的父母官,本来应该是造福百姓的。
结果很多人却趁此机会大肆捞钱,可谓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你是来做买卖的,还是来做官的啊?
就这些个贪官污吏,临死之前还敢叫屈,你既然敢贪污,被抓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还冤枉?你冤枉的话,那百姓们呢?
尤其是张家作恶多端的铁证,简直是触目惊心。
说一句难听的,这溧阳县百姓们所遭遇的迫害,简直比当初秦王朱樉祸害的西安百姓还要更过分。
当然了,这可不是给二哥洗白,因为他们都该死。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都享福了,该贪污贪污,该受贿受贿,你有什么好冤枉的?来来来,把你和张家这几年所犯下的事,全都给本王说道说道,”朱楩好言相劝道。
李阳可能也知道自己完了,想着朱楩的话,他虽然是一个人来溧阳县上任的,但是在老家也有本家族人,总不能真被株连九族吧?
于是他咬咬牙,抹了把眼泪,终于娓娓道来。
李阳的口供自然比百姓的口供更有效果,甚至据他所说,这些年张家给他的好处,他都用一个册子账本给记录了下来,包括每一笔好处所为何事,他都有所记载。
这是要留个后手,以防有朝一日被张家作为弃子所抛弃。
看来李阳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也早就预见了这么一天。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于是他就给自己留下了这么个铁证如山的罪证。
连朱楩都无语了,还有大堂里的兵丁将士们。
而等王福从后院书房之中找出那本账册后,事情就更加简单了。
光是这一本账册,里面就记录了几十上百个案例,全是张家子弟为非作歹作恶多端的铁证。
就连那张昊灵也不是什么好鸟,都一大把年纪了,前年还曾经当街强抢民女过,把一家大闺女抢走一晚,第二天才给人送回去。
这张家在溧阳县的名声早就臭大街了,只不过百姓们一直求告无门,才只能打落了牙齿含着眼泪的往肚子里吞。
只有百姓们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可以把张家平推了,”朱楩拿着册子,终于彻底安心了。
有了李阳的口供和这本罪证,就可以把张家连根拔起一网打尽了。
至于李阳,他当然也是罪无可恕,不光是因为他跟张家同流合污,这本罪证里面,除了是压倒张家的最后稻草,又何尝不是钉死他自己的铁证?
于是朱楩也不含糊,直接让人把李阳和他媳妇张氏拉到菜市场斩首了。
虽然已经是晚上,但是菜市场仍然围满了人。
当李阳夫妇人头落地那一刻,百姓们欢声雷动。
他们恨死这个狗官了,此时终于解了心头之恨,不少人也因此更加相信,朱楩真是来替他们做主的。
“快,去张家。”
突然有人从另一边跑了过来,高呼:“殿下千岁要彻底铲除张家了,快去看热闹啊。”
‘呼啦’。
百姓们顿时躁动起来,纷纷往张家赶去。
而等他们来到张家的驻地外面时,就看到无数铁血精兵正不断的从张家府内往外面拉人,每两个士兵押解着一个张家人。
昨天那些人还刚刚请安拜见过朱楩,哪里想到只是一天之后,他们就成了阶下囚,纷纷被按在他们家的院墙外,排成一排。
足足几十号人,四世同堂,一个不落。
朱楩还特意让人拿着张家的族谱去清点过,见当地百姓们来了,还叫来一些人进行甄别询问,可别让张家的人给糊弄了过去,比如让府内下人代替死去什么的。
等到最后确认无误了,朱楩点点头,大手一挥:“斩。”
“等一下,你不能杀我们,就算我们犯法了,也要由朝廷和陛下顶多,你只是一个藩王,怎么敢私下判刑?”那张昊灵竟然还心存侥幸?
朱楩直接掏出尚方宝剑:“尚方宝剑在此,如朕亲临。”
所有人都惊呆了。
张昊灵抬起头,看着朱楩和他手中的尚方宝剑,喃喃道:“原来你是奔着我张家来的?”
他终于醒悟过来了。
如果真的只是去巡防海岸沿线,何必带什么尚方宝剑?
一道军令或者圣旨不就足够了?
张昊灵的眼中更是闪过一抹惊骇,难道陛下是要对江南世家下杀手了吗?
可不等他再开口,朱楩使了个眼色。
王福抽出腰间佩剑,上去就是一剑。
‘嗤’地,张昊灵的脑袋掉了下来,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以前在云南的时候,朱楩就跟王福他们配合的很好,有的时候也不能让临死之人说太多话,因为他们已经要死了,就完全无所顾忌了呢。
也随着张昊灵的死,其他士兵们也纷纷手起刀落。
刹那间,几十颗脑袋滚滚落地,鲜血如泉涌一般,很快把地面都染红了。
百姓们本来还很期待,但是突然看到几十人一下子死去,也不免被这样的场面所吓了一跳。
甚至感到惶恐,好似有一股凉气从后脊椎直奔天灵盖。
难道张家人因为怨念而灵魂不散?该不会有鬼魂吧?
毕竟如今可是晚上,而一般杀头不是要等到午时三刻的正午时分吗?或者都是秋后问斩,因为秋天萧凉,监斩官头脑清爽不会出现误判的可能。
这大晚上的杀了这么多人,万一真闹鬼了怎么办?
朱楩和全军将士当然不怕,他们的职责就是上阵杀敌,若是他们怕鬼可如何是好?
“张家死有余辜,他们为祸乡里残害百姓,等到来日本王自然要上奏朝廷,禀明事情的前因后果。尔等无需担心,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不但不会受到牵连,反而还会有所补偿。本王会把张家的土地临时发放给你们,好让你们今年能有个大丰收,”朱楩高声说道。
百姓们面面相觑,这才发出欢呼。
那可是几十万亩良田,就算溧阳县有二十多万人口,也能每人获得几亩地了。
这可是很可观的好处。
张家终于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满门抄斩之下,没有漏网之鱼。
但是张家覆灭了以后,善后的事却还有一大堆。
首先自然就是对张家的财产进行清点,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张家光是金银就有几百万两,都快赶上全国一年的税收了。
更不用说张家堆积的粮仓了,足足千万石。
甚至多为新粮,连超过五年的旧粮都没有。
别看这溧阳县只是一县,却足以把张家养得满肚流油。
但是再看百姓呢?溧阳县百姓不说全都穷困潦倒,那也是只能混个温饱,家家户户都没有多少存粮,每年都只是给张家做奴仆。
张家正是把全溧阳县当做他们的粮仓,才能积累如此庞大的财富。
而这般财富,国家竟然全然不知?
难怪说江南是全国粮仓,满清只靠收割江南,就能养活全国了。
但是在明朝,江南世家那可是藏着掖着的。
朱楩暗暗冷笑,直接把统计出来的账册和那泼天财富让一支几千人的部队押解入京。
等消息传到京城时,那更是震动了朝野。
“什么东西?这是什么狗东西?”朱元璋在看到那一笔笔铁证如山的罪证时,直接气得暴跳如雷。
“这就是江南世家?难怪楩儿一直骂他们是狗东西,还真是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男盗女娼,这张家是个什么东西?”
朱元璋能不怒嘛,本来他就被江南世家所瞧不起,同时他也最恨那些贪官酷吏和为富不仁的地主老财。
如今总算让他找到机会,你江南世家再给我豪横啊?你们是什么东西?
朝堂上,文武百官纷纷低下头,噤若寒蝉。
唯有徐达和汤和对视了一眼之后。
徐达越众而出,说道:“陛下,江南世家也有道德模范,您忘了你还为郑家封了第一世家,而且郑家子弟也有出仕以后,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的好官。”
“还有王家、丁家等等。江南世家太多了,总是避免不了出现害群之马嘛,”汤和也说道。
朱元璋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下。
毕竟才只出现一个张家,还不是跟整个江南世家全面决裂撕破脸皮的时候。
尤其是郑家,不光是被朱元璋立为典型,以及做出讨好的姿态,郑家这几代人,也确实很争气。
可这边刚平息,那边文官之中,就有人站了出来。
正是刘三吾,他一脸正气的说道:“启奏陛下,滇王殿下本该巡查沿海防线,怎么跑去溧阳县调查张家了?而且就算张家有罪,也该全家押解入京由朝廷刑部判罚,可殿下此举,岂不是有先斩后奏之嫌?”
文官集团立即蠢蠢欲动起来。
还是那句话,如今京城就在江南的核心圈子,所以这满朝文武之中,除了武将以外,文官们大多都是来自江南世家,他们可就是江南世家子弟啊。
虽然刘三吾不是江南世家出身,他只是遵循本性和职责,认为自己该说这番话而已。
但是这却给了江南世家反击的机会。
一时之间,文官们纷纷上奏,要弹劾朱楩。
朱元璋都被气笑了,竟然敢逆风而上?
你们是真不怕死啊?
当下,朱元璋一拍龙案,说道:“先斩后奏?朕给他尚方宝剑,就是要他先斩后奏的。楩儿的御史钦差,乃是代天子巡察天下。他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他,就是朕。”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
朱允炆浑身一震,死死的攥着拳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