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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诡谲的深山老林,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一处污潭中,漂浮着一名男子。

少年仰面朝上,豆大的雨滴一粒粒砸在他的脸上,氲湿了他姣好的眉眼,冲散他唇间殷红的鲜血。

鲜血掺着雨,顺着少年精致的下巴,滴落在污潭中。

污潭的泥水,漆黑若浓墨,并有着一股浓重腐烂的腥臭味,哪怕暴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依旧驱之不散。

在一旁的岸上,一条黑色巨蟒被开膛破肚,半条身子没入乌潭,半条身子搭在岸上,看着像是想逃,却因为伤势实在太过致命,半道咽了气。

雨越下越大,劲风吹得四周的参天大树左右摇摆,数不清的叶片被风吹落,再被雨毫不留情地往下砸,深深砸入地里,砸入污潭之中,浮在潭面,像沈寂之一样,在潭面微微打旋。

沈寂之用来束发的木簪早就在和黑岩巨蟒的搏斗中断了,此刻他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水面,像是潭里的水草。

沈寂之的情况很不乐观。

他被黑衣包裹的身体,被巨蟒毒液腐蚀了大半血肉,呼吸的幅度变小,越来越浅。

沈寂之的意识陷入了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他看到了他自己。

居高临下地,看到了浮在潭面的自己,也看到了四周的一切。

他体内,只剩最后一点余力。

少年依旧双目紧闭,但沉在潭中的指尖轻动。

一丝细小的五色灵力,像风中残烛,颤颤巍巍地来到巨蟒的尸首旁,从打开的膛进去,牵引出了一颗被巨蟒血肉温柔包裹的妖丹。

妖丹一点点被带出,来到沈寂之面前,被他服下。

丹入口即化,一股极大的灵力在沈寂之体内迸发而出,疯狂汇向他的丹田!

四周的风愈发大了。

忽而,一道粗/壮如拳的天雷从漆黑如墨的乌云中劈出,精准地劈向幽潭中的沈寂之。

污潭泥水如烟花般被炸/开,沈寂之被这一劈,劈得浑身经脉全断,然后又在妖丹和体内心法运转下重聚,却又被天雷劈开……新旧更迭,循环往复,痛不欲生。

……

黎明破晓时分,风停雨歇,一抹晨曦透过枝叶,将叶间的雨滴照得晶莹剔透,一如沈寂之体内那颗耀眼的金丹。

沈寂之坐在泥潭之中,在打量自己的金丹。

金丹……有些问题。

在金丹一角,缀有一颗很小的五色石,是他师父谷山的气息。

沈寂之向来过目不忘,对小时候的事情也记得清清楚楚。他未曾记得,师父有和他说过这五色石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

沈寂之驱动自身意念,去探那颗五色石。

五色石没有任何异动。

权衡半晌,沈寂之将此事先放下,等他出去,找师父问一问罢。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沈寂之从潭中起身,一步步走到岸边。

他蹙着眉,给自己施了数不清的清洁术,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昨日金丹雷劫来势汹汹,四周都遭了殃。

那具几十米长的巨蟒尸首已经被劈焦了,只留一地狼藉。

沈寂之蹲下,在黑焦焦的蛇堆里挑挑拣拣,都没挑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

他闭眸,伸手揉了揉眉心,面色不是很好。

距离简欢闭关过去已经一年半,一个月前,简欢挺过了她的金丹雷劫,但她依旧没有出关。

沈寂之问过掌门,掌门说这种情况,很大概率,是简欢在修炼她的丹相。

之后,沈寂之便去藏仙楼接了个任务,来这猎杀幽林黑岩蟒,赏金十五万。

幽林黑岩蟒极其难对付,沈寂之在这周旋一个月之久,昨晚拼尽全力,差点和黑岩蟒同归于尽。

现下,最值钱的妖丹被他自己给吃了,蟒身被他的金丹雷劫劈了,他这一趟,除了顺利晋升为金丹外,一无所获。

但他来的路上,花了些路费,为了猎杀黑岩蟒,还折损了一些小灵器,加起来花了他两千多灵石。

沈寂之不甘心就这么回去。

这片幽林中,还有其他更强的妖兽。

他已经金丹了,可以搏一搏。

-

一个月后,华灯初上,沈寂之从藏仙楼出来。

临仙城今晚很是热闹,街上张灯结彩,混迹其中的男女老少皆是一脸喜色。

沈寂之一身黑衣,戴着黑色面罩,无声地从边上穿梭而过。

各种样式可爱精致的花灯烛光,映在他的面罩上,泛着幽冷的光。

少年疏离的气息中,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危险。

路过的行人瞥见他,都下意识抱着孩子避让。

沈寂之对此视而不见。

先前他没戴面具,因为他的皮囊,还会有人来主动与他攀谈。但他戴上面具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说过话了。

他也很久没和人说过了。

简欢闭关后,除了一些必要的交谈,沈寂之的世界,重新恢复静寂。

如遇见简欢之前的那些年,沈寂之一个人走在繁华的街头,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与他有关。

以前从未觉得有什么。

但现下,因为有过那段,一直有个人在喊他‘沈寂之,沈寂之,沈寂之……’的时光。

他偶尔地,也会,格外想念那声‘沈寂之’。

沈寂之熟稔地拐入一条小巷,在黑夜中,朝前方缓缓行去。

若有修士在此,定然能看出沈寂之的不对劲。

他脚步微微踉跄,虽然用灵力努力遮掩身上的血腥味,但还是能闻出来。

“小子,你是真把药婆婆这当你家了?”面容枯瘦的老妪正在用晚膳,觑见掀开门帘走进来,人已经站不稳,朝一旁地上栽倒而去的沈寂之,瞬间没了用膳的心情。

沈寂之的面罩被碰掉,露出一张苍白却愈发出挑的脸,他手捂着腹部,骨节分明的指节须臾就被染红。沈寂之轻声:“有劳药婆婆。”

药婆婆一眼就看出沈寂之伤得很重,她放下碗筷,一边拿药箱,一边问:“你可知今晚什么日子?”

沈寂之摇头。

“是中秋啊!”药婆婆摇头叹气,走过去探查沈寂之的情况,先是微微惊讶,“咦,居然金丹了……”

然后惊讶在觑见少年的伤势时,转为几分恨铁不成钢,“你真是胡来!”

沈寂之的腹部,被妖兽锐利的爪牙划开了长长一道,能从裂开的口子里,窥探到里头的五脏六腑。

伤口要是再偏一些,便会伤到丹田的金丹,到那时,药婆婆也束手无策。

药婆婆一边用灵力给沈寂之疗伤,一边吊着眉头问:“你这三天两头重伤,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你给婆婆一句准话罢。”

沈寂之躺在塌上,闻言道:“快了。”

药婆婆不太信:“真的?”

沈寂之不欲多言:“嗯。”

“我知道你在帮你师父还债。”药婆婆用灵力缝合了沈寂之的伤,起身去给他拿炼丹的药材,边取边道,“但我先前也没见你这般急,你也没必要急于一时罢?”

药婆婆早年间就认识沈寂之了,小男孩过得节俭,但也从未做过超出自身能力的事,一笔笔有条不紊地还,自有他自己还债的节奏。

但好像这一两年,他忽然间急了起来,三天两头拖着重伤往她这跑。

药婆婆人到老年,看过很多,经历很多,心肠早已石更如磐石,但这一两年看下来,也不免有些不忍。

沈寂之侧过头,目光落在窗外。

砰、砰、砰。

漆黑的夜空中,璀璨烟火绽放,将天边染得如梦似幻。

今晚月圆。

月光被烟花沾染上一层绚烂瑰丽的光,透过小窗,轻轻洒在沈寂之的眸中。

少年垂眼,唇角轻轻翘了下,缓缓回道:“不,我急。”

-

秋去冬来,春花凋落,便迎来盛夏。

夏日,蝉鸣声阵阵。

简欢任由自己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中,风吹过,她如一株小草,跟着轻轻拂动。

闭关这些时日,简欢任由自己的神识沉浸在天地间,感受春夏秋冬。

终于,她听懂了天地间的节奏,她拥有了属于自己花团锦簇的丹相。

昏暗静谧的洞府内,简欢倏然睁开了眼,灵动的眸中闪过欣喜之色。

成了!

简欢扭扭头,动动手,动动腿,开始活络自己全身的筋骨。

堆积在她身上的尘土和身体排出的灰色杂质像漫天雪花一般,跟着窸窸窣窣落下,飞扬的尘粒,让简欢呛得咳了几声。

她心念一动,清洁术便朝自己兜头砸下。

整理好仪容后,简欢从蒲团上起身,先到一旁的小洞口看了看。

这些东西,都是外头的人投放进来的。简欢入定了很久,一直没去处理,现下已经堆成了小小一堆。

有姜棉每月给她写的信,信上都是玉清派,乃至整个九州大陆,各种震惊人三观的八卦。

有宫飞鸿豪气扔进来的各种灵丹。简欢认识的人里,只有宫飞鸿有钱,能送得起这个价位的。

有温九师姐杨野他们送的一些小礼物。

甚至还有牛子钊问她到底何时能出关的信。

当然,还有沈寂之的。

他递进来的是一本账本,还有一个木盒。

木盒上贴了张纸,龙飞凤舞地写上了沈寂之的大名,生怕简欢不知道这是他送的一样。

简欢啧了一声,蹲在那里,打开木盒看了看,发现是地果。

地果有助于金丹期渡劫,但简欢没用。

外头能卖十万一颗呢,谁用谁傻。

简欢将地果小心妥当地收了起来,再去翻账本。

是他盖房用十万灵券兑换的各种灵木材料家具,记得清清楚楚,三间房,加起来九万六左右,和简欢预计得差不多。

他在账本上写,他的那间房家具一切从简,总计花费两万三千灵石。她需要给他两万盖房工钱。全部算下来,加上之前的账,最终,他要还她十万两千五百灵石。

简欢边看边点头,翻到最后一页时,眸光忽而一顿,只见上头写着:

[第二十一,排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