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二十分, 夏夜里总伴随着很重的湿气。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准时响了,程岁宁将没做完的卷子折好放进书包里。后桌的黎梨拉了下她手腕,她头侧过去。黎梨边将桌上东西一股脑扔进包里, 边说:“一会儿去吃个小馄饨再回家吧?”程岁宁的同桌已经收拾好了, 和她们两说再见。“明天见。”程岁宁笑了笑,目光看了看教室里,只是过了一会儿,人已经都走了大半。她有些为难的看向黎梨,“我今天得做值日, 要晚一点。”“啊?”黎梨看了下黑板上的今日值日生名字,是有程岁宁。但他们一般是在晚自习前的那个大课间打扫卫生, 黎梨看向程岁宁, “之前课间没打扫吗?”程岁宁点头, “嗯,被叫去帮忙改卷子了。”“那另一个人呢?”黎梨又抬头看了看黑板, 在满是板书的边缘,找到了周温宴三个字。黎梨也不知怎么回事,本来要说什么的, 只是因为这三个字, 话就自己消失了。程岁宁轻声说:“可能也在忙。”目光掠过后面几排其中一个桌子, 他晚自习都没在,但东西都在。程岁宁到班级后面,拿着扫把一排扫。黎梨在旁边拿着另一个扫把帮她,说是帮其实就在跟她聊天。高三生没什么别的话题, 说来说去, 最关心的还是刚刚结束的摸底考。“你看到摸底考的排名没?”黎梨问。程岁宁点点头, 黎梨下巴扬了下, 目光在指黑板上的那个三个字的名字,“我晚自习时候,去了趟老班那儿,听到他们在讨论,你还是第一没动。但…说他年第七。”黎梨心里有点疑惑,“你说他不是刚从北城转过来吗?教材不都不一样吗?”程岁宁没抬头,扫到后一排,“所以语文拉分了。”“啊?你看到各科成绩了?”黎梨问。程岁宁嗯了下,“拉得还挺严重的。”“那……要是语文适应教材的话?排名还得往前啊?我看他每天好像做什么都不上心,还以为是那种砸钱进来的富二代呢,没想到。”黎梨摇着头,砸吧了下嘴巴,“这样太牛了吧。”程岁宁点了点头,回想起,刚刚在老师办公室里看到的周温宴的各科卷子。确实很牛。卫生打扫的差不多了,程岁宁最后收尾将黑板擦了后,拿着垃圾桶去楼下倒垃圾。黎梨急着去卫生间,就没陪她。大垃圾桶的位置有点远,程岁宁怕黎梨等着急,脚步快了些。路过篮球场时,她不知在想什么,停下脚步,往里面看了两秒。夏夜里蝉鸣鸟叫,风燥的可以忽略不计,这是老篮球场,学校建了新的,所以这个哪怕有些破旧也没修。铁丝围网上,架着几个白色刺眼的照明灯,小飞虫一窝蜂的都聚集在那儿。而光下,男生们你来我往,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规律又急促,比这个夏夜还要热。程岁宁扫了一圈,收回目光,继续走路。原来他不在这里啊。那是去哪里了?黎梨抱着书包,站在班级门口,看见她人影,立刻催她:“宁宁。快点快点,我快饿死了。”教学楼这一层的教室,除了他们班,还有隔壁四班的灯还亮着。程岁宁跑进教室,将自己书包拿出来,先走到后门口将灯和电风扇给关了。就在全部都黑掉的那瞬间,她眼前忽然出现一道人影。程岁宁一愣,下意识叫了个名字,声音很轻,但对方听见了。他也愣了下,昏暗里他好像垂眸看了她一眼。对,是好像。程岁宁不太确定,因为走廊上没有灯,教室里的灯也被她关掉了。他们两距离不远不近,隔着一米左右,他应该是跑上来的,程岁宁可以听见他起伏的呼吸声。好像还有点别的,若有若无的,在鼻息间——教室前门口的黎梨没看见他,在外面晃着步子耐不住性子的催她,“宁宁,再不走那家小馄饨店要关门啦。”程岁宁没出声,跑到前门出来,黎梨见她出来,勾着她胳膊,加快步伐要赶着去吃。程岁宁回头看了眼黑漆漆的教室,等到了楼下,她才记起自己忘记锁了。他应该会锁吧?七中后门口的阿婆馄饨店。“你今晚怎么心生不宁的?”黎梨吞了口心心念念的馄饨的,眼睛滴溜溜的盯着程岁宁。程岁宁眨了下眼睛,“有吗?”“有啊,刚刚教室里是不是进了个人?我没看清,谁啊?”“周温宴。”程岁宁说。黎梨差点被馄饨噎到:“谁?”程岁宁语气没变的,又说了一遍,“周温宴。”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小小的阿婆馄饨店里,又有人来。阿婆用方言在问吃什么,对方用方言回。烧的滚烫的热水咕噜咕噜在翻滚,程岁宁吞了第二个馄饨,发现黎梨还在盯着她看,她抬眸看过去。黎梨狡黠的笑了下,看程岁宁的目光更探究了点,突然叫她,“程岁宁。”程岁宁拿着汤勺,正在喝汤,纯色被水浸得有点红,“嗯?”她说:“你有点奇怪。”程岁宁心口一滞,虽然脸上表情没变,但捏着勺子的手指稍稍收紧了点,“哪里奇怪?”黎梨拿着勺子在碗里,搅了搅,“说不出来,反正就有点奇怪。”程岁宁手指稍稍送了些,刚刚紧着的心也松了下,“没有奇怪。”“好吧。”吃完小馄饨,他们两手勾着手,去等公交车。程岁宁和黎梨家住得近,就是隔壁小区,两个人到了小区门口才分别。进了小区后,程岁宁脚步明显比刚刚慢了些。推开单元门楼下的门,走进电梯,电梯到达,她站在自己家门口,深呼吸了一下才拿出钥匙打开。推开门,发现里面一片黑暗,她悬着的心,又松懈下来。程豫川和邹晴应该还没回来,她趁着没人,连忙进了自己房间。没做完的卷子,又从书包里拿出来铺到课桌上。程岁宁写了两题,脑子里忽然又浮现今晚在教室后门口的画面。笔尖无意识的在试卷上划出很长的痕迹,她没发现,正一点点的拼一些细微的细节。关灯前一秒,好像看见他没穿校服,前两天不是有人将校服给他了吗?今晚不是他第一次晚自习没来,老师们好像并没有找他麻烦。班内都在传,他背景很深,学校都在看他脸色办事。有人说他嚣张不羁,有人说他目中无人,可说这些的同时,女生的眼睛长在他身上,男生艳羡和酸各占一半。黎梨将课间的时候,总爱和她说这些,她当时还问程岁宁怎么想的。程岁宁那时没说话,可心里想的是——他就是天生耀眼,就该人见人爱。房间外传来动静,程豫川带着酒意的声音在客厅里闹,邹晴柔声在那安抚她。程岁宁眉头皱了下,本来平静的心情,忽然烦躁起来。她其实一开始并不想讨厌邹晴,邱凝容和程豫川的婚姻问题已经存在很久,只是邹晴的出现,加速这个婚礼的分裂。但自从进了这个家,表面对她好,暗处给苦头,这种小心思,她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程豫川今晚陪了个大客户,真的喝了不少,脾气上来,在客厅声音很大胡言乱语的好久。一般这种情况,程岁宁都躲着,但今晚他不知道怎么回来,非来敲她的房门。程岁宁没开,拿出耳机,将音乐上放大。敲了好一会儿,程豫川才放弃的走了,但没过一会儿,门又被敲了敲。邹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宁宁,你出来一下吧,你爸爸在房间发了好大的火。你怎么都不知道心疼心疼你爸爸呀,他在外面努力工作,回来你连见都不见他。”主卧的门没关,邹晴的声音程豫川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本来没火气,都因为这话生了三分火气,程豫川大声吼,“她就和她那个妈一样没良心,天天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怎么不想见我啊?那你去跟你妈啊?你看看你那个妈要你吗?”手机音量已经开到最大,耳朵被音乐声震得发疼。程岁宁垂眸看着试卷,这才看见那道黑色的划痕。她手指蜷缩了下,从笔袋里找到透明胶和涂改液,犹豫要用那种,可犹豫了一会儿又什么都没用。门口的吵骂声还在继续,她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去看题目。但眼前,忽然模糊起来,黑色的水笔痕迹,被眼泪打湿晕开了……这天晚上,闹到凌晨三点,直到程岁宁出去,他们才肯罢休。程岁宁白着脸看着程豫川,这时邹晴又变了变,“宁宁怎么不早点出来呀,你看看你爸爸都生好久气了。你看现在都这么晚了,你都高三了,这样又要影响你第二天上课了,要是早点出来就不会这样了。”程岁宁不想和听她讲话,看着程豫川,“爸爸,还有要说的吗?”程豫川眉头猛一皱,“你这是什么态度,你邹阿姨哪里说错了。”程岁宁努力平和的说:“那我现在可以回去睡觉吗?我六点要起床,现在睡的话,不到三小时。”程豫川瞪了她几眼,“要睡就睡,谁不让你睡了。”程岁宁转身回到房间,关上房间门前,听见邹晴还在说:“孩子到了这个年纪都这样,你别气了,气坏身体我会心疼的。”程岁宁睡到床上,将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闷在里面。她本来以为今晚肯定睡不着了,可莫名就想到了那个人垂下的眸光,然后模模糊糊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程岁宁到学校的时,昨晚的摸底考成绩已经被贴了出来。百名榜前围了一圈人,程岁宁知道自己的名次,没去看,直接往班级走。在班级门口忽然她停了下,第一排的同学,看见她没动问:“宁宁早啊,怎么了?”她反应有点慢,鬼使神差的问:“昨晚教室门锁了吗?”“啊?”同学没想到她问这个问题,后排第一个到的,回答了她,“锁了。”程岁宁点点头。她身后一个女生,挤过她跑进来,笑容满面的。黎梨跟在那个女生身后,走到程岁宁身边,“看把舒悦开心的,不就是要到了周温宴的□□号吗?”程岁宁一怔,下一秒睁大眼睛看向她。黎梨没发现,正在和她舒悦,“还不知道真的假的呢,路逸伦那人可不靠谱。”程岁宁吞咽了下,将自己的眼睛收回,没吭声,走到了自己位置。她将作业,递给前面的各科组长,黎梨也坐下来,将作业递给她,让她帮忙传。然后忽然黎梨又说,“你猜昨晚周温宴他们几个男生晚自习去哪儿了?”程岁宁:“不知道。”黎梨站起来点,凑得程岁宁近点,压低声音说:“听说是去校外吃晚饭时候,被隔壁职校的女生堵了,然后那女生其实有男朋友。那男朋友听到这消息来捉奸。”程岁宁还没做反应,她同桌:“我天这也太狗血了吧?”黎梨看了她一眼,“更狗血还在后面呢,那女生当场和男朋友分了,然后告白周温宴。”“那周温宴同意没啊?”同桌问。程岁宁脑子里又浮现昨晚的周温宴,她心忽然跳得很快。就在八卦最关键的时候,本来吵闹的教室居然安静下来。程岁宁本以为老师来了,一抬头看见绯闻八卦的当事人,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他今天短袖外随性套了件校服的衬衫,路逸伦跟在他身旁,叽叽咋咋在说:“宴哥,你昨晚后来去哪里了?我日,我被一群妹子缠着不肯走,到十点半还没等到你人,才让我回家。”“你猜。”周温宴没太睡醒,说话的语调拖得很懒。走路也歪歪斜斜,全身都透着倦,路过时,不小心撞到程岁宁的桌子。程岁宁桌上的笔,被这么一撞,滚落到地上,她连忙低头去捡。但鼻息间忽然清凉的薄荷味变浓,有人先她一步,捡起了那只笔。周温宴没看她,将笔放回到她桌上,继续往后走。路逸伦压根就没在意这个小插曲,还在说昨晚,“那妞真不错,长得带劲,性格也辣,最关键是人家喜欢你~”周温宴没骨头的靠着椅子,漫不经心的哼笑了声,没搭腔。黎梨程岁宁和同桌相视一眼,有个刚刚的答案。早自习的上课铃声响了,程岁宁的目光还盯着那只笔。她好像犯了薄荷瘾,只能闻到那一种味道。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