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是无尽的黑暗，是见不底的深渊，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人只要一掉下去，就会被深渊这张大口被吞噬殆尽。

邓葵的情况很危险，连同背上的小向阳一起直直往下坠。

人啊，在危险的时候，总能本能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此时的邓葵说是倒霉，但也幸运，因为在她整个人往下坠的时候，她伸手间双手抓住了桥面的绳索。

她抓得很用力，用尽了毕生的所有力气。

此时的邓葵连同她背上的小向阳就这么直直地吊在桥面下。

人吊着时，往下的重力是很重的，再加上此时邓葵的背上还背着小向阳，更加重了。

脚底下是悬空的，没有任何可以支撑的东西。

唯一能抓住的就是绳索，邓葵抓着绳索的手，因为过多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

邓葵觉得自己的胳膊几乎快要断了，可是不行，她绝对不能松手。

她必须爬上去。

“妈妈……”也就是在这时，从下午开始一直在沉睡的小向阳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其实，这段时间小向阳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很多时间一天都不见得能醒来一次，要不是他还在微弱地呼吸，邓葵都觉得他是不是已经……

邓葵没想到小向阳会在此时醒过来。

“妈妈，偶们，在，拿里……”小向阳的话含糊不清，也说得很慢。

渐冻症就是这样，随着病情的发展，会让人连说话都不清晰和费劲。

到最后可能连说话，呼吸都困难。

而渐冻症发生在高智商人群的可能性也比较高。

小向阳虽然现在才四岁多，但他的智商很高，也早熟。

当初，他就比其他普通的小孩更加早地学会走路，说话，很多同龄小孩不能理解的东西，他都能理解。

小向阳自然也知道，他生病了，生了很严重很严重会死的病。

死了，就会离开妈妈了。

他不舍得离开妈妈，可他没有办法控制。

他也知道，妈妈一直在为了让他活着而不断努力着。

这一年多来，被妈妈背在身上的他，每每睁开眼睛，十次有七八次看到的就是妈妈在虔诚地参拜诸天神佛。

他知道，妈妈是在为了他求得一条生路。

他知道，妈妈很辛苦很辛苦，很多时候他想让妈妈放弃他，他不想看到妈妈那么辛苦。

可是他到底还是没有说。

他知道，自己对妈妈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如果他开口让妈妈放弃他，说不定，在放弃他的同时，妈妈也放弃了她自己。

所以，他不能说。

而在上一次醒来之前，妈妈很兴奋很激动地告诉她，菩萨给她托梦了，说她是有缘人，只要虔诚参拜，他就能获得一线生机，就能好起来。

在昏昏沉沉中，小向阳知道妈妈将他带来那座叫作无名山的地方参拜。

后来，他昏睡了过去。

而现在，再次醒来，他万万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漆黑可怕的黑夜，他和妈妈就这么吊在桥的面的绳索下，上不得，也不甘心掉下去。

小向阳能感受到妈妈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以至于都没有力气说话了。

他也知道，他对于此时的妈妈来说，是沉重的负担。

如果没有背着他，说不定妈妈就能努力爬上去了。

小向阳的泪水落了下来，即便说话依旧含糊不清，声音稚嫩的他，还是急切开口了。

“妈妈，向阳，丢，吊，丢，丢……”

四岁多的他，声音还是稚嫩的小孩声音，他不断重复着丢这个字眼。

表达着他此时的意思。

他要让妈妈将他丢掉，丢到桥下面也是没有关系的。

只有把他丢掉，才能减轻负担，妈妈才能爬回桥面，才能活下去。

没关系，反正，反正向阳也是要死的宝宝，所以现在丢掉也是没关系的。

只要妈妈能活下去。

向阳可以被丢掉的。

真的。

小向阳说话很艰难，甚至在之前邓葵需要凑近才能听得到，但现在寂静的夜里，一切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他的话含糊不清，其他人来听的话，或许费劲，但邓葵却是一下子就听清了。

那一声声的丢字，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般，戳在她的心头，每一下，都让她心头的血不断流下。

也让她眼眶的泪水顷刻间落下。

这一年多的朝拜，哪怕是再艰难，再辛苦，哪怕是最后累到病倒，邓葵都不曾因为苦，累掉过一滴泪，可此时小向阳的话，却让她的心不得不被触动。

她知道小向阳这么说的原因，她一直都知道，小向阳是早慧的，是早熟的。

她知道，小向阳是看到她此时的处境，将他丢了，减轻负担，将生的机会留给她。

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邓葵的心瞬间就疼了，为小向阳的懂事，早慧而心疼。

但同时她也生气了。

非常非常生气。

哪怕是此时吊着说话很艰难，但还是抑制不住她满腔的怒火。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这话，是在挖妈妈的心啊。我告诉你，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了。”

“向阳，如果妈妈能放弃你的话，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向阳，你是妈妈的命啊，你生，妈妈才会生，你没了，留妈妈一个人又有什么用。”

邓葵边说着边流泪，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倔强。

“妈妈……”

“不要说了。”意识到小向阳还想继续规劝她，她直接打断小向阳的话，“你安安静静的，我就不相信我邓葵没办法带着你爬上去。”

“向阳，你要记住，在妈妈心里，你是最重要的，比妈妈的命还要重要。”

小向阳沉默了。

是啊，他不该说那些话的，他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妈妈的坚强和固执，也知道自己对于妈妈来说的重要性的。

就像妈妈说的，他说那些话，是在挖妈妈的心。

他不能那么说。

邓葵没有再理会小向阳，继续再努力地调整，往上爬。

因为用力，脸上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是狰狞的，但她此时也顾不得这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瞬间，邓葵忽然觉得自己连同着背上的小向阳，重量好像变轻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借着这突然变轻了的重量，邓葵终于艰难地回到了桥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