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识琛做了很多梦,意识苏醒,昏沉了几分钟,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一张双人床上,房间很大、很陌生,落地窗的结构和总裁办公室里的一样,身旁余温尚存,表示之前还有一个人与他同床共枕。
记忆回溯,断断续续的不够连贯,楚识琛头昏脑涨,记得他和项明章一起喝酒,在办公室喝醉了,之后……
忽然,房门打开了。
项明章压着脚步走进来,衬衫崩掉了第三颗纽扣,于是敞露着颈间,手里拎着楚识琛丢在办公室的鞋子。
这一间是项明章的私人休息室,在大楼顶层,他体力优越,平时懒得上来,通宵工作的时候才来休息一会儿。
项明章停在床畔,放下皮鞋,发现楚识琛睁着眼睛,乌黑发丝凌乱,酒气消退后皮肤过分苍白,残存的倦意显得整个人既冷清又脆弱。
两个人对视片刻,项明章说:“醒了?”
楚识琛试图撑起身体,稍一动,浓烈的疲惫将他席卷,毯子从肩头滑落,他才发觉自己未着寸缕。
昨夜的画面顷刻涌来,楚识琛想起项明章吻了他,他们双双失控,竟然在办公桌上纠缠……
楚识琛不堪再回想下去,衣物散落在周围,他捡起满是褶皱的衬衫披上,自下而上将纽扣一颗一颗系紧。
胸口的风光收入衣衫,项明章的视线也随之游移到楚识琛的脸上,惺忪退去,竭力维持着镇定,可依旧透出羞耻与惊慌。
项明章说:“我有一件备用的外套,可能不太合身。”
楚识琛开口拒绝,那么沙哑:“不用了。”
他默默穿上衣服,庆幸今天是周日没人上班,倘若这副难堪的样子被第三人撞破,他不知道该如何承受。
项明章朝床头走近一步,楚识琛犹如惊弓之鸟,猛地抬起头:“别过来。”
项明章顿住,心头一沉。
楚识琛穿好长裤下床,来不及穿鞋子,赤足踩着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他尽量站得笔挺,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默了漫长的十几秒,楚识琛说:“项先生,昨晚的一切是场意外,就当没发生过。”
陈述的语调听起来无比笃定,项明章重复了一遍:“没发生过?”
“是,我认为这样对彼此都好。”楚识琛强打着精神,“昨夜都喝醉了酒,丧失理智,天亮就应该忘记。”
项明章没有表情,因此喜怒难分,半晌,他道:“想必你以前就是这样一夜风流。”
楚识琛对二世祖的行径嗤之以鼻,现在自己也不遑多让了,他索性全部承认下来,自嘲地说:“没错,钱桦不是说了吗。我本性如此,早就不是第一次跟别人结露水之缘。”
项明章道:“别给自己贴金,一次互慰消遣罢了,我跟你还算不上露水夫妻。”
楚识琛双颊微烫,压下羞愧:“那谁也不欠谁,更不必介怀了。”
“当然。”项明章说,“就算真的上了床,我也未必会放在心上。”
楚识琛无意计较:“我不会自作多情,你的取向我也不会跟任何人透露,你尽管放心。”
项明章的腮骨紧绷了一瞬,满不在乎地说:“那样最好,酒后一时冲动,睡醒就全部结束了。”
楚识琛最后穿上鞋,从房间离开了,门在背后闭合,他颓唐地撸了一把头发。
项明章立在床边久久未动,枕褥杂乱,皆是亲密过的痕迹。
昨晚他在办公桌上与楚识琛寻欢,除了最后一步全都做尽了。
办公室不方便,缺东少西,关键是楚识琛实在太生疏,太紧张,根本不像浸/淫/过风月场的浪子。
可那份伪装不出的矜持,更让项明章失控。
最后关头,楚识琛连指间的玛瑙戒指都咬不住了,努力克制,唯有眼红,哑着嗓子说:“项明章,我痛。”
项明章停下,用了十成的耐力,他捡起零落的衣服把楚识琛层层包裹住,打横抱上来休息。
现在人去楼空,余温一点点散尽。
二十分钟后,司机敲门进来,一早接到电话连忙办好,说:“项先生,按您吩咐带了一身套装,还有一份燕窝粥。”
项明章冷淡地说:“不用了,扔了吧。”
一夜/纵/情而已,是酒意上头发生的动物行为,根本不值得认真。
失忆了又怎样,骨子里本性难移,他就当排遣、解闷、打牙祭了。
楚识琛回到家,幸好家里人去露营了,不会发现他一夜未归。
上楼时四肢酸疼,楚识琛进浴室放了满满一池温水,衣服皱巴巴的,他脱下来,却不敢在镜子前细看自己的身体。
可越回避,记得越清楚,昨夜种种依次浮现,从那个吻开始,到抽离的手指结束……楚识琛捧一把水泼在脸上,感觉要疯了。
他的大腿格外疼,内侧红肿一片像擦破了皮,他陡然想起钱桦说的刺青,项明章会怀疑吗?
罢了,这么隐私的事无从查证,矢口否认就好。
楚识琛头痛地想,他居然跟项明章做了这种越界的事情,除了上司和下属这层身份,他甚至不确定他们算不算朋友。
算的话,昨夜的行为更加荒唐,不算的话,那以后也做不成朋友了。
亦思的情况刚好转,他却昏了头,实在是糊涂。
况且,他是冒牌的楚识琛,是来自上一个世纪的人,假如用这个身份与项明章产生纠葛,万一被发现该如何自处?
他会被当成骗子,还是疯子?
所以昨夜只能是一场意外,借着那瓶伏特加,项明章对“楚识琛”的过去心存芥蒂,但一时情/迷,矛盾中抛弃了理智。而他酒醉悸动,久抑崩溃,困顿中城门失守。
不该作数,也不能作数。
一池温水早已变冷,楚识琛打了个寒噤,他抹把脸,碰到红肿的嘴唇,原来与人接吻是那般感觉,能叫人软了骨头,卸了防备,当真没了一点出息。
楚识琛带着水迹裹上睡袍,钻进被子里,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楚识琛是被痛醒的。
头痛,喉咙痛,哪里都痛,然后迷迷糊糊听见楚太太的声音。
他醒过来,四朵金花露营回来了,一字排开守在床边,楚识绘的遮阳帽还戴在头上。
楚太太担心地问:“小琛,你怎么还在睡觉,是不是生病了呀?”
耳畔“嘀”的一声,唐姨拿着测温仪,惊吓道:“快烧到三十九度了,老天爷,好不容易变聪明,烧回原来的智商要出事的。”
楚识绘曾经在病床边说“回光返照”,现在可怜巴巴的:“哥,你别死啊。”
“呸呸呸!”楚太太说,“你哥被游艇炸过都没死,福大命大!”
楚识琛被吵得脑壳嗡鸣,疲倦地问:“几点钟了?”
秀姐回答:“快十一点了,星期一。”
楚识琛揉了揉眉心,他竟然昏睡了一天一夜,四肢无力,他实在不想去医院,楚太太便跑去给他找退烧药。
手机没电了,楚识琛插上充电器,开机后打开微信,他对着聊天列表凝滞了一会儿,顶端正是“项明章”三个字。
心虚似的,他把项明章取消了置顶。
吃完退烧药,楚识琛喝了小半碗白粥,身体舒服一些,他不困了,靠着枕头发呆。
楚太太拿来几张露营的拍立得,守着他讲这两天的趣事,说:“下次等你放假,我们全家人一起去。”
楚识琛答应:“好。”
楚太太眼波一转:“工作这么辛苦,适当消遣一下是应该的,劳逸结合嘛,但是不能过度,事后生病要受罪的。”
楚识琛听懂了,掩饰道:“我没有。”
“别蒙我。”楚太太抬手一指,“脖子上红红的一片呢。”
楚识琛捂住,捏紧衣领。
楚太太道:“小琛,你失忆了,我不想让你知道曾经你有多过分,因为都过去了,你变得很乖。”
楚识琛倍感惭愧。
“成年人有需求是正常的,你这么年轻。”楚太太说,“但你答应妈妈,不要乱来,找一个固定的男朋友对精神和身体都好。”
楚识琛愣住,比在酒吧还震惊,楚太太居然知道,并且这样心平气和地与他谈论?
他实在难以置信,怕会错意,忍不住试探:“妈,公司里有个男同事和我一样。”
楚太太八卦地问:“你看上他了?”
楚识琛急忙否认:“不,一点都不熟。”
楚识绘来找楚太太帮忙拆行李,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门口:“帅不帅啊?”
楚识琛又是一惊,原来除了他,全家人都知道。
楚太太和楚识绘走了,门关上,楚识琛倚着床头呆坐了许久,他掀被下床,从柜子里抱出琴盒。
里面的琵琶一直不见天日,他取出来细细地擦拭了一遍。
当初挑中这一把不是因为多贵重,是因为跟母亲的那一把有几成相似。
他深知自己没有与人琴瑟和鸣的福分,所以父亲死后,他吩咐老管家将琵琶带回宁波,作为纪念与父亲一同安葬。
楚识琛轻巧一拨弦,心中荡然,父亲母亲绝对想不到,真有人送了一把琵琶给他。
那张君子协议别在弦上,笔墨仍旧,不准陷害他,项明章已经补偿过,不准随意开除,项明章昨晚说根本不会再开除他,不准让他削苹果,的确没有,反倒为他斟过了酒。
指腹勾在弦上,掩盖掉楚识琛的一声低叹。
项樾园区,商务车在大楼门口停稳。
项明章开完例会回来,快中午了,办公区的气氛有些放松,他一出现,所有人重新打起了精神。
经过秘书室,门窗紧闭着,里面空无一人。
项明章进了办公室,边边角角都已经清理干净,办公桌上,那晚弄湿、弄皱的文件全部作废了,钢笔滚落磕坏了笔尖,剩下的半瓶伏特加洒在地毯上,撤掉换了一块新的。
不知道的以为“激战”过一场,实际雁过无痕,人家连认都不认。
关助理敲门进来,送上一份文件,说:“项先生,这是SDR补的附件。”
项明章接过,神情淡淡的:“怎么不是楚秘书来送?”
关助理说:“楚秘书请病假了。”
项明章捻着页脚,没抬眼:“他怎么了?”
“好像是着凉了,发高烧。”关助理说,“电话里嗓子都哑了,楚秘书没告诉您吗?”
项明章道:“我上午开会,哪有时间管谁请假。”
关助理愣了愣,直觉项明章憋着股不痛快,她有眼色地说:“那我先出去了,您有吩咐就叫我。”
刚转身,项明章又问:“楚识琛请了几天假?”
关助理懂了,老板是在不满意秘书请假,她停下回答:“请了一天。”
项明章皱一下眉头,发高烧就休息一天,还不够时间输液的,说:“多给他批两天,告诉他养好了再来。”
关助理又不懂了:“好,您有需要转告的吗?”
“没有。”桌面一块没擦掉的酒渍,项明章抚上去说,“不必对他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