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府。
卧房。
阚落棠幽幽醒来,脑袋里的眩晕感,让她感觉天旋地转。
她算不上名医,但对基础的药理早已烂熟于心。
这是蒙汗药。
但是被其他的药物掩盖了味道。
她心里有些发苦。
这些天,她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说服阚天机,却没想到阚天机根本就没有给她说服的机会。
其实从赵辞回来的时候,她就想回来了,只是北三郡的百姓不知道如何服用练气丹才能将药效最大化,所以用了一上午的时间编撰了书册交给各镇的里正,让他们先做准备工作。
然后就牵着马朝回赶了。
她收到祝璃的信,距离比斗结束尚有好几天,时间足够了。
但是……她必须要说服阚天机。
她本来觉得,阚天机能像以前那般理解自己内心的想法,所以自己也只要像以前那样直来直往说出心中真实想法便好。
结果却是这样。
也许,从自己离开北三郡那一刻,阚天机便已经决定要软禁自己了。
阚落棠尝试移动身体,却连动动小指头都困难,这绝对不是蒙汗药的效果。
她抬不起头,却能够确定,自己身上的经络已经被阚天机用符纸封住了。
“爷爷!”
“爷爷?”
喊了几声,却没得到丝毫回应。
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您在听,您最心疼我了,不可能让我一个人软禁在这里对么?”
“嗯……”
窗外,传来了阚天机略显嘶哑的声音。
他声音有些愠怒:“你可知道,我们阚家向来一脉单传?”
“我……”
“你爹当年不听我的话,执意要给项天歌当军师,跑到了战场上,若不是那时你娘已经怀了伱,我们阚家的香火早就断了。”
“……”
阚落棠目光微颤,她原本想过许多反驳这一点的理由。
可听阚天机这悲痛的声音,一时间,准备好的理由竟一个也说不出口。
阚天机轻轻叹了一口气:“遗迹入口出现之日,我忧心如焚,便卜了一卦,却得到逢凶化吉之卦象。
我不知道你们在北三郡都遇到了什么,但此劫能解,赵辞必定已经露了锋芒。
他作为皇子,有悲天悯人之心,也有从泥潭中全身而退之智。
此般少年意气,又与你志同道合。
我作为你的爷爷,自然能理解你会心生追随辅佐他的想法。
只是……
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了么?
大虞兴衰多少年,阚家有多少先辈试图改变北三郡百姓的处境。
成功了么?
你觉得,爷爷年轻的时候,就没有努力过?
北三郡的惨状,从不是阚家的罪孽。
就算阚家将这罪孽结下,也早已经赎清了,我不希望阚家的血脉断在你这里。”
“可是爷爷……”
阚落棠还想说什么,却听到阚天机的脚步声逐渐走远:“爷爷你别走!爷爷,爷爷……”
任她声嘶力竭。
都没得到任何回应。
她心头有些发凉。
但很快就想到,阚天机这样软禁她,限制住了她所有的行动能力,不可能不派人喂她饭食。
等!
等一个能传话的人!
夜正深。
她睁着眼睛看着屋顶,脑海中回荡着阚天机的话语。
振聋发聩!
阚家先辈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就能做成么?
还有……自己承担得起断掉阚家血脉的责任么?
她迷茫了一阵。
但很快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就这么睁着眼,硬挺到了天亮。
终于。
“吱呀……”
门开了。
阚落棠顿时来了精神,等着人走到跟前。
可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她脑袋都轰了一下。
这个为自己吃饭的,赫然是阚府的聋哑婆婆,自己说什么,她不可能听懂,而自己被封着经络,做不得任何动作,就连手语都用不出来。
她有些慌了,没想到被临歌所有人视作孙女奴的爷爷,这次居然这么强硬。
距离一切结束,只剩不足五天,怎么办……
此时。
聋哑婆婆已经将她扶了起来,嘴里呜噜了两句,示意她吃饭。
阚落棠沉默了一会儿,嘴唇紧闭。
……
接下来的两天,临歌无比热闹。
只不过热闹的地点,换成了瑛王世子府和烈王世子府。
十王府又带着自己的人去踢场子了。
结果两天踢了下来。
他人都要自闭了。
瑛王世子府的人都有种的狠,没有一个认输的,但一个个都是理智怪,只要确定自己就算胜也会是惨胜,就会立刻认输,根本不给自己捂嘴捶肚子的机会。
烈王世子府一伙人都带着匪气,偏偏烈王世子御下有方,一声令下对战自己的人全都认输。
两天。
九连胜。
却搞得十分窝火,居然一个人都没废掉,压力全在祝璃身上了。
不过他也没吃亏,祝璃的场次都赢了。
回府的途中。
祝璃忍不住问道:“老板你给我说说实话,为什么每个跟我交战的都会拉肚子?没架打的时候,快活得跟交际一样,是不是给人酒里下毒了?”
“不是!”
“我没有!”
“你不要瞎说!”
赵辞矢口否认,甚至有些愤怒:“他们不信任我也就算了,你也不信任我?刚才宗人府的大人都下来检查了,只有跟杨墨交战的那些人才中毒了,那些拉肚子的都没中毒。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难道我赵辞,在你心目中就是蝇营狗苟之辈?”
说到最后。
甚至有些委屈。
祝璃被他说得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道:“我,我没有!我就是觉得自己也不弱,所以想赢得光彩些,没有说你……”
赵辞怒声道:“他们自己不争气,乱吃东西,拉肚子输了,怎么就成了你不光彩了?你可是我们十王府的首席府官,你要是不光彩,我们十王府是不是也不光彩了?
我真是纳了闷了,我赵辞一生行得正坐得端,怎么凭空沾染上了这等污名?
宗人府都没给我定罪。
结果被自己家的首席府官给定了。”
祝璃被说得无地自容,拉了拉赵辞的衣袖,罕见地服了软:“我错了!老板原谅我吧……”
赵辞这才点了点头:“行吧!看在你劳苦功高的份上,原谅你。”
他心中暗笑。
还好自己有原地出恭符,不然祝璃也不可能九战七胜。
而且火烧得他们一点脾气都没有,甚至给冯苦茶和杨墨创造了机会,加上自己时不时出手的见钱眼开符,让他们捡漏了三分。
这两个世子府的府官们当然觉得不对劲,强烈要求宗人府的大人过来检查。
结果鸟毛都没查到一根。
没证据。
就是没下黑手。
我赵辞冰清玉洁,怎么会做出如此没有节操的事情?
只是……事情的结果好像不是很理想。
现在十王府能打的场次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祝璃和自己的几场虐菜局了,算到最后手里满打满算只有六十八个积分。
那些闲散大族子弟,最高的也就七八分,抢着来十王府应聘最后一个府争名额。
但赵辞一点承诺他们的意思都没有,因为就算要过来,也就七十四分。
就这。
都能在七府之中暂居第三。
其他分数,几乎全在九王府和瑛王世子府富集了。
烈王世子府被甩得有点远,只有六十七分,他们好像跟瑛王世子府和就九王府商量好了,三方一场都没有交战,而且都安排在了府举前的最后一天。
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五十场没打。
只要五十场赢八场,就能彻底断绝自己这边的希望。
虽说另外两府再猛,但不至于守得他们八场都拿不下吧……
除非出现一个超猛的闲散功勋家族的人,搂了一大堆积分跑过来当自己的府官。
但是……
可能么?
赵辞有些头疼,要不……找小阿姨,让他夺舍一个?
不行!
那样有点崩人设。
因为悬天蛛丝,给她留下破绽,不值当。
而且手段确实有些暗黑了。
自己道德水平虽然低于平均线,但这种事情做着还是有些心理障碍。
“辞哥,怪我!”
杨墨脸色有些低沉。
赵辞撇了撇嘴:“给你说了多少次,莫要为做不到的事情伤神!我瞅你最近表现挺好的,至少敢出招了,只要克服随时抱头挨打的潜意识,以后大有可为。”
“嗯!”
杨墨点了点头,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多谢!
长这么大,赵辞还真是第一个为他着想的人。
不像家里的爹娘,只会逼迫自己做一些他们以为对的事情。
有赵辞在,他至少敢于挥出第一剑。
他的心中,只有感激。
心中已经笃定,只要赵辞不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他定为赵辞赴汤蹈火。
就算赵辞做了。
他也会把恩情还完,再与赵辞为敌。
赵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做的一切都做完了,回家好好休息就行,等祝璃虐完最后两把菜,就只剩‘上三府’的场次了,别管他们谁输谁赢,多看看终归有些好处。”
“嗯!”
恰好马车到了杨家药材铺子,杨墨冲众人点了点头便准备跳下去。
赵辞叫住了他:“老墨!要不以后搬进我府上去住吧,这个家对你来说是束缚!”
“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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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墨沉默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丝酸涩的笑意:“躲得过肉身的束缚,还能躲得过精神的束缚么?我觉得,束缚不是用来躲的。”
说罢,头也不回地跳下马车。
祝璃瞅着他离开的方向,皱了皱鼻子。
赵辞揉了揉她的丸子头:“以后要共事很久,别对他那么抵触啊!”
“你不要看不起人!”
祝璃有些不满地把他的手晃掉:“我可没对他抵触,就是感觉他性格有些怪怪的,明明感觉他不坏,跟他搁一块,却总是心里毛毛的。”
冯苦茶不以为意:“他这人就是闷葫芦蛋,等熟了以后就好了。”
……
杨家药材铺后院。
“这两天赢了几场?”
“两场。”
“哦?怎么赢的,有没有按我说的方法?”
“没……”
“啪!”
一耳光落在了杨墨的脸上,左脸顿时高高隆起。
杨墨咬了咬牙,闷声道:“赵辞说过了,他需要的是我快速成长起来,他能接受我的失败。”
“放屁!”
杨放一脚把杨墨踹到了墙上,攥住他的衣领,任他嘴角流出的鲜血落在自己手上,恶狠狠道:“他说你就信?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蠢的儿子?
家主争位的时候,说他只要功成,就让我管理所有的药材铺子。现在呢?诺言兑现了么?
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快速试错,只要你没达到他的预期,就会以各种理由把你踢走!
他要的,是成效!
你现在输得每一场,以后都要加倍地赢回来。
若你赢不回来,只会迎来更大的反噬!
随便画了一个饼,你居然真信了!”
杨墨捂着肚子,疼得直抽凉气,却还是壮着胆子说道:“但我不认为,我抱着头挨打,能比主动出击赢得更多!就像您跟娘喂我的药一样,它们早就没有效了!”
“啪!”
又是一巴掌落下。
杨放怒不可遏道:“你是真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啊?我跟你娘费尽心思才把你培养成这样,就是为了让你自大的?真以为自己两招拳绣腿,能和那些天才比?
你是我儿子!
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你没有成为天才的命,你能做的,只有吃更多的苦,才能后来居上!
让你挨打,不仅能赢得更多,更是让赵辞对你生出愧疚之心!
不至于把你踢出去!
只有呆在那个位置,才有可能厚积薄发!
懂不懂?”
杨墨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噎住了自己的喉咙,语塞了许久。
这时。
在旁观看许久的岑秀终于出来打了个圆场:“孩子又不傻,怎么可能体会不到我们的苦心?墨儿,你快给你爹道个歉!”
杨墨颤了一下,终于低下头道:“懂了!多谢父亲教导!”
杨放这才神色稍缓:“知道了,去把晚饭准备好吧!”
“嗯!”
杨墨擦了擦嘴角的血,便去准备饭菜了。
挑了一个自己不吃很久的菜,撒上了一些陨星粉末。
快要放回餐盒的时候,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再次抖了抖装陨星粉末的铅瓶。
超级加倍!
爹!
娘!
你们一直都在说,这辈子都是在为我而活,只要我能成才,你们甚至能付出自己的生命。
现在。
我找到了自己的成才之路。
但感觉只有你们死了,我才能走得更加顺畅。
所以……
你们还是死一死吧!
你们一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爱我,虽然我觉得不对,但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等你们死了,我一定会把曾对不起你们的人弄死,然后把你们风光大葬。
这也是我尽孝的方式。
……
翌日。
临歌进入了今年最热闹的一天。
甚至近五年来最热闹的一天。
因为这么多年来,宗人府从来没在府争中这么拱火过。
三个价值二十功绩的奖励,就跟害怕互相之间切磋死不了人一样。
前几天都是预热。
也就十王府各处砸场子有些看点,而且看点亮眼到离谱,十皇子以一己之力,打穿了最强的三个府,这十五场天王山之战,有七成都是对手认输。
可就是认输来得太快,除了第一天跟九王府打的那两场好看些,其他的真是味同嚼蜡。
但今天和明天就不同了。
三个府碰撞,足足七十五场天王山之战。
足够饱眼福的!
一群马上要参加府举的武秀才,就跟闯进瓜田里的猹一样,兴奋得自己的武技都来不及练了,举办三府之战的烈王世子府刚开门,就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倒不是那么为了吃瓜而荒废自己的本事。
而是观看这种高手对阵,本身就是一种修行,尤其是这种大族出身,武技还未返璞归真的少年天才,使出的招数往往更加直观。
若是能从中悟到些什么,对往后的修炼都大有裨益。
一时间。
烈王世子府极其热闹。
赵辞寻思自己跟祝璃还有几场没打,就先去找人了,结果跑了几趟都扑了空,因为人家全特么看比赛去了。
于是只能苦哈哈地跑到烈王世子府。
刚跟人提出要比斗,人家直接光棍地表示可以投降,不要耽误他们看比赛,好不容易抢到的前排位置,可不能被人偷了去。
赵辞当时就懵了,因为……好位置的确已经被抢完了。
这只是府与府之间约定的比斗,可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完全看主家自己想怎么安排。
他扯着祝璃的胳膊,跟拎着一个红色暖水壶一样,在热闹的比武现场凌乱了好久。
坏了!
今天不会要站着看一整场比赛吧?
倒是冯苦茶和杨墨两兄弟挤进了前排,观赛角度还不错。
赵辞搓了搓下巴,便笑嘻嘻地走了过去:“老冯啊!平时兄弟我够照顾你吧?”
“够照顾,咋了?”
“座位让我呗!”
“没门!”
“你特娘……”
“咱们公是公,私是私,你要让我赴汤蹈火,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你要是抢我的座位,没门!”
“捏妈妈的!”
赵辞骂骂咧咧,朝他腚上来了一脚。
杨墨闷闷地站起身来,准备让位。
赵辞又把他按了下去:“公是公,私是私,今天你俩放假,不用给我让。”
杨墨:“……”
他目光低垂,深呼吸了好几下,说了一声“好”,便坐了回去。
祝璃有些眼馋杨墨的座位,却也有点不好意思抢,瞅着前排一群人等比赛开打的惬意神情,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虽然今天没她什么事了,但她也想观摩高手比斗啊!
“老板,能不能找个位置啊,我不想站着……”
“我特娘的也不想站着!”
“都怪你,本来还有点面子的,结果他们现在觉得自己拉肚子是你搞的鬼,连位置都不给我们留了。”
“祝璃!我再重复一遍,他们拉肚子跟我真的没有关系。”
“你,我……反正咱们人缘这么差,肯定是有原因的!”
虽然直觉告诉她,这肯定有关系,毕竟这几次拉肚子,跟赵雍那两次实在太像了。
幸亏各家演武场旁边就有茅厕,不然事情真的不能善了。
别说预留位置了。
人家能让自己几人进府已经不错了。
俩人大眼瞪小眼。
祝璃想埋怨赵辞,又害怕被他道德绑架。
“放屁!”
赵辞心里则是盘算,如果连个座位都搞不到的话,自己在这个小府官心中的光辉形象肯定要被玷污。
他心一横:“老子人缘天下第一!”
祝璃小脸发苦:“真的么,我不信!”
“不信我证明给你看看!”
赵辞扯过她的胳膊,便直直朝高台走去,这里是观战的最佳位置,但平时只有主家能坐。
他要靠自己粗大的社交能力,强行要来两个优质观赛座位。
整理了一下情绪。
深吸一口气。
感情无比饱满地喊了一句:“表姐!弟弟来陪你看府争了!”
高台上。
一个身材高挑,容貌清纯又不失妩媚的少女,正在跟烈王世子府其他几人谈笑风生。
听到赵辞的声音,猛得抬起头。
眼看赵辞就要强行凑过来,顿时容失色。
声音都变得凄厉起来:“莫挨老子!”
赵辞:“……”
眼前的少女,便是他的表姐项泽南,也就是项云端的膝下的独女。
他不懂。
明明交手的时候,他们还能谈笑风生,怎么转头就八钓无情了。
而烈王世子府的其他几人,看到赵辞过来,也都面色大变。
下意识的。
齐齐夹紧了臀大肌。
生怕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烈王世子赵黔风度全无,声音哆嗦道:“十殿下!我这就让人给你在下面准备两个上座,你还是别过来了。”
赵辞低下头:“看吧!我的人缘还是好的。”
祝璃有些不解:“看不懂。”
赵辞揉了揉她的脑袋,信口胡诌道:“大虞人就是喜欢折中,你要是嫌屋里太暗,想要开扇窗,大家一定不允许,但你要是主张把屋顶也拆了,他们就同意开窗了。”
智慧的光芒在祝璃眼中闪动:“有些深奥,但好像懂了一点,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赵辞撇了撇嘴:“那必须,不然怎么当你老板?”
赵黔:“……”
项泽南:“……”
其他众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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