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川低低地笑了一声,也不反驳,跟在她身后,疏疏懒懒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来得晚,两人的位置还挨在一起。梁靖川像是自带消声功能,所到之处一片死寂,刚刚还有人在低声议论,现在鸦雀无声。
许昭意落了座,打算临场前熟悉一遍演讲稿,再去后台。只是刚翻开演讲夹,她稍稍怔住。
演讲夹内空空如也,事先贴好的稿件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
“怎么了?”梁靖川视线顿了一下,眸光停留在她脸上。
“演讲稿丢了。”许昭意抿了下唇。
“落在教室了?”
“不可能,我没碰过。”许昭意微微蹙眉,她垂了垂眼睑,隐去了眸底的情绪。
她突然想到课间那点小插曲。
今天早晨到校,她就把稿子在演讲夹里固定好了,中途就出去了一趟。她回来后化学老师突击补课,到现在都没来得及看。
照前桌的说法,就一个人来过她的位子,隔壁班那个何芊芊。
除了丢稿,还有差点害她迟到的恶作剧,她并不相信会有这么多巧合。
不过没证据的事儿,而且她马上要上场了,现在追究于事无补,毫无意义。
“要不然……”梁靖川正要说什么,偷听了一耳朵的赵观良从前排探头。
“真找不着了?”赵观良忍不住提议道,“要不我现在去老徐办公室,给你随便打印一份应应急?”
莫名被打断的梁靖川扯了下唇角,面上非常温和,近乎微笑。
“来不及了,我得去后台了,就这样吧。”许昭意压了下唇角,语调冷淡。
她十分平静地合上了演讲夹,随手撂到身侧,什么都没拿,直接起身朝后台走去。
“她真不要了?”赵观良晃了晃正在搜索演讲稿的手机,看傻眼了。
梁靖川没搭腔,懒懒散散地朝他身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怎么?”赵观良不解其意,回头得瞬间差点被吓掉魂,安静得都像被命运扼住了后颈。
年级主任司空见惯,连当场批评都省了,直接将他手机抽走,“散了会去教务处。”
等人走远了,赵观良立刻炸了,“操,我仿佛看到了半小时起步的批-斗在朝我招手。”
“还有两千字检讨。”梁靖川眼皮子一撂,嗓音散漫地补了一刀。
“……哥,我没得罪你吧?”赵观良从头到脚像雷劈了一样。
说话间,进行曲终于随着渐暗的灯光停了下来。咔哒一声,演讲台上的灯光亮起。许昭意站在那里,周身像镀了圈毛茸茸的光。
她伸手轻抬了下话筒,干净的声音从音响清晰的传来,“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很荣幸……”
开学典礼八百年不变的流程让人昏昏欲睡,但许昭意今天的演讲内容和大家听惯了的“劝学”版本不太一样。
“人生如棋局,每一个挑战都是博弈的过程,结果有无限可能,请不要放弃任何一次制胜的机会。
顺境之时,就该抓住时机,一招制敌;
逆境之时,不要消减你对生活的激情,要坚持到底,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得不说,许昭意游刃有余的时候,实在是抓眼。短短一分钟,她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小仙女厉害啊,临场脱稿一样出风头,难怪招人嫉妒。”赵观良啧啧感叹,“现在的女生怎么那么小肚鸡肠啊。”
“谁?”梁靖川掀了掀眼皮。
“何芊芊,巧了,就是刚出去那女的。”赵观良指了指往过道这边走的女生,简略地说了遍过程,“欸,我估摸着稿子丢了也跟她没跑。”
二十班的位置靠近后门,边上这条过道是进出礼堂的必经之路。
梁靖川扫了眼何芊芊,朝她勾了勾手指。
何芊芊有些意外,暗暗地捏了下衣角,但明显,她是有所期待的,走过来时笑容甜美又温柔,“你好,你是在找我吗?”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低声说了句话。
很简短的一句,全程不超过十秒。何芊芊僵硬在原地,咬了下唇,脸色刷白了。
她在原地欲言又止了半天,直到他冷淡又不耐地摆了摆手,才回了自己位置。
与此同时,台上许昭意的演讲到了尾声。
“最后,送给大家一句话,《菜根谭》中有言,‘乾坤未定,你我皆黑马,莫以一时得失定天下’,请不断攀峰,不断前进吧!
祝各位前程似锦,不坠青云。
愿你我巅峰相会!”
掌声雷鸣时,梁靖川跟着鼓鼓掌。隔着大半个礼堂,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
有那么一瞬间,周遭像是安静了下来。和篮球场外她茫然抬眸时的无措截然不同,此刻她游刃有余,自信而从容。
许昭意微顿,顷刻挪开了视线。
“牛逼啊,老徐昨天放学才把演讲稿给你的吧,小仙女你居然背下来了?”等许昭意回到位置,赵观良非常卖力地吹彩虹屁,“您是什么神仙大脑!”
宇宙第一意吹出马,许昭意的光辉事迹已经在全班传开了。正抽查人数的班长徐洋凑过去,羡慕的语气微酸。
“学霸这么拉仇恨的吗?”
“你听他胡说,”许昭意摇摇头,“我就拿到手的时候看了眼,一遍都没看完,怎么可能背下来?”
“那你刚刚在台上背的是什么?”徐洋不太能理解。
“现场瞎扯。”许昭意无可奈何地笑笑,“你就当写命题作文,反正大家不会细听,不可能逐字逐句挑刺,没什么难度。”
“……但是这更拉仇恨了。”徐洋唇角微微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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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场流程下来,底下学生听得头昏脑胀,回到教室还要开班会,一个个趴在桌面上直打呵欠。
徐培林端着自己的小水杯,前一秒还跟隔壁班主任说笑,后一秒面无表情地走进教室,“耽误大家的自习时间,简单地说几件事。”
内容无非是近期的纪律和学习,徐培林跟大多数班主任不太一样,话十分简短。
用秋风扫落叶的速度强调完,他就将话题引到了欢迎新同学上,“剩下一点时间,认识一下新同学,你们互相熟悉熟悉。”
徐培林也不掺和,开了个头,就端着自己小水杯慢腾腾地走了。
本就安静的教室气氛又沉了三分,有同学用余光偷偷瞄了眼后排,往桌子上趴了趴。
没人敢起这个头。
许昭意倒是猜得出来,侧过脸盯着梁靖川看了几秒,后者不动如山,完美地发挥了“女士优先”的风度。
她微叹了口气,也不指望他主动,率先起身去了讲台,刷刷刷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叫许昭意,白日昭只的昭,意义的意。”许昭意停顿了两秒,实在没什么好说,“请多多关照。”
在一片掌声里,她扫了眼梁靖川。
后者连讲台都懒得去,上下嘴唇一碰,冷淡地念了遍“梁靖川”,比她还言简意赅。
但是二十班的同学似乎十分感动,特别捧场地鼓掌。
许昭意回位置的时候,甚至听到了一句发自肺腑地感叹——“你有没有觉得大佬比想象中的平易近人?”
这也叫平易近人?疯了吧都?
许昭意觉得难以理解。
其实这两天二十班同学对转校生的好奇心只多不少,虽然看着似乎跟想象中的温和,但没人敢过来瞎凑热闹。
“我叫徐洋,是班长,”徐洋挠了挠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问我,一定帮忙。”
“我叫姚岁岁……”一个小个子的女孩温吞吞地站起来。
氛围还有些诡异,不过自我介绍一开始,教室里的氛围活络了点,一直持续到课下。
趁着梁靖川出去,许昭意拉住徐洋,朝墙上指了指,“班长,我还真有问题,墙上贴的那张小组计分表是什么?”
徐洋看了眼,笑道,“哦,那是互助小组计分表。”
怕她听不懂,他多解释了几句,“咱们班有‘结对子’的传统习俗,就是互帮互助小组,学习好的带学习差的。因为就你跟梁同学是转校过来的,所以直接被安排到一组。”
“互什么?什么助?我跟谁?”许昭意选择性失聪,冷笑着叹了口气,“欸,我怎么突然就失去了听力理解能力?”
“不用如此绝情吧小仙女?”赵观良从前桌回头,忍不住笑,“我觉得你对梁哥有什么误会,同学之间还是要乐于助人,都是朋友。”
朋友你妹。
谁朋友会挖空心思捉弄人,连迟到这个机会都不放过?
之前的事还历历在目,许昭意对梁靖川实在不爽,冷哼了声,“姐姐向来自私自利,乐意独来独往。反正我没时间,没心情,没精力。”
许昭意回绝三连的时候,折返的梁靖川抬了抬视线,也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地回了座位。
周遭气温骤降,徐洋快被刺激得心脏骤停,他总觉得接下来有血腥场面,浑身起鸡皮疙瘩。
等了半天,无事发生,他才小心翼翼地提醒最后一句,“不过互助小组考核记入评优评奖标准。”
许昭意觉得难以置信,“这是什么弱智规定?”
“本校奇葩传统之一,虽然我也理解不了。”徐洋无奈地耸了下肩,摇摇头。
说出去的话不好收回,不过许昭意越想越觉得,她的同桌可能是个拖后腿的。她下巴搭在手臂上,慢悠悠地偏过头,忍不住瞄了眼。
几乎是瞬间,她被他桌上的摸底考试卷吸引了注意,大片空白的试卷上,一个十分刺眼的分数——
37
许昭意无声地做了个深呼吸,差点心肌梗塞,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收回刚刚的想法。
不是可能,她同桌一定是个拖后腿的!
37,多么不可思议的分数!在“满分一百五、选择占大头”的情况下,她的同桌是热衷于创造奇迹吗?
就算把答题卡扔地上踩两脚,也不至于这么惨好吗?
许昭意难以接受现实,神色复杂地盯着刺眼的“37”看了半晌,咬了下牙。
“梁同学?”她挂着微笑戳了戳梁靖川。
后者显然还沉浸在她的拒绝三连里,眼皮都没掀一下。
“梁同学,我想过了,”许昭意尽量用亲切的语调,苦口婆心,“本着同学间团结友爱的精神,我觉得我有责任、有义务、也有必要把你的成绩——”
面对她春风般的温暖,梁靖川严冬一样冷酷无情地掐断了她的话。
“不需要。”
“话不能说得太绝对嘛,”许昭意勉强维持着耐心,循循善诱,“免费课后辅导了解一下?”
“没时间,没心情,没精力。”梁靖川将她的话原样奉还。
“……”许昭意被噎了一下。
“忠言逆耳,你怎么能这么固执呢”她深吸了口气,继续忍辱负重,“你看啊,如果学习不好,有的人露宿街头了,有的人沿街乞讨了,有的人——”
“有的人,比如我,”梁靖川眼皮子一撩,截断了她的话,“学不好就只能继承家业。
许昭意面无表情地撇开眼,深吸了口气压住了情绪,在心底骂了句:
操,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