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
诏狱的中间区域,普通牢房与天牢的交界处,一间普通但还算干净的牢房,正是前大理寺右少卿佟洪涛的牢房。
之前因为他儿子佟德良当街行凶杀人,然后又被皇帝微服私访当街斩首的事情,佟洪涛也被那阉党魁首恩海抓住了机会,直接革职查办,送到了诏狱之中。
只不过被送进来之后,对他的调查和相关案件的办理却十分缓慢,似乎那阉党直接把他给忘在这里了。
不过佟洪涛并没有绝望。
他毕竟是东竹党的少壮派之中的代表人物,一直都是徐闻徐阁老的左膀右臂。
虽然那阉党操纵小皇帝将他的一个儿子斩了,还把他也革职下狱,但是东竹党向来抱团,他自己也是世家子弟,徐阁老断然不会任由他在这诏狱之中。
过段时间,和那阉党魁首恩海暗中搞个利益交换勾兑,到时候就能把他给捞出去了。
在佟洪涛看来,对他来说这件事反而是一件好事,更能证明他在东竹党之中的分量和价值。
甚至,可以将这件事当做自己的一份厚厚的资历,之后在东竹党内的地位必然会大幅上升,甚至可以继续往上爬。
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竞争东竹党魁首,都有可能!
到时候,他起码也能入阁,做一个阁老!
至于儿子,自己有七个儿子,死一个不算什么。
就算全死了,多多纳几房小妾,再生就是了。
而且之前他也从几个看守的口中得知,今天宫里要举办什么祭天大典,连带着诏狱之中犯人的伙食都好了一些。
起码有点肉星了。
多年从政的敏锐性,让佟洪涛立刻意识到,这祭天大典对于恩海为首的阉党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说不定今天就要废帝另立!
想到那小皇帝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有他很可能会被暗杀赐死的悲惨下场,佟洪涛不由一阵快意。
他正想着,就见诏狱的大门猛然打开,随后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迅速进入诏狱之中,领头的则是几个身穿麒麟服的男子,似乎比锦衣卫还要拽。
这些人来了之后,立刻将这诏狱之中原本的锦衣卫全都换了下去,一片肃杀之气。
诏狱怎么突然换守卫了?
难道真的换皇帝了!?
佟洪涛心中一片兴奋,正准备问问新来的守卫,就听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诏狱之中开始源源不断的进人了!
这人可不少,显然是宫里面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说不定就是要将最后的几个支持皇帝的清流和孤臣给抄家杀头,全部送到诏狱之中。
裴忠那个傻子,可能也在其中……
如此说来,徐闻徐阁老也能借着这个机会和那阉党魁首恩海之间做个交易,说不定今天他这个大理寺右少卿就能被放出去,官复原职。
说不得,得让东竹党的那些交好的官员今晚在鸿庆楼摆一桌花酒,为他佟洪涛佟大人接风洗尘。
到时候无论如何也要请徐阁老入席……
佟洪涛正想着,就见刚入狱的这一批犯人已经走到了跟前,眼瞅着是往天牢去的。
看到最前面那人,他不由猛然瞪大了眼睛,随后用力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的模样。
“徐……徐阁老!?”
当先一人胡子花白,穿着一身白色粗布囚衣,脖子上戴着枷锁,脚上还带着脚镣,被两个锦衣卫一左一右架着,往天牢走去,不是当朝内阁首辅大学士、东竹党党魁、九姓十氏徐家的杰出代表徐闻徐阁老,又是谁!?
而在徐闻的身后,赫然就是工部尚书崔振崔大人,此时哭丧着脸,如丧考妣,几乎是被身边的锦衣卫拖着前行。
紧接着过来一个又是重量级,正是内阁大学士、号称文采冠绝江北的孙维孙大人。
再后面,是国子监祭酒、号称桃李满天下、出身陇湖蔡家的蔡华章蔡大人。
后面跟着的,竟然一个个全都是东竹党的人。
从最开始的身居要职者,到后面的普通官员,一路过去,竟然足足有几百人!
“徐阁老!崔大人!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佟洪涛在牢房之中朝着东竹党的众人高声呼喊。
只是那些东竹党的官员转头想要跟他说话,却立刻被身边的锦衣卫推搡,立刻都苦笑着不敢再说什么。
佟洪涛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念头电转,迅速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徐闻这棵大树都被送进了诏狱之中,整个东竹党的官员几乎都来了,可以说是被一网打尽!
朝堂之上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阉党和后党联手,将东竹党给坑了?
只是那恩海和董太后这么做,就不怕天下九姓十氏这些世家的报复?
又或者这是那恩海想要施威,故意敲打一下东竹党?只是这根本不能称得上是敲打了,简直就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董太后敢这么干,显然和董太公脱不了干系,那宣武节度使起兵了?
佟洪涛只感觉脑子里面一团乱麻,正在想着,就听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就见在东竹党一众官员之后,新的一批官员戴着枷锁和脚镣,在锦衣卫的押送下走了进来。
为首的就是后党的魁首、内阁大学士、太傅张重阳!
在张重阳的身后,则是一个个后党的官员,此时全都是垂头丧气,如丧考妣,被锦衣卫押送进了天牢之中。
整个后党,同样被一网打尽了!
佟洪涛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恩海失心疯了么?
竟然把东竹党和后党的所有官员全部送进了诏狱之中!
这么搞,他就不怕这朝堂之上彻底失衡,引起九姓十氏和宣武军的反弹?
到那个时候,就是各个藩镇逐鹿中原的时候,彻底的天下大乱!
难道恩海想要自己做皇帝!?
佟洪涛心中转过诸多念头,却还是难以理解到底那阉党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东竹党和后党的官员全都送进诏狱之中。
而且还都是打入天牢!
要知道所谓的东竹党和后党,在朝堂上的这些人仅仅是冰山一角,他们背后所代表的九姓十氏的世家还有宣武节度使以及宗室利益,才是他们真正的力量。
阉党这么做只会引起剧烈反弹,彻底打破各个势力之间微妙的平衡……
佟洪涛正想着,就听又是一阵带着脚镣的脚步声,还有戴着重枷的沉重的碰撞声。
新一批犯人向着他走来。
当先一人,就是恩海最宠爱的干孙子、阉党的少壮派领袖、锦衣卫指挥使郑浩然!
再往后,则是阉党的核心人物之一的刑部尚书赖有光。
后面则是司礼监的几个随堂太监,还有宫里内十二监各监的掌印太监,全都是阉党内部的实权人物。
然后就是朝堂之上隶属于阉党的各路文武官员,这里面恩海的干儿子干孙子不在少数。
这些官员的数量比前面的东竹党和后党的人还要多一些,看他们的模样,反而也更加凄惨一些。
很多太监都在痛哭流涕,仿佛是死了亲爹一样。
那些官员更是不堪,甚至走路都仿佛没有力气,腿都软了。
等到最后一个官员走过去,佟洪涛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到了这个地步,阉党、东竹党、后党三党的官员全都被一网打尽,抓进了这诏狱的天牢之中。
这朝堂岂不是已经空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阉党魁首恩海怎么了?
难道是恩海失心疯了?不对不对,就算是恩海真的疯了,也不可能把阉党的成员全都抓起来,这几乎是一个不剩了……
如果不是恩海,又会是谁?
难道……
佟洪涛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由全身战栗,寒毛倒竖。
就在佟洪涛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毛骨悚然的时候,天牢深处的一座牢房之中,徐闻正和七八个东竹党的官员挤在一起,气定神闲的坐在稻草之上。
原本这天牢的设计,是一个犯人一个牢房。
只是这一波被送进天牢的犯人实在是太多,大家也只能挤一挤住大通铺了。
只不过此时的徐闻却丝毫没有着急的模样,反而是气定神闲,仿佛自己所在的不是天牢,而是自家府中的锦榻。
一旁的大学士孙维连忙焦急地说道:
“徐阁老,事已至此,到底怎么办才好,您老倒是说句话啊。”
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现在所有人都被打入诏狱之中,这些东竹党的高官也全都慌了神。
看皇帝的模样,似乎是隐忍多年一朝得势,要变成一个暴君了。
想到这里,孙维忍不住又加上了一句:
“阁老,莫忘灵帝之乱啊!”
当初的灵帝就是昏庸残暴无度,朝堂之上的那些朝臣,有不少只是因为那句话说的不对,就被活生生杖杀于庭上。
甚至灵帝自己还曾经亲手当庭斩下一名史官的脑袋。
徐闻此时终于微微睁开眼睛,淡淡地说道:
“放心,皇帝只不过是想给咱们一个警示罢了,想要运转朝政,光是这京城的治理,离了我等,就寸步难行,出了京城到了地方上,没有世家豪门的配合,如何施政?”
“皇帝委屈了这几年,发发脾气闹闹性子也是应该,过几天气消了,自然会把咱们放回去,就连那裴忠,都会去给咱们求情。”
“诸公莫慌,在这诏狱之中住几天,也算是躲躲清闲。”
说着,徐闻再次闭上了眼睛。
听到这话,周围的一众东竹党官员如同吃下了定心丸,连忙对徐闻的淡定从容称赞不已,冷静下来,同样认为皇帝不可能把他们怎么样。
从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坐江山,总不可能皇帝一个人坐。
再者,他们这些东竹党官员背后的世家豪门,才是这天下的中坚!
……
与此同时,司礼监的厢房之中,裴忠对皇帝见礼完毕,立刻肃然道:
“皇上,这东竹党和后党众官,万万杀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