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都是贼(1 / 1)

卓凌风见林震南一脸忧虑,林平之神色中既有茫然,也有不忿。

他明白,父亲是见儿子太过刚直,生怕他以后的路难走,儿子是不明白为何会挨打,或许是对父亲的谨小慎微,也有几分不服。

但他对这父子两的为人,很是欣赏,自己的身份也适合当一个和事佬。

便耐心为林平之解释道:“少镖头,你爹爹之所以对你动手,这是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殊不知,这江湖上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流血事件,只是好多事,我们看不到罢了!

可要细细总结起来,冲突的最多原因,其实就源于八个字“口无遮拦,祸从口出”。

尤其那些名门正派,你打伤他们的人,乃至于杀了他们的人,或许都能调解。

一笑泯恩仇,也屡见不鲜!

可门派对于自家名声是最忌讳的。

你刚才那句话,关起门来,说说倒也无妨。

可若不让你有个深刻教训,你对这事没有敬畏之心,若哪天在外面,有人恰巧提到华山派,别人必然是说人家如何如何好,或者哪方面不好。

你心里本就瞧不起他们,顺嘴若是来上一句“哼,这华山派上梁不正下梁歪,本来就是贼窝!”。

呵呵,武林中的好事之徒何其多也,消息必然不胫而走,那华山举派上下,就得与你福威镖局不死不休。

因为你一句话,就攻奸人家立派之本、个人立身之基,大丢颜面。

他们若不找你,自己根本没法立足武林。

就以青城派为例,他们私下不管如何霸道,如何卑鄙,但也将面子看的比天还重。

明明是为了夺取你家的辟邪剑谱,江湖上的有识之士,都看得清楚,可他们却还要找上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因为他们在明面上,也不敢落人口实,给人攻奸!

同样,余沧海败在我手上,我所提条件不管有多苛刻,他心中再是不忿,也不敢食言而肥,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说到这里,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又道:“你也不要觉得,我为何敢对任何武林掌故,道长论短!

余沧海也敢揭破华山派弟子行踪!

其实只因我们不惧!

那青城派守着天府之国,资源丰富,弟子不知比华山派多了多少倍!

若非余沧海多少有些顾忌岳不群的武功,也想着全力对付福威镖局,不想与华山派直接撕破脸,被华山派弟子暗中窥探,岂能隐忍不发?

只不过被我逼到那份上了,才直接喝破了两人行踪,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脸面!”

“至于我,呵呵,我也不自吹自擂!

似我这等身手,只要一日不死,慢说他青城派、华山派,就连少林武当这等名门大派,也得忌我三分!

我只说了几句大实话,他们犯不上惹我!

当然,武林中这种人物,也不只我一人!

最出名的就有“万里独行”田伯光,“塞北明驼”木高峰。

他们不是劣迹斑斑、就是人品低下,在武林中名声都臭大街了。

不知道多少门派嘴上喊着他们就是武林公敌,鄙夷他们为人,可为何没有一个大门派,下大力气去收拾他们。

少林、武当高手如云,只需要出动三五个第一辈的高僧、高道,田伯光再长两条腿,也不够砍!

那五岳剑派搞联盟的口号,就是以维护武林正气为己任!

嵩山十三太保,来个三五人,他们也没地方跑,结果呢,人还是过的逍遥自在。

为何?

还不是他们都是当世一流高手,又都是独行客,没有软肋与顾忌,一旦打蛇不死,自家门派的后辈弟子必然遭受其害!

所以大家都是门面功夫罢了!

当然,需要出手的时候,他们也是义不容辞,只是一旦没有把握留下对方,立马就会交代几句场面话,草草收场!

这就是江湖的真谛,需要打杀,就打,需要人情世故,那就来一波互相吹捧,留待以后,谁又能真正去拼命?

当然,我说的这些,或许太过深奥,你一时难以领悟。

你只要记着一个道理: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那些当事人的处理方式,也是不一样。

看人下菜碟,自古皆然!

明白了这点,在哪里安身立命,便又多了几分把握!”。

林平之心高气傲不假,但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如何能跟卓凌风、余沧海这等人物相提并论。

他这话若真传了出去,华山派岂能善罢甘休?

他心里知道错了,可被父亲当着卓凌风抽了一巴掌,脸上还是挂不住。

虽然臊红了脸,只能慌忙移目四顾,要将目光落在别处,来掩饰尴尬。

卓凌风见他真像女子一般,动不动就脸红,难怪余人彦那家伙会说林平之是个兔爷,结果嘴欠送了性命。不由笑道:“好了,你们注意听,这葵花宝典与你家的辟邪剑法,可是大有关联!”

林家父子听到这,精神为之一振。

“岳肃,蔡子峰二人既然做贼,要的就是快,所以二人不及同时遍阅全书。

当下二人只能一个从前记,一个从后记,进行分读。

不料二人回到华山,共同参悟研讨之下,竟然无法修炼!”

林平之道:“怎么?这葵花宝典是假的不成?”

卓凌风摇摇头:“这倒不是,而是两人都以为对方记错了!”。

林震南眉头紧蹙,沉吟道:“这岳蔡二人当时都是天下第一流的武学高手,他们既然偷学,还煞费苦心的一人记一半,又怎能记错?

况且他们总不至于蠢的,连找地誊抄下来的办法都不懂吧?

少林寺内纵然没机会,可福建离陕西十万八千里,这一路上也多的是机会吧?”

卓凌风哈哈一笑,拍手赞道:“总镖头果然好见识!”

林平之心想:“这我也能想到,哪里有什么见识了。”

“如总镖头所说,岳蔡二人是何等人物,又怎会记错!

倘若真记错了,又怎会有人依据他们所记内容,练成神功?”

林平之抢着道:“卓大哥,有人练成这门神功了?”

卓凌风点头道:“那是自然。”

林平之想要问谁,卓凌风却道:“岳蔡二人之所以起了猜忌,怀疑之心。

就只因这葵花宝典上的武功,与其他高深武学的道理背道而驰。

众所周知,但凡修炼武功都是越往后越复杂,修习起来也就越艰难。

反观葵花宝典最大的难关,只在第一步,后面却是一路坦途。

可这第一步的凶险之处,简直是武学之人,闻所未闻的苛刻条件!

作为从后面阅读葵花宝典的人,自然不相信,这世上怎会有这种违背常理的条件,就怀疑是不是读另一半的人捣鬼。

先读者也觉得破解大难关的解决方法,定然是在后面。

所以两人你不信我,我不信你。

谁也不敢完全照着两人所记内容练功,却只坚信自己所记的那部分内容。

如此一来,两个本来亲逾同胞骨肉的师兄弟,到后来竟变成了对头冤家。

一个注重内功,一个注重招式,这也让华山派就此形成气宗、剑宗了!”

林平之狐疑道:“剑宗,气宗,可是现在怎么听不见了?”

林震南一脸凝重道:“二十多年前,华山派多位第一辈高手,一夜之间感染瘟疫,暴毙而亡。

其中剑宗高手统统死绝了,现在的华山派掌门君子剑岳先生就是气宗了。

若说以前的华山派,势力之庞大,可称五岳剑派第一。

派中高手比之今日的“嵩山十三太保”有过之而无不及!

岳蔡二人偷看《葵花宝典》,肯定想要将华山派发扬光大,

没想到反而成了祸患,这恐怕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了。”

林平之问卓凌风道:“可是什么瘟疫,竟然如此厉害?能让多位高手一起身亡?”

卓凌风笑笑不语,心想:“华山派嫌丢人,对外说是患了瘟疫,其实只是自相残杀罢了!”。

但他也不多讲,便答非所问道:“可也不知怎的,岳蔡二位私阅《葵花宝典》之事,红叶禅师不久之后便知道了,便派遣他的得意弟子,渡元禅师前往华山!”

林家父子身子一震道:“渡元镖师?”

卓凌风道:“渡元禅师本来姓林,还俗之后,便复了本姓。”

林平之喃喃道:“渡元,渡元,图远。”

卓凌风接口道:“不错,渡元禅师便是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威震江湖的林前辈!

他还俗之后,恢复本姓,将他法名颠倒过来,取名远图。”

林平之忽道:“曾祖去了华山,这岳蔡二人岂能承认之事,莫非双方大打出手了?”

他虽带着疑问的口气,心里却想着曾祖单人独剑挑了华山派的飒飒英姿!

卓凌风一看他的表情,便知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

林前辈上得华山,岳蔡二人不但对他好生相敬,承认私阅《葵花宝典》,一面深致歉意,一面却以经中所载武学向他请教。

殊不知林前辈虽是红叶禅师的得意弟子,葵花宝典中的武学却未蒙传授。

岳蔡二人只道他定然精通宝典中所载的学问,哪想得到其中另有原由。

林前辈也不点明,听他们背诵经文,随口解释,心下却暗自记忆。

他武功本极高明,又是绝顶机智之人,听到一句经文,便以己意演绎几句,居然也说来头头是道。”

他说话之时,林震南与林平之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只是良好的修养,让他们没有打断他的言语,待他话音一落,林平之一脸涨红,猛然站起身来,用手指着卓凌风,惊道:“卓大哥,你,你……?”

他怎不知,这样一来,他崇拜的曾祖反从岳蔡二位那里,得悉了宝典中的经文,这意味着什么,还用说?

林平之的这种过激反应也让卓凌风的眼神起了变化,射出锐利的光芒,但继而便明白了。

林家人对林远图本就敬若神明,林家三代干的又是镖局,就是保护身家财产的行当,一直和绿林盗贼作对。

骨子里就恨贼,自己这样说,无异于说林远图就是一个贼!

这对林家来说,乃是大大的不敬!

更是再砸福威镖局赖以立足的招牌!

想通了这点,眼神中的厉芒尽数敛去,但还是接着道:“经此一事,林前辈从华山离开后,就对红叶禅师写了一通书信,说他凡心难抑,决意还俗。

后来在福州创办了福威镖局,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闯出了赫赫威名!”

林震南早已失神,过了一会,摸摸索索从腰间掏出烟管,从烟袋装上了烟丝,颤抖的手打了几次火石,方才点着了烟,猛吸猛吐好几大口,这才涩声道:“你是说,我祖父的辟邪剑法,其实就是从华山派那本葵花宝典上偷来的?!”。

他心下极为混乱,只盼卓凌风是在胡说八道,但内心深处,却知这定是实情,如今仿佛是在要一个肯定。

未等卓凌风开口,林平之这时心绪有所平复,缓缓道:“可我曾祖既然出身少林寺,这辟邪剑法难道就没可能是少林剑法?亦或是他凭借着渊深无比的武学修为,根据少林剑推陈出新而来?”。

他终究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残酷的事实。

卓凌风瞧了林平之一眼,一脸平静,不言不语。

林震南这时也凝望着卓凌风,有顷,忽地闭上了双眼,眉宇间满是悲怆之色,很是喟然道:“唉,远图公赫赫威名,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真是少林剑,岂能不为人所知?

以他当年的威名,纵有半分少林剑法的影子,也会传的沸沸扬扬,哪里轮的到,你在此疑问。”

父亲语声分外凄凉萧索,林平之也是一阵心慌,垂下了脑袋。不禁心想:“我说华山派是贼,青城派是强盗,原来曾祖他也当过贼啊!”

他幼禀庭训,对盗贼勾当深恶痛绝。

这时也不由想到庭训中的训诫之语,大盗都由小贼变来,而小贼最初窃物,往往也不过一瓜一果之微,由小而多,终于积重难返,泥足深陷而不能自拔。

这时又想着,莫非曾祖当年后悔偷了葵花宝典,所以才会创办镖局,以保护别人的生命财产为己任,所为一切,都是在赎罪!

卓凌风见父子二人面如死灰,心下也是一阵不好意思。

不禁想到原轨迹中的林平之在逃亡路上,为了一口吃的,宁愿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毒打,也不盗取一物。

生怕有负爹爹教诲,有“宁做乞儿,不做盗贼”之志,可见这家教有多严!

所以对自己的不敬、怀疑都是正常的,

自己在道德方面,的确远不如他们。

可也不禁暗叹:“这种人也不知说他们可敬好呢,还是迂腐呢?”

父子两的思想境界,在卓凌风看来,前世地球上,那是已经绝种了!

卓凌风前世也不行偷盗之举!

不是他的道德水准有多无懈可击,而是他怕被抓,受到法律制裁!

可来到这个世界,在终南山学成本事之后,就变了。

他下山时就做过贼,偷过官府库银。

也做过强盗,劫过狗大户。

虽说所得大部分的银两,都散给了穷苦人家,自己没留几分。

可这事放在哪个朝代,也是违法犯罪行为。在这里的确能说个“劫富济贫”,能在江湖道义上,占住一分罢了!

真要细论是非对错,终究难言!

卓凌风想通了这些,对林平之的过激举动,心下自不生气,但又不禁庆幸,心道:“幸亏没直说林远图是个太监,不然这父子俩的道德水准,估计得疯不可!

这时他们先接受长辈曾做过贼,再变为太监,估计也就好接受了。”

遂笑着道:“这葵花宝典既然是少林寺的东西,林前辈也是少林出身,还是方丈红叶禅师的高徒,他又是奉命上山,还是真正的贼人主动给他看的,倒也没什么!

远远谈不上什么偷,况且少林寺千年以来,不知有多少高僧,都被贪嗔痴三毒蒙了天灵,做出了为人不齿之事,就连堂堂方丈也不能免!

林前辈这点事,与那些犯戒高僧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况武学之士,一旦得窥精深武学的秘奥,能忍住不修习的,恐怕也就只有佛陀境界的高僧了,你们又何需为此烦恼!

而且林前辈创办镖局,行侠仗义,急人之难,那在江湖上也是出了名的!

纵有些许瑕疵,与他的所造功德相比,早已不足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