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不可复兴？

与大汉巅峰时期关中人口数百万相比，可能如今的关中的确是荒废了。

但若说复兴的条件，其实是绝对具备的。

不论是沃野千里，还是水纹气候，广袤森林，关中都具备。

甚至就连宫殿城池、水利设施也都一一俱全。

不然曹魏也不可能迅速在关中恢复一两百万人口。

至于大唐更是在这里建设起来人口百万的世界文明中心，璀璨千古的盛世长安。

非要说关中不可复兴，那只是缺人而已。

刘协说的也是关中之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但汉室天下，十室九空，从兖州、豫州、徐州，到淮南、江东，哪里不是人口急缺？

国家六千万人短短几年就极速降到了能够统计的在籍人口仅有几百万。

若论惨状，关中真不一定是最惨的。未必比凉州、徐州、淮南更惨。

若都因为抱怨人口短缺，那天下诸侯谁都不用发展了。

扬州刺史刘馥，单骑进死城合肥，尚且能恢复淮南生机。

贺齐拓地数千里，能在福建之地新设四县，充实江南。

一切都不过是事在人为而已。

在孙策的感召下，江东臣子都有这种人定胜天的意志。

故而高承认真的对天子说道：“陛下，关中并非无人，李傕、郭汜盘踞长安，部众数万。段煨经营弘农，勤修农事，不事掳掠，百姓安之。更有关中诸将，盘踞郡县，各拥部曲，裹挟百姓数千家。若能遣一良臣，持节都督关中，督诸将讨伐李、郭，必可使关中复宁。”

刘协认真的点头。其实高承说的这些，他早就考虑过了。

甚至他无数次咬牙切齿，暗中发誓，只要待朝廷安稳，首要之务就是召集忠义之师，讨灭李傕、郭汜这二贼。

他们追杀王架，屠戮百官，暴虐至尊，若不杀之，不足以复王室威严，不足以威慑天下。

刘协说道：“当此之时，朝廷全力进攻关中，的确符合朝廷所需。没有任何人会反对，甚至大部分公卿都将鼎力支持，戮力同心，务求诛杀李、郭，为此前报仇雪恨。”

公卿之中，被李傕、郭汜大举屠戮的人比比皆是。

可以说几乎每一个大臣都跟这这两个乱臣有血海深仇。

所谓哀兵必胜，此时向关中进军。

朝廷的廉洁程度，高效程度，恐怕都会为达到汉室历史之最。开国之时，恐怕亦未必能与之相比。

打赢李傕、郭汜，重定关中应该不难。

至少可以预见，朝廷将会掌握河南尹、弘农郡、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这一带。

这里就是八百里秦川加洛阳盆地了，全是膏腴之地。有郑国渠灌注，仅关中三辅地区就能稳定提供大量钱粮。

如果再加上河东太守王邑、河内太守张杨的归附。

那朝廷将直接掌控天下最富庶的三河地区和三辅地区。

关中加三河一带，总共七个郡，论规模也几乎占天下十分之一。

土地富饶，表里山河，凭险而守，又占据大义，天下何人敢攻之？

此时唯缺人口和财富而已。

高承为之说道：“关中膏腴之地，顷遭祸乱，百姓流亡益州、荆州者十余万家。陛下若能重定关中，收诸将部曲，至少可得兵万余，百姓数万户。远民闻关中已定，必日夜竞还。关中之地，拥众十余万户不在话下。然后陛下勤耕积粟，以丰殖关中，必可募数万之兵，屯数十万石之粮。”

“以此为资，东出关中，如何不能重现高祖之业，重拾山河？”

七個郡有十几万户人家，这是稍微恢复生机后的数字。

虽然在盛世时，估计也就七个县的人口。

但在这乱世，能有十几万户人家，已经非常不易。

近百万人口，组建两万、三万，甚至五万军队亦有可能。

毕竟天子还能从益州、荆州获得源源不断的贡赋。

如果汉天子能拉出来三万部队甚至五万部队，这真的可能会使天下震怖。

毕竟当今天下，能够拉出来五万部队的诸侯屈指可数。

至少曹操此刻是绝对拉不出来。

他想挟持天子，是毫无可能。

甚至官渡之战，还能不能打起来，袁、曹两人结局如何，都要极大受制于汉天子刘协的态度。

高承极力激励天子，这是江东制定下来的战略。

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尚且所向无敌，纵横天下。

汉天子亲自奉国家而讨不庭，如何不能无往而不克？

在高承慷慨激烈的语气中，刘协彻底心潮澎湃起来。

他毕竟还是年轻人，胸膛中有着一腔意气。

经历了这么多困难，其意志亦无比坚韧。

一直期待能够再兴汉室。

只是以往朝廷公卿的德化、礼教之类陈词滥调，让他头脑浑浑噩噩，根本找不到出路。

高承所说的这一切，虽然粗鄙。

但的的确确是给刘协带来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视角。

让他这个年轻人只感觉眼前豁然开朗，确定找到了一条貌似确实可行的重振国家的道路。

作为一名年轻皇帝，他也无数次想过，能够像太祖皇帝一样，执兵戈而扫清天下，一统四海六合八荒。

只是如今大汉人才凋零，曾经将星闪耀的朝廷，三位大汉的擎天之将皇甫嵩、卢植、朱儁都已相继离世。

帝国军中猛将董卓被诛杀，孙坚战死于襄阳，公孙瓒被围困于幽州。

如今朝廷之中，居然以韩暹、杨奉之辈为大将，他天子总不能依靠这种人去扫平关中。

所以刘协认真的问道：“那高卿以为当今天下何人可谓是天下名将，能够统帅王师，镇抚关中？”

大汉是绝对不缺名将的。

比如坐镇在弘农的段煨，这可是太尉段颎的族弟。

太尉段颎以不世出之勇武，冠于天下。乃是与冠军侯霍去病，槐里侯皇甫嵩一样的武庙名将。

段煨本人在西凉军中就以治军严整而闻名，论才能常年与徐荣、吕布等人并列，为董卓帐下仅有的几名中郎将。

所谓的名将李傕、郭汜，在贾诩蛊惑他们反攻长安之前，职位长期低于段煨和徐荣、吕布等人。

除了极个别的侍御史比如刘艾之外，当世几乎没人认为李傕、郭汜能与孙坚、段煨、徐荣等人对垒。

尤其此刻，贾诩刚刚从李傕那里挂印辞官，躲到了段煨那里避难，以免被朝廷清算。

如果以段煨为大将，督关中诸将一同讨伐李傕、郭汜。

这二人必定被枭首、夷灭三族。

但问题是，这对江东又没什么好处。

高承作为江东使节，推荐的人选必定是对江东有利的将领。

他立即振奋说道：“我大汉人才济济，良将遍布行伍。我以为振武将军、扬州牧刘繇乃当世名将，又为宗正所举宗亲，必可担此重任。”

刘协讶异，怎么也没想到高承会举一名败军之将。

他犹豫的问道：“振武将军似乎刚遭败绩，能为当世名将，担朝廷重任？此关乎天下苍生，汉室复兴。望高卿莫要为一人之私利，而废天下之大计。”

高承立即斩钉截铁的说道：“臣以为，臣所举振武将军便是最佳之选。”

刘协对这位忠心使节，还是颇有好感的。

这是真真正正的清君侧之后，却没有清君的将领。

在驱逐韩暹、杨奉之后，果断表示将率军离去，还朝政于天子。更奉送上了大量的金银财富，绢帛谷粮。

刘协这一生，见惯了骄横跋扈，把持朝政的军阀。

终于见到了一位忠贞外臣，自然是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甚至高承可以算是激励他意志的相父之臣。

所以他按捺着心情，看向高承，问道：“此作何解？”

高承解释道：“国家久经军阀武将，祸乱朝政之苦。因而镇抚关中者，其忠贞重要性还在勇武之上。而振武将军为大汉宗亲，无论如何都不会拥兵祸乱朝政。”

刘协微微颔首。因为这一点，还真不是高承的观点，而是大汉皇帝们的看法。

正是大汉皇帝在南方三州设置了刘焉、刘表、刘繇三位宗室为一州州牧。

平宁之际，国家当然防备宗室作大。

但这乱世兵戈当中，任何诸侯都是更信重自己的宗亲。

曹操任用的大将都是曹氏、夏侯氏将领，孙家也是各种启用孙氏宗亲，就连袁绍那里也是上阵父子兵。

这一点，皇室也不例外。

宗亲将领统兵，要远比其他人可靠。

刘协问道：“可李傕、郭汜等人知兵善战，要坐镇关中，刘振武才可勘乱？”

刘繇的才能是否足够平定祸乱？

高承郑重的说道：“刘振武宗室之英，俊才之杰。臣以为其才完全不弱于益州牧刘焉、荆州牧刘表，皆可以镇抚一州之地。”

“其于扰攘之际轻身进入江东，则驱逐袁术诸将。在我主入江东之前，袁术拥六军之众，与之交战，经年不胜。因此，若有等同之势，袁术不及振武将军远矣。”

归根到底，刘繇这也是孤身进江东，却驱逐了袁术部队的人杰，论才能未必就不如刘表。

可以说袁术是在南阳被刘表驱逐，在江东被刘繇驱逐。

在孙策之前，刘繇也算是尽败袁术麾下诸将。

就跟曹操麾下诸将，没人打得赢刘备一样。

袁术不派出孙策，就算周尚打开防线，袁术部将进入江东，也无非是被刘繇再次击败，重新赶回江北。

刘繇的战败，完全是因为遭遇了孙策这位当世顶级名将的正面碾压。

但吕布曾败于孙坚，刘备曾败于曹操，谁又能说此二人并非名将？

高承说道：“刘振武或许军略不及我主。但以其才而都督关中，有段煨、贾诩等人辅助，调集关中诸将讨伐李傕，兵锋必将势如破竹，至则可克。”

刘协已经有些意动，问道：“刘振武如今身在何处？”

“正在豫章境内。”高承立即说道：“正与豫章太守朱皓一同进攻荆州牧刘繇所属豫章太守诸葛玄。”

这不是什么隐秘军情。

整个江东对此都已经众所周知了。

刘繇、朱皓在豫章整军备战，之所以没有反攻江东，就是因为正在安稳后方，与荆州牧刘表争夺豫章郡。

而且刘繇、朱皓这两人也是非常能打，眼下已经击败了诸葛亮的亲叔叔诸葛玄，将其围困在了西城当中。

千万不要因为历史上荆州投降了曹操，就小觑刘表这个人。

荆州投降，是因为刘表已经去世。他的儿子难以凭一州之地而扛衡拥有整个中原的曹操。

当时的情况下，就算把整个荆州都交给刘备，刘备也扛不住。

可刘表在世的时候，曹操进攻荆州也从来没占过什么便宜。

反倒是刘表击退了一位位名将，驱逐袁术，击杀孙坚、张济。

可就是这样一位雄才壮志的骁雄，用武侯诸葛亮的亲叔叔诸葛玄进攻正兵败离乱中的豫章，却被刘繇、朱皓打的大败而归。

而诸葛玄后来更是被西城军民所杀，斩其首级送与刘繇。

就可知刘繇、朱皓的军事才能。

毕竟能够被刘表选中担任一方太守，负责进攻整个扬州大计，更是武侯亲叔叔的诸葛玄，其才能亦必然同样不可小觑。

天子同样十分贤达，立即记起来这位朱皓是何人。

正是大汉太尉，汉室三柱石之一，名将朱儁的次子。

把这样两位军事才能不菲的大汉良将，留在豫章郡跟同样忠心贡奉的大汉宗亲刘表激烈交战，消耗实力，的确是不太合适。

而刘协也大概能猜到一些高承极力举荐刘繇的目的。

因而他笑着说道：“可。朕就助汝主一次。征召振武将军入朝担任车骑将军，坐镇关中，都督诸将讨伐李傕、郭汜。征豫章太守朱皓为讨逆将军，一并领兵，助朝廷讨平西凉逆贼，平定关中！”

这等于是天子把豫章郡交到了孙策手中，增强藩镇实力。

这绝不是刘协昏聩，相反这正足以体现刘协的鲜明聪慧。

他十分清楚，以汉室如今的实力，主要精力应该放在稳定关中方面。豫章郡根本守不住。与其任由其在当地徒为消耗，一直无法给朝廷输赋。还不如交到孙策手中，将来朝贡财富还会更多。

把一个毫无用处的郡国，顺利增加了朝廷的收入，还表彰了孙策朝贡的大半功勋，这在实务上对天子再适宜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