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冶城中,谁扮演了刘协的角色?
那毋庸置疑是前任会稽太守王朗。
一个郡国,有三个太守。这难道不是对天下的分裂吗?
与孙策的意气风发相反,王朗这位会稽太守呆在东冶城中气质十分颓丧,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心气几乎丧尽,整個人都憔悴下去,再不负有什么争霸天下的野心。
这其中对他打击最大的就是商升的被杀。
商升为他起兵,被他视为谶语中南岳相助的应验,可谓是极大的激励了他的斗志。当此之时,他可谓是信心倍增,以为自己天命所归。
只要配合商升北伐,他可以重夺会稽郡府,商升也能够继续统兵,作为麾下一名高度独立的拥兵将领。
甚至他已经开始设想,在十数部山越联军的相助下,击败孙郎,打下吴郡了。
但曾经的激励有多大,后来对他的打击就有多深!
商升被杀,他差点一蹶不振。
这南岳派来为他起兵,助他征战的神将,怎么可以出师未捷,就先被砍了脑袋呢?
好在虞翻对他激励说,商升之死,是将大军的统帅权交到明府您手中的最佳良机啊。
此时商升暴死,其部下正是人心惶惶,群龙无首,无所适从之时。只要明府您能出面安抚,言辞壮之,必能使豪杰归附,团聚人心。
这才是南岳对您的最大助力啊。
虞翻本是好意,用谶语之言,为主公壮其心志。
王朗也果然重拾了意气,斗志昂扬的招徕商升部众,联合商升女婿,稳定了东冶局面。
到这一步,他胸膛之内正一腔火热,雄心壮志准备北伐,击败孙策。现实却一盆冷水浇下,彻底把他胸中那点热血浇的透心凉,整个人在打击下一蹶不振,失魂落魄。
泼下这盆冷水的是无上将军张雅。
王朗与何雄意图北上讨伐贺齐,但经过张雅势力范围时,张雅根本不信,以为他们就是以讨伐贺齐为名,实则欲进攻自己,故而主动带兵攻击了王朗所部。
这一刻,王朗才知道,没有了中原朝廷支撑,没有征召的豪杰、将领们相助,自己的军事才能究竟处于什么水平。
他统合的数千山越部众,乱而不整,虽然人数众多,却各自听令于大大小小的宗帅们。这数千部众,名为义兵,实则是一群山贼、乱兵的联合。
在战场上根本没办法有效指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孙策一样,收散合流,用乌集之众,驱散附之士,而皆得其死力。
而他们的对手,无上将军张雅却是个豪杰,从被孙郎部队摧枯拉朽的在永宁击溃后,他就一直在研究一个“师华长技以制华”的策略。
千万别小瞧这些夷狄胡虏们,后世大美丽国的统领顾问,还在国家占据一定优势的时候,就已经喊出了“师华长技以制华”的口号。
所谓的“师华长技以制华”,根本上也就是文明扩散,这种事情是永远无法避免的。文明扩散这个词就太高端了,通俗讲就是照抄先进文明的制度优势。
隋唐文明先进,小日子就抄隋唐的三省六部。西方先进,小日子就抄议会内阁。
总之,不是抄东面就是抄西面。
而山越在军事上被打惨了,抄的自然就是孙策的军事制度。
这位无上将军张雅,可以说是方方面面的把孙策的殄寇将军麾下所有制度全部抄了过去。就连法令里面孙策加上的断句符号,他都不改一点啊。哪怕看不懂,但加上去肯定没错!
在这种照抄下,他也实行募兵制。他的财富自然跟孙策没办法比,所以他咬牙就只给八百多名山越勇士发了俸禄。
八百山越勇士能做什么?
在大明,这就能横扫江南卫所军了啊!
因为这可不仅仅是豪勇的江南贼寇,更是八百家丁亲兵。
打数万人级别的正规战事可能捉襟见肘,但万人以下规模的小型战事,尤其是在南方这连绵的丘陵地带,简直是他们的最佳用武之处。
张雅解散了所有其他部队,只留下这八百亲兵。但又没完全解散,因为这八百亲兵每个人都带着几名亡命,或者亲人、随从,打算跟着他们出去劫掠。
用募兵制,他硬生生拉出来了八百家丁,这个丁就是给薪资的壮丁!然后以这八百家丁为骨干,又凑出来近三千名随从。
凭借这支部队,在战场上他摧枯拉朽的击溃了王朗所部。
在这万人规模以下的战事中,八百骁勇斗狠的山越精锐士兵,的确是能打出奇效。
王朗要指挥所部大大小小的宗贼都不顺畅,面对突袭而来,直插中军的张雅八百亲兵,王朗狼狈甚至远超在固陵那一次。
在固陵时,他虽然败得很惨,整个会稽上万大军都折损在了孙策手中。但至少在离开时,还保持了君子风度。从容的登上了战船,跟岸边旌旗招展的铁骑遥遥相望。双方还算有一种胜则谦逊,败则优雅的默契。
而到了张雅这里,那可就直接没什么讲究了,一群乱兵大喊着砍下王朗首级,赏女人三个。
吓得王朗惊魂丧魄,狼狈逃窜,摔了好几次狗啃泥,逃了三四里也没能逃掉,幸亏他的府吏拉着他藏进了密集的草丛里,才从乱兵手中逃过一劫。藏了一天一夜后,他才敢走出来,身上狼狈模样哪还有什么府君气度。
这场惨败彻底让王朗一蹶不振,颓丧的躲在府里,再没有北上与孙策争霸的雄心,甚至已经开始研究到交州投奔哪位亲友或者豪杰。
虞翻负责坐镇后方,供给粮草,做的是萧何的工作。他实在没想到,王朗带兵,会还没走出东冶就被打的大败而归。
可王朗这般躲在府中消极丧气也不是个办法,他只能前去求见,再给其激励。
在前堂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王朗才出来见他。
而看到王朗头发枯败、双眼深陷,才四十岁就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虞翻也是大吃一惊。
要知道十年前,王府君才因为才高博学,名动天下而被举为孝廉啊。他一直不应,直到三、四年前,被新任徐州刺史陶谦举为茂才,才开始出任官职,担任治中从事,然后因朝贡有功直接升为会稽太守。
当此之时,他意气风发,正当壮年,天下都将他看作一位能与孙郎争锋的强势诸侯。
可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一连串的惨败就使这位年富力强的诸侯,憔悴到了这种地步?
虞翻连忙说道:“府君,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胜败不足以定乾坤。包羞忍耻,以江东豪杰之众,卷土重来亦未可知!此前离散的四方之众,已经重归东冶。府君只要振奋意气,仍有可为!”
王朗眼神麻木,对虞翻的这种激励已经不再动容,他语气低沉的说道:“昔我超然自逸,自命不凡,谓天下事可指麾而定,视天罔可吞,豪雄可灭。然今日视之,兵戈争霸,非我所决,不如休兵,我欲投交州亲旧。而卿有老母尤在会稽,可以还矣。”
虞翻闻言惊呆在当场,怎么也没想到王府君竟然被打击得这么严重!直接被打击得失去了斗志,要解散部队,亡走交州!
这让虞翻彻底愤怒。
他不恨王朗战败于一名宗贼之手,他恨王朗像个懦夫一样这么轻易的就选择了放弃!
自己追随护卫千里,难道为的就是扶持这样一名胸无大志的平庸之辈?
虞翻愤怒暴起,吼道:“府君!包羞忍耻才是男儿!高祖与霸王争锋,先败于彭城,复败于荥阳,数度被霸王击溃,危机之时一次抛子下车,一次架船渡河,是靠着自己孤身渡河,前往韩信营中,抢了韩信印绶,夺了韩信军队,才重新在荥阳挡住了霸王军队。”
“夫有平天下之怒,希长世之功,无不是百折不挠!能无惧战败,能败而复起,方为英雄。府君不思学做英雄,难道欲学霸王,一败就轻生放弃?”
“况且谶语只妄书耳,交州无南岳,安所投乎?”
王朗目瞪口呆,整个人都为之气夺。此刻,明明两人都身高八尺,是当世豪俊。但王朗垂头丧气,身体枯败瘦弱,仿佛要蜷缩进角落里。而虞翻则外表儒雅,却仿佛心藏猛虎,暴烈雄起,如同顶天立地的熊虎。
王朗讷讷,沉闷了许久才弱弱的问道:“可随便一名山越宗贼就将我等打的大败而归,事实如此,奈若何?”
虞翻这才强忍暴烈之气,强迫自己平心静气下来,对王朗宽慰道:“明府,张雅并非等闲宗贼。其豪烈冠于南疆,又有名将之才,或许是一位被埋没的蛮夷才俊。我今日求见,就是因为得到讯息,詹强亦被张雅所败,被斩首上千级,追杀数十里,甚至营垒都被张雅所夺,所有钱粮财富,近乎一朝丧尽。由此观之张雅的确干不菲,明府败于他,或许并不狼狈。”
闻言,王朗眼中终于恢复了一抹神采,败给一个无名之辈还是败给一名山越名将,在接受程度上总归是不同的。
如果张雅是一位山越名将,自己打不赢他,那也不算是无能。
毕竟这会稽郡南部,所有势力都败在了他手中。自己和何雄被打的只身弃军而走。詹强亦狼狈窜逃,不仅大败,连营垒都被夺了。
所以很快王朗露出了希冀的目光,说道:“那我等可以联合张雅?只要他愿意挥师北上,那击败孙郎亦未必没有可能。”
王朗也是彻底认清了,自己才不在军事上,要争雄逐鹿,还是要用名气、谋略。联合其他强宗骁帅,从中平衡,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虞翻亦露出了笑容,这才是值得辅佐的明府君啊!
他振奋精神,说道:“我以为可行。张雅如今虽然逞强于南疆,但毕竟孙郎大军的屠刀依旧悬于其头上,随时可能落下。他如今获得强势,亟需缓和与我等关系。只要府君出面协调,联合詹强,承诺修兵止战,供其兵丁、谷粮,他必愿意重归于好,然后调转矛头,前去抵抗孙郎大军。”
只是这个重归于好,就从以王朗、商升为主,变成了以他无上将军张雅为主。
事实上这就是王朗、詹强被打服了,被迫向其臣服纳贡。
但就如虞翻所言,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强如李世民也曾经被迫在渭水签下了耻辱的城下之盟。
一时退让并不意味着什么,关键是能不能像李世民一样三年后就把突厥可汗抓到长安城里面来跳舞。
王朗颓丧的气质有所消退,勉力振奋起精神,准备再次大展拳脚。
但毕竟消沉了这么多时日,他大悲之下,再大喜,一时间气血上涌,只感觉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虞翻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他,问道:“府君,没事吧?”
王朗手抚床榻,虚弱吃力的坐了下去,摆了摆手,缓缓说道:“我没什么事,可能是身体虚乏之故,不用管我。当务之急是派使者联系张雅,务必要快。张雅、詹强在北,他们俩发生战事,北方比我们更近数百里。我们都已经得到消息,北方大军亦必然早已知晓。我们若不抓紧时间,北方可能就先下手为强了。”
虞翻手抚王朗后背,帮他拍着身体,认真查看了一下他的状态,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方郑重的说道:“此事的确刻不容缓,府君无恙,我这就去安排。”
王朗露出欣慰的笑容,看着虞翻离去的宽大背影,格外心安。自己作为会稽府君,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征辟了这名忠义、才干皆冠于当世的贤士啊!
但虞翻还没有走出大堂,就猛地被一名宾客撞了回来。
将功曹撞的一阵踉跄,来者却根本来不及惶恐,来不及去查看被撞到一旁的功曹,宾客直接焦急震恐的喊道:“府君,大事不好了。孙郎大军已经击破张雅,正向东冶急趋而来,距离东冶已不足百里!前锋铁骑更是近在咫尺!”
“什么!张雅被击败了?”王朗自感觉眼前一黑,整个心口都仿佛被沉重冰冷的压力压着喘不上气来:“不可能!怎么可能!张雅可是豪烈冠于南疆,有名将之才的宗帅!他怎么会败的这么快?”
宾客焦急的大喊:“怎么不可能!他区区数百精锐如何抵得住孙郎数千虎狼之师,败得毫无还手之力!贺齐率五千精锐步骑南下,铁骑直接将他大军全部碾碎,据说他连半个时辰都没坚持住,就被阵斩,砍了脑袋。首级都被敌军先锋轻骑送了过来。敌军先锋下达明令,我等不降即死。詹强党羽皆震惧不已,已率众出降。我等该如何应对啊,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