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川扯了下唇,冰冷的视线裹挟了淡淡的嘲弄,望进了她的眸底。
他整个人笼罩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许昭意身上,诧异的、探究的,还有纯粹看戏的。
许昭意眼皮直跳,她不爽地瞟了眼罪魁祸首。
钟婷正弯着腰往安全处挪,在许昭意看向她时,警醒地扭过头。她生怕许昭意把自己推出来,双手合十,努力地揉着没有泪水的眼睛卖惨。
她边央求边作好拔腿就跑的架势,似乎时刻准备着,让可能说实话的许昭意无法自证。
“……”
许昭意对钟婷的不要脸程度有了新认识。
她并不打算替钟婷背黑锅,可惜她刚才下意识的缩手举动,像极了心虚,不管她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而且现在已经失去了解释的必要性——
交错的目光还没擦出什么火花,梁靖川便敛回了视线。
没给她犹豫的时间,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他连个眼神都欠奉。
率先打破沉寂的,还是他的一个哥们,“欸,妹妹,你也来找人?”
周围小范围的炸开了调侃声,压抑而微妙的气氛瞬间被冲淡。
“我有实践作业,户外场地设计的整体配置和合理化利用,取个景。”许昭意微微一笑,十分淡定地胡扯了句,“打扰到你们,不好意思。”
她的语调足够平静,一长串标题气都不带喘地说完,听着还挺唬人。
当然,也有人不买账,不怀好意地拿她打趣。
“是取景还是搞男朋友啊妹妹?我们在这儿,不会妨碍到你吧,要不要给你腾个地儿?”
他话音一落,哄笑声此起彼伏。
许昭意被这笑声惹得有点毛。
“没关系的,我可以把你们都P掉。”
她还算是温言软语,不过声音很凉。
那哥们被她噎得哑口无言,面子上挂不住,想把场子找回来,又觉得跟个小姑娘争执跌挺份儿,脸上很难看。
梁靖川忽然笑了声。
啪嗒——
许昭意因为气顺而愉悦的念头像紧绷的弦一样,清晰地断掉了。
“你笑什么?”她微微蹙了下眉。
梁靖川没搭腔。
他扯了下唇角,也没再关注她,捞起篮球砸向刚刚调侃的人,“话挺多啊。继续?”
对面那哥们闪身避过,挠了挠头讪笑道,“哥,我就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
场上很快恢复了热闹的氛围,似乎没人把这出闹剧放在心上。
刚刚的一切发生的突然而短暂,他像是在为此轻嘲,又像是没什么用意,她想多了。
这人什么态度啊?
许昭意喉咙里像哽了口气,莫名有点气馁。
-
“你真生气了?理我一下呗,”钟婷拽着许昭意的袖子连摇带晃,换着花样喊她,“姐,姐姐,我亲爱的姐姐?”
“表的。”许昭意不胜其烦,甩开她的手,“离我远点。”
离开了篮球场,在周边吃完了晚饭,许昭意还是很不爽。任凭钟婷嘴皮子磨破,追了一路,她也没搭话。
果然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别这样嘛,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钟婷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
“对你妹!”许昭意心情有些炸,“作孽的是你,丢人的是我。”
见钟婷还打算嘀嘀叭叭没完,许昭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直说吧,你的棺材用翻盖的还是滑盖的,你才能闭嘴?”
钟婷终于噤了声。
只是维持了没几分钟的安静,她又一惊一乍地惨叫了声,“我靠!”
“又怎么了?”许昭意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老徐这个魔鬼,居然把我寒假作业打回来了。”钟婷郁闷地手抖。
“你们学校学业很重?”
“寒假作业啊姐妹儿。”钟婷长叹了口气,“两天一夜啊。”
“两天一页?”许昭意微微一顿,“那你们学校挺人性化了。”
“清醒点吧姐,我说的是夜晚的夜,我光抄答案就抄了两天一夜,这两天手都快断了。”钟婷生无可恋地纠正她,“得,勒令重写了。”
“现世报,该。”许昭意轻哼,真情实感地落井下石。
这会儿的时间点很尴尬,一楼大厅在搞室内音乐节,声音嘈杂,人群熙攘。许昭意拎着大袋小袋的东西,风风火火地往外挤。
半天听不到钟婷的动静,许昭意估计她死性不改,还打算继续磨蹭。
她腾出一只手来,背过去拽了钟婷一把,“姐妹我真服了你了,你自个的事儿能不能上点心?你还真打算跟寒假作业缠缠绵绵到明年?”
也不知道钟婷在想什么,她似乎很不情愿,抽了下手。
许昭意今晚的忍耐力到到极限,手就是没撒开,催了身后的人一句,“你能不能赶紧!”
话还没说完,她身后的人突然反握住了她,牢牢地扣着她的手腕,朝自己的方向一扯。
许昭意一个趔趄,差点栽进对方怀里。
疏冷而清冽的气息灌了过来,像冬日里的杉木,枝梢清雪消融。
“欸,你干嘛啊……”
回眸的瞬间,许昭意稍稍怔住,懊恼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尾音卡在了喉管里。她拽着的压根不是钟婷,当然也算不上陌生人——
是下午那个23号。
少年换了一身黑色外套,浑身松着一股懒散的劲儿,轻慢又浪荡。
光线掠过他的眉眼,沉冷的感觉淡去了许多,余下的,全是戏谑。
周遭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钟婷被挤在几米开外,满脸写着无能为力。她似乎是没来得及提醒她,这会儿都看傻了眼。
梁靖川倒没说什么,自上而下地打量了她一眼,“好巧。”
这话听着不太像为了缓和气氛,更像是在嘲讽。
许昭意的心脏像是被不轻不重地掐了下,她猛然抽开了手。
靠,这是什么孽缘?
许昭意微吸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有解释的必要,尽管很离谱,“抱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
“就是想掩耳盗铃?”梁靖川掀了掀眼皮,懒懒散散地接了句。
“嗯?”许昭意没跟上他跳脱的思维。
“因为你之前的举动太丢人,所以你企图用一个更离谱的举动掩盖事实。”
“……”
许昭意心底有无数句脏话想脱口而出。这绝对是她的生平第一次因为丢人而感到万念俱灰。
“怎么都堵在这里?我操,挤死老子了。”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打破了僵局。
许昭意看了眼,还有点印象。下午她在篮球场里见过,是他朋友里的一员,染了一头奶奶灰的酷哥。
那人也看她,还挺惊喜,“嘿,小仙女儿,好巧啊。”
那哥们还挺满意这称呼,看了眼梁靖川,似乎期待得到认同,“你觉不觉得她长得特仙儿吗?”
许昭意生了一张漂亮素净的脸,眉眼精致,唇红齿白,入目便是惊艳。长发被她勾到耳后,卡着一枚金色蔷薇的发卡,风衣里面裹着水手服,隐约露出纤细修长的小腿来,让人挪不开视线。
反正看着就特清纯,整个一小仙女儿。
梁靖川半敛着视线,轻嗤了声。
他倒是很给面子的有了回应,只不过比没反应更让人恼火。
许昭意面无表情地偏开头,后槽牙无声地咬合。
这里太挤,出去的路上同行避无可避。整个过程里,那哥们都喋喋不休,“欸,小仙女,需要伞吗?”
许昭意没搭腔,被他喊得浑身不自在。
身后的钟婷跟小鸡啄米似地疯狂点头,“要的要的。”
尽管许昭意一百个不乐意,但是外面雨势有加大的倾向,她也没拒绝,“行,我把雨伞的钱转给你吧。”
酷哥挑挑眉,当然坚决拒收。他直接把伞递过来了,然后继续热情地开始单方面交谈。
许昭意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准确的说,她根本不想和他们扯上丝毫关系。仅仅半天的功夫,她已经在这位23号面前丢脸两回了。
毕生之耻。
恰巧网约车的司机把电话打了过来,她耳边终于清净了点。
司机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委婉地表达了下让她退单的用意。燕京的交通向来一言难尽,本来就堵,雨天更是堵到人怀疑人生,附近交通基本瘫痪。
电话内容尽数落到别人耳朵里,那哥们又凑过来,还是特热情。
“小仙女,能等到车吗?需不需要送你们一程?正好顺路。”
听到“顺路”二字,梁靖川才抬眸晃了他一眼。
“当然不是我顺路,”那哥们撞了撞梁靖川,坏笑道,“你家不是在朝阳区吗,让你家司机捎上啊。”
“不必了,用不着他。”
先梁靖川一步,许昭意冷淡地拒绝。不假思索,十分干脆。
梁靖川微顿,眉梢轻轻一抬,一双湛黑的眼自下而上扫过她,轻呵了声。
他倒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梁哥,等等我。”刚刚还在絮叨地那哥们自然清楚气氛不太对,歉意地冲她笑笑,追了过去。
“……”
许昭意只觉得他恼火的莫名其妙。
-
钟婷为她“不明智”的决定在路边哀嚎了半天。许昭意被她吵得心烦,正要说什么,身后有辆车子驶来。
车子碾过路面的积水,停下了路边。后座的车窗降下来,露出梁靖川的侧脸来。
“你上不上来?”
许昭意没吭声。
她实在摸不透这人的路数,说实话,她没料到他会折返,更没看出来他其实很乐于助人。
身后蹲着的钟婷瞬间起死回生,点头如捣蒜,“谢谢小哥哥!”
许昭意正要反驳,钟婷已经以百米冲刺地速度钻进了副驾驶。
“钟婷你站住!”她眉心跳了跳。
钟婷闻言,缩在车内坚决地摇头,“不可能,婷婷快冻死了。”
“下来。”
“对不起,婷婷情愿坐在劳斯莱斯后座里哭,也不愿意站在外面淋着雨假装快乐。”
对她的戏精式卖惨,许昭意毫无触动,甚至还有心情纠正:
“这是阿斯顿·马丁。”
“不重要,这就是个比喻,象征着我的决心。”钟婷目光灼灼。
“扯吧,你可别出来给语文老师丢人现眼了。”许昭意对她的小心思嗤之以鼻,毫不客气地拆台,“钟婷你骨气呢?”
“骨气抗冻吗?”钟婷理直气壮地反驳。
在许昭意怒其不争的视线里,她直接系好了安全带。
“骨气抗不抗冻我不知道,反正车抗冻。”
梁靖川一直对两人的戏精小剧场冷眼旁观,也不催促。
他没吭声,司机自然不会走。
许昭意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势,又看了看手机屏幕,接单信息前面排着几十号人,认命了。
她试探性地把手伸向车门,小心翼翼地看了梁靖川一眼。
气氛沉闷中透着点尴尬。
后者并没什么反应,低着头玩手机,像是在彻底的无视她。
许昭意因他的漠视态度,终于松了口气,她轻手轻脚地拉开了车门。
当她踏进来一只脚时,后座那尊雕像动了。梁靖川眼皮子一撩,不温不凉地看向她。
“干嘛?”许昭意被盯得发毛,僵在那儿,心里直犯嘀咕。
看看,就知道他没什么善心,果然准备好找茬了。
梁靖川勾了勾唇,忽然朝她的方向微微倾身,刻意压低的嗓音有些哑,掺杂着戏谑味儿。
“不是用不着我吗,骨气呢?”
“……”
搞了半天,他费尽心思让她上车,就是为了把这句话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