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受限,听觉便愈发敏锐,周遭的声响像是被磁极吸引的铁粉,悉数灌入简欢的耳中。
近在咫尺的是面前沈寂之的心跳声,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像是乐队强有力的鼓点。
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行走间,他们垂落的裙摆与地面擦动,发出细微的杂音。
简欢屏气凝神,在心里默默数着。
第一个人迈上了石阶……第二个人迈上了石阶……最后一人迈上了石阶。
冗长狭窄的台阶里,脚步声不断回响着、旋转着,久久不曾散去。
时间在与世隔绝的地宫之下,仿佛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的最后一道余音也散去。
沈寂之瞬间松手,一刻也不想多背般将简欢放了下来。
简欢猝不及防,身子晃了几下才站稳,不满道:“放我下来前,你就不能先说一声?”
沈寂之语气平平:“那你脸埋我背上,和我说过吗?”
他忍得有多艰难,期间无数次想把她从背上扔下来,她知道吗?
要不是看在三万赏金的份上,呵呵。
简欢无力吐槽。
她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是,她在故意占他便宜。
沈寂之这人,好像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一样,把自己看得可紧了,以为所有女孩子都觊觎他身子!
简欢气笑了:“那我以后是不是要离你三步远,走近了还得提前和你打声招呼?”
沈寂之:“感激不尽。”
简欢磨牙:“你若能立刻把十万零九百二十一颗灵石还我,我发誓离你远远的,这辈子都让你见不到我。”
沈寂之:“……”
简欢嗤笑:“怎么现在不说话了?”刚刚不是还很能说吗?
隐身符失效,沈寂之修长的背影在地宫阴暗的光线中浮现出来。
他轻声否认:“不是。”
简欢轻抚发髻,尾音上扬:“不是什么?”
沈寂之垂眸,睫毛轻颤:“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简欢挑眉:“哦?”
沈寂之撇她一眼,收回,解释道:“若不是你的符,我们到不了这里,可能会一直困在旧宅。对此,我感激不尽。”
原来这就是当债主的感觉?
简欢笑咪咪地扫他一眼,迈步往前走去,身姿说不出的惬意轻盈,藕粉色裙摆微微荡开一圈涟漪。
她轻哼一声:“最好是这样。”
沈寂之:“。”
四下无人,两人也就没再用隐身符,虽隐身符还不缺,但谁知道他们会困在这里多久。
若用完了,到真正要用时,又来不及补充画新的,那就惨了。
两人没再交谈,心下戒备,一前一后往大殿深处走去。
刚刚下来时,简欢大概扫过一眼,当时未看清全貌,都不由心中发憷。
现下有了心理准备,再加上和沈寂之的插科打诨,渐渐冲淡了恐惧和恶心,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这处大殿中央,生长着一棵参天大树。
大殿上方,是一片浓郁的漆黑,繁茂的树冠朝这片黑暗延伸,看不到尽头。
简欢的视线所及,无数条树枝触手从树肚的位置伸出来,在大殿里延伸。树枝互相缠绕,围成一片小空地,空地里溢满了浓稠的墨绿色汁液。
这样的‘小水池’围着树干一圈又一圈,看着宛如层层叠叠的梯田。
只是,这田里种的不是水稻,是——孩子。
最大的孩子大概八岁,最小的大概刚出生不过两三月。
数十个小孩静静躺在水池里,藕节般可爱的手臂交叉置于小腹前。
墨绿色汁液包裹着他们,他们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倾覆而下,稚嫩的小脸安详平静,不哭不闹,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这面的孩子,才被放下去,尚且有手有脚,五官齐全。
但绕着树干往另外一面走,发现里头的孩子,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简欢下意识低眼,想起以前课上学过的内容。
母亲怀胎十月:[注1]
第一个月,孩子还是看不出形状的胚胎;
第二个月,嘴巴、鼻子、耳朵、小手小脚渐渐萌芽,逐渐有了人的模样;
第三个月,胚胎的小尾巴消失,四肢开始会弯曲,已基本成型;
第四个月……
但在这里,事情却截然相反。
孩子被泡在这不知道是什么的汁液中,一点点退回原点,直到——
简欢和沈寂之停下脚步,朝近前的那个水池看去。
里头已经没有什么胎儿了,只有一个小小的绿色光圈,光圈里有四片晶莹剔透的小枝叶在轻轻舒展。
简欢语气艰涩:“这就是……灵根罢?”
沈寂之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沉默半晌,回到楚楚那。
楚老爷给简欢和沈寂之看过画像,画像惟妙惟肖,因此并不难认。
小姑娘躺在那,带着婴儿肥的脸胖嘟嘟的,面容就像在母亲子宫里一样安心。
简欢一提裙摆,蹲了下来,近距离观察。
小姑娘还在浅浅呼吸着。
她松了口气,那就是还活着。
附近刚放下没多久的几十个小孩也都还好,目前身体上没有太多变化。
但时间一长,他们也只能成为一个包裹着灵根的光圈。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他们从水池里给捞出来。
只是——
简欢看了看四处的骷髅护卫,这些骷髅应该不止止是地宫的装饰品。
两人没敢轻举妄动,他们绕开这棵古怪的树,到大殿每个角落探查。
大殿很宽很宽,四周是和头顶上如出一辙的未知黑暗,似乎怎么都走不到边。
一炷香后,简欢停下脚步,道:“算了,我们回去再想想其他办法。”
总觉得,不能再往前走了,越往里心跳越快。
沈寂之正有此意:“好。”
-
简欢和沈寂之来到地宫中已有两个多时辰,但在真实的渔江城中,只过了一个时辰。
清晨的光打在简陋的小院中,忙活了一个晚上的赵石还没睡。
他飞快整理了一个包袱的行李,穿了双只在重要时刻才会穿的半新布鞋,锁掉院子的门,拉着车朝城门口走去。
车装着好几个空的夜香桶,这是他要带去青龙城用的。
但这车的重量,明显比空桶要重上一些,可赵石并没有在意。
他现下很兴奋。
昨晚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大刀兄弟一口就答应了,还说要不就收拾好后即刻出发,别等午后了。
这种说走就走的气魄是何等潇洒!
赵石不由想起说书先生说的那些豪情万丈的江湖故事,这让他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他哼着小调,脚步飞快地走在清晨的街道上。
反正他从小失去双亲,无牵无挂的,这座小城,他不太留恋。
城门刚开,门口排着条长队,因为每个出城的人都需要去过一下测灵石,因此移动颇为缓慢。
赵石一走过去排队,前后的人都下意识离他远了些,还捂着口鼻。
他也不在意,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但大刀兄弟怎么还没来?
赵石左等右等,都快要排到他了,还不见百里刀,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不会罢?大刀兄弟看着那么靠谱的人,也会说话不算话吗?
正在犹豫没有百里刀,要不要自己一个人去青龙城闯时,一个老农匆匆跑了过来。
渔江城城东有一大片地,老农在那有好几块田。
老农经常找赵石和百里刀收夜香,百里刀每回都会多给点夜香,因此他还挺喜欢百里刀这个实诚的娃子。甚至还想把家里大闺女许给百里刀。
今日天还没亮时,百里刀匆匆到他田里,送了他一桶夜香,让他帮忙带个话。
老农摘了菜,给在早市抢位置的媳妇送去,便赶过来了。
“石头!”老农喊道,“大刀说让你先走!”
赵石:“啊??那他不走啦?”
“走的走的。”老农还挺不舍得,总有种到手的女婿飞了的错觉,“他说他马车突然间坏了,修好就来,让你在城外三公里的亭子等他一下,他会赶上来的!”
赵石松了口气,他看了看后头越来越长的队伍,也不想回去找百里刀再来排队,于是道:“好!”
夜香车轱辘驶过城门,赵石被拉去测测灵石,一旁的侍卫捏着鼻子,嫌弃地打开一个夜香桶。
夜香桶是空的,但没清洗。侍卫忍住吐的冲动,把盖子给关上,退了回去。
旁边的同伴幸灾乐祸:“干啥呢?这么多个你不一个一个看过去?”
侍卫骂道:“要翻你翻去!还好今早怕迟到没来得及吃早饭,否则我非得吐出来不可!呕!”
同伴大笑:“哈哈哈哈……”
赵石很快就被放了出来,他爬上夜香车,架着驴,雄赳赳气昂昂地朝他期盼已久的前方离去。
城外的天总感觉比城里要高要广阔,连路边的树也不太一样,高耸入云,肆意生长。
赵石志一路哼着小调,在经过亭子时,制住驴车。
他跳下来,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忽然间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赵石没有发现,车后头有个最里边的夜香桶,盖子被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双浓眉大眼,里头带着浓浓的歉意。
赫然便是百里刀。
人生第一回撒谎,第一回把一个好人弄晕,这让百里刀很愧疚。
赵石想当一个会点武功的大侠,但他根骨不行,别说修仙,连学普通武功都难。
为了补偿,百里刀给他喂了一颗回灵丹。
这足够锻造赵石根骨,让他学点武功,当一个行走江湖的大侠了。
-
玉清派。
长老院中,羽青和炼器堂堂主在下棋。
羽青手执白棋,但久久未落下,有些心神不宁。
简欢自从和他说,寻人的传送符成功了,他们出青龙城去找后,便没了后续。
李玉成看了他好几眼,忽而指尖一动,黑棋瞬间暴起,直冲羽青眉心而去。
羽青手一伸,捏住黑棋,有些无奈:“李师叔。”
李玉成没骨头般往后一趟,从怀里掏出酒喝了一大口:“发生什么了?魔族杀到我派门口了?九州即将倾覆了?”
“都没有。”羽青笑了下,把黑棋给李玉成扔了回去,“我带的一年生里有个弟子,玄天镜上失去了联络,有些担心。”
李玉成随口问:“多久了?”
羽青:“大概十日?”
李玉成:“……你至于吗!”
弟子外出历练,少则数月,多则几十年都有可能。
这才十天?是他喝醉了耳朵听不清了,还是羽青画符走火入魔了?
羽青解释道:“师叔你不知,简欢几乎每日都会在玄天镜上告诉我行踪……”
李玉成有点印象:“哦,你说这个女娃娃,她不是和谷老头那苦命徒弟一起去的吗?”
羽青轻叹:“是啊,但她已经有十日没和我汇报了。”
李玉成单手撑头,仔细想了想:“沈寂之好像也一直没回来,炼器堂没见到他。估摸是出事了。”
羽青放下白子,望着棋局:“我也不知该不该去找。”
“找什么找,你就该和谷老头学学。”想起死对头,李玉成瘪嘴,一番话说得毫不留情,“你还年轻,不懂每个弟子都有每个弟子的命数。真要出事,任凭你是大罗金仙,你也保不住。学会放手吧,羽青师侄。修仙一途,九死一生,机缘向来险中求。对弟子太上心不见得对他们是好事,你难道能帮他们过金丹,悟道心?别是白白毁了人家的机缘。在门派里我们自然要护着,出了门派,他们就该学会自己保命。”
羽青握着白棋的手一顿,叹了声:“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犹豫。”
他能走到今天,也是历经生死局挺过来的。
李玉成安慰道:“你才刚开始带弟子,现下他们被树枝刮条伤痕你都担心,这样也正常。等过几年,你就习惯了。哎,等他们真死了,你再想办法给他们报仇就是!行了,别想了,下棋下棋,谁输谁请喝一个月的酒!”
羽青压下心中愁绪,刚执起一颗棋子,放在旁边的玄天境突然间泛开涟漪。
他忙看去。
是一个叫[刀天下]的修士。
这人简欢有说过,说她和沈寂之多了一个同伴,叫百里刀的,估计就是这人。
[刀天下:羽青长老,贵派的简欢姑娘和沈寂之公子被困在渔江城的江府已有十日!现下情况危急,还请羽长老速来救人!!]
啪的一声,白棋掉落。
羽青一下子就消失在了眼前。
没人下棋,李玉成又喝了口酒,摇头晃脑。
能遇上这么爱操心的长老,也是那个女娃娃的命数。
女娃娃命好啊。
-
地宫里。
大殿四周最重要的布置其实就三样东西:骷髅侍卫,水池里的孩子,那圆鼓鼓的树肚子。
水池前,简欢一手托腰,一手撑在唇边,咬着手指甲,和沈寂之交流看法:“这个阵有三层,最外层是江家旧宅,中间层就是这地宫,里层的话——”
“就只有它了。”简欢指了指被水池围在中间的树肚子,双眼微眯,璀璨如星,“阵眼只能在里边。”
沈寂之双手负于身后,视线在四周的骷髅上扫过。
骷髅密密麻麻,几乎三步一个,旁边灯架上跳动的幽蓝色火焰,宛若它们的鬼眼。
“这些东西是守护阵眼的。”沈寂之看着水里的楚楚,“只要我们一动,它们就会醒过来。”
简欢偏头看了一眼那些骷髅,看得头皮发麻,掩耳盗铃般的低下头。
这些孩子,似乎比刚才小了那么一些?
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得尽早把这些孩子捞起来,但只要一捞,那些东西就会醒过来。
沉默半晌,沈寂之忽而开口:“我们只有够快,才有那么一丝可能。”
简欢懂他的意思,她唔了声:“你肯定比我快,你负责四分之三,我负责四分之一。”
“可以是可以。”沈寂之冷静道,“那我要清出的空间比你大。”
简欢:“老规矩,一半一半咯,你多清的那部分放我那,行罢?”
沈寂之:“行。之后树肚子你剖?”
简欢:“嗯,你替我挡住那些东西,我用雷电符劈它!”
说干就干,两人走到四处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开始从芥子囊里掏从江家旧宅搜刮出来的宝贝。
这里刚放下去的孩子有三十六个,其他已经退回胚胎时期的孩子八个,退回灵根状态的光圈四个,加起来一共四十八。
两人每人要清出能容纳十八个小孩和四个胚胎的容量来装他们。
光圈很小,所占面积倒是可以忽略不计。
这些池子里的孩子皆是活死人状态,捞出来往芥子囊里一丢就行,但是胚胎和光圈不好直接捞,得连那个墨绿色汁液一起装在容器里带走。
他们观察过了,这棵树通过墨绿色汁液从孩子身上吸收类似于养分之类的东西,然后把吸收来的养分汇向树肚子。
孩子因此渐渐变小,反方向生长,退回胚胎乃至于灵根状态。
简欢和沈寂之蹲在弥漫的黑雾中凑了一下,每人各出了四个银碗金盆琉璃杯子之类的,便把这事解决了。
然后他们开始往外丢宝贝。
两人齐齐沉默,丢宝贝这件事本身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精力。
孩子有渐渐变小的趋势,他们赶时间,也来不及多想,只能从大件开始清。
简欢抬出一个一人高的圆肚子青花瓷瓶……
沈寂之拿出一块色泽温润,触之腻滑的寿山石……
过了片刻,沈寂之又从他芥子囊里拿出部分递给简欢。
简欢忍痛再清出一部分,把他那份放到自己的芥子囊里。
差不多完成,简欢清点了一下符纸。
雷电符是目前她掌握的,威力最大的攻击类符箓,她在从旧宅到地宫前,画了数百张,就是为了自保。
如此定然是够了,两人便准备出去,开始他们的行动。
却听见有人进来了。
简欢和沈寂之只能被迫停下,上了隐身符,走到殿中光与暗的交界,往外打量。
是两个家丁,手里拿着两个玉瓶,从石阶下来。
其中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
高个子走在前头,矮个子在后头,有些不乐意:“冰莲姑娘这脾气愈发大了,非得让我们现在就来取!我正在泡筑基液,晚点也不成。”
高个子:“行了,这话你有本事到冰莲姑娘面前说?和我说算什么回事?”
矮个子瘪瘪嘴,在水池子边经过,脚步停下,弯下腰仔细瞧了瞧,嘿嘿笑了笑:“这个小女娃长得不错,粉雕玉琢的,啧啧……”
高个子知道同伴什么德行,闻言嘲笑道:“那你捞上来带回去养着?”
“这里的我可不敢碰。”矮个子直起身,朝骷髅看了眼,“我把人捞起来了,那些东西可要撕碎我。”
高个子摇摇头,走到已经泡成了灵根状态的水池前。
他打开玉瓶的木塞,以瓶口对准水池,用灵力点燃瓶身的阵纹,下方水池里包着灵根的光圈,连带着稍许墨绿色汁液,一起朝玉瓶灌入。
高个子这才伸手,把玉瓶盖上,继续下一个。
旁边,矮个子也这般操作着。
后头,简欢伸手往旁边触碰,碰到手臂,就在上边写:“上?”
这两人不过炼气期。
虽然那几个孩子已经是灵根状态了,但她和他都在这了,总不能再让这两人把这些‘胚芽’带走罢?
最好还是把它们一起带出去,然后看看能不能找到原来的父母,再,呃,让父母把这些‘胚芽’服下,重新生一次养一次?
沈寂之在她的手臂上回以二字:‘我高。’
简欢拍拍他的肩,表示就这么说定了。
那头,矮个子一边收回玉瓶,一边道:“我听说,这东西要让那些夫人饮下,再连续同房三日,就必定能有孕。这阵法——”他看向面前枝繁叶茂的大树,“实在是有些可怕,也不知道夫人怎么想出来的。”真的是超乎常理,第一次来这看到的时候,他差点被吓死。
想起齐婉,高个子打了个寒颤:“最毒妇人心啊。”
矮个子笑:“可不是?府里谁不……”
贴了隐身符的简欢悄然无声地来到这矮子身后,他比她还矮了一些。
从她的视线看去,能清楚看见他头上用来束发的大金簪。
简欢抬头,手心握着千斤符,毫不留情地一掌拍上了他的后脑勺。
灵力一用,隐身符瞬间失效,一脸冷意的简欢现出身形。
但矮个子已经无法回头看了。
千斤重力压上他的后脑勺,直接将他的脑袋从脖颈处压断,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瞬间失去声息。
简欢用清洁术洗去身上的血迹,弯腰从他手间拿过两个玉瓶,丢进芥子囊里,然后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对人下死手。
但她没有太多的内心波动,矮个子他该死。
他看楚楚的恶心眼神,她看到了。
沈寂之那边也已经得手。
看到这样的简欢,他微微一愣。
察觉到视线,简欢回望过来,伸起右手,大拇指往外一扬:“开始?”
沈寂之:“嗯。”
简欢走到楚楚面前,沈寂之走到楚楚旁边的孩子面前,两人对视一眼,以灵力罩住双手,齐齐伸手往里捞。
几乎就在孩子被捞出水池的那一刻,地面开始震动。
咔擦咔擦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骷髅侍卫一个接着一个苏醒。
简欢对身后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她捞起一个孩子就往芥子囊里扔,然后跑向下一个水池,重复这样的动作。
从骷髅头苏醒到过来,短短几十秒的时间,便是留给他们打捞的空间。
沈寂之脚踩雪剑,身姿停停走走,快若闪电。
简欢和他所学不同,在速度上和他没得比,所以他捞大半,她捞剩下四分之一。
急速符倒是能快,但有致命缺点,用了就停不下来,只能一股劲往前冲,只适用于赶路逃生,在这里不适用。
简欢争分夺秒,脚上的速度快到个人极限,但到最后一个水池,就在她拿着金盘连水带胚胎捞起来时,成群结队的骷髅侍卫已来到她身后,一剑就朝她的后背劈去。
简欢眯眼,一边加快手上的速度,把金盘稳稳放进芥子囊中,一边驱动灵力。
来时就已经贴满了全身的防御符接二连三亮起,为她挡下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凌厉的剑气被化解,但巨大的冲击力依旧撞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喉间不由涌出一股血腥味,她人不可避免地往前方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伸了过来,揪住她的衣领,手腕用力,就把她往树肚子丢了过去。
噗地一声,简欢整个人撞到坚如磐石的树肚子上,一口忍在喉间强撑着没吐的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
草!就不能轻点丢?
简欢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撑着底下的枝叶站起来。
她往后扫了一眼。
沈寂之凌空而起,握着雪剑,腰间一扭手一挥,剑意成圈,以树肚为中心,往外扩去。最前边的一圈骷髅头被悉数斩断,它们倒了下去。
但,还有下一圈,下下一圈,数不清也看不见尽头。
这骷髅像是蝗灾时节密密麻麻的蝗虫,朝这边飞涌过来。
脚底下颤动不已,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震感。
简欢心一跳,收回视线,动作飞快地朝树肚子上贴了一圈的雷电符,妄想劈开一个可供人钻进去的树洞。
但雷电符用了几十张,只意思意思地劈焦了一点点表层,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简欢:“……”
按照这个架势,她这三百张雷电符全上,似乎也劈不破。
简欢深吸一口气,朝半空中看了一眼。沈寂之已经嗑了好几盒灵草了,但他还是肉眼可见地越飞越低,剑意光圈也没先前那么亮了。
骷髅侍卫真的是太多了,杀不完的。
简欢凝神,也磕了点灵草,开始集中朝一处叠加雷电符。劈了一百多张后,树肚子上终于被劈开一个可容眼睛通过的小洞。
她朝里头看了眼,能看见里头的空间不小,且有往下的石阶。
这证实他们的想法是对的!树肚就是破开这个阵的关键!
简欢开始绕着那个小圈一层一层往外贴雷电符。
因为被劈了个洞出来,接下来稍稍没那么难劈了。
随着洞被劈得越来越大,沈寂之也离简欢越来越近,被他压在远处的骷髅大军自然也离他们越来越近。
沈寂之吐出了不知道第几口血,他虚弱地问身后的人:“你劈好了吗?”
简欢面色也白成了雪:“快了快了,你再坚持坚持!”
沈寂之:“我……”
简欢鼓励他:“你想想你芥子囊里的宝物!想想即将到手的赏金!冲啊!沈寂之!”
沈寂之:“……”
一时之间,剑意瞬间又变得凌厉,硬生生逼退骷髅大军两步。
但,终究是强弩之末罢了,很快,沈寂之又被逼了回来。
简欢手里的雷电符悉数用完,她看着那个不是很大的洞,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直接就朝里爬。
她顺利过了头,过了肩膀,过了肩膀以下,过了腰,却卡了腰的下一步。
简欢头已经在树肚里,她看着代表着生机的前方,努力向前蠕动着,也没能成功。
她喊道:“沈寂之,可以了,快来踢我一下!”
闻言,沈寂之深吸一口气,积攒力气,狠狠挥出一道剑意,将骷髅逼开一两步。
趁着这间隙,他飞快转身,看着简欢在树洞外努力扑腾的双腿,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也没用脚踢,双手扶住她的大腿,使劲把她硬生生怼了进去。
砰的一声,简欢砸落在幽暗的树肚内部。
腰下方火辣辣的疼,应该被擦出血痕了,但她也顾不上,直接爬起来,招呼:“你快进来!”
沈寂之也不犹豫,收了剑就往树洞钻。
他脸小,头部顺利就进来了。肩膀很是艰难,但简欢用雷电符劈出来的洞不是规则的圆,是椭圆,有个角度宽一些。沈寂之调整肩膀的水平线,也挪进去了。
简欢忙抱住他的手臂,像拔河一样,用尽力气把他往洞里拔。
直到,他卡在了和简欢一样的位置,也就是臀部。
骷髅大军已到了洞外,数不清的刀剑就朝沈寂之的双腿斩去,沈寂之的护体灵力瞬间溃败,他感觉到了剑意刮在腿上的疼。
沈寂之咬牙,索性往洞外回了一小段,腰间一扭,踢掉几个骷髅人。
脚和硬邦邦的盔甲相撞,给了他一个反作用力,他借力,用尽身上全部灵力,狠狠往树洞里一挤。
洞外的骷髅人不甘心地伸手一抓,但到底是晚了一步。
挤进来的沈寂之带着简欢朝地上倒去,一时之间,激起尘土无数。
骷髅大军似乎对树肚很是忌惮,连手都不敢伸进洞里。
骤然失去攻击目标,它们就在外头呆呆站着,仿佛不知该如何是好。
树洞之中,两人力竭,趴在地上,手脚发麻,全身发软,半天不见动弹。
刚刚极度危险之下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那口气一泄,火辣辣的疼痛便从破了皮的伤口处烧起来。
四处一片幽黑,只能听见两人重重的抽气声混杂着喘气声,一下又一下,回旋在这方小小天地,带着劫后重生的如释负重。
不知过了多久,体力稍有恢复后,简欢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另一边,沈寂之那也传来些许动静,他爬了起来。
简欢咬咬牙,跟着起身。
外头骷髅大军渐渐散去,地宫里幽蓝色的光透过树洞倾泻而入,驱散周遭黑暗。
沈寂之起身后便一动不动地站着,简欢心下奇怪,下意识瞥了眼。
然后,视线便凝固了。
只见他那件绣着竹子的道袍,下摆处尽数撕裂,坑坑洼洼的,像是被什么动物啃咬过,露出两条修长健硕的小腿。
简欢低着头,愣愣看着。
沈寂之脸色苍白,唇角几抹殷红的血迹像无声盛开的红梅。
他伸手轻轻一擦,十分平静地问她:“好看么?”
简欢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评价道:“……还、还不错?”
眼见他一双好看的琉璃眼渐渐变深,整个人散发出冰冷的杀意。
她伸手,遮住双眼,默默转身,不敢再刺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