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玄关门口。
顾星檀忽而停下,转身用那双与顾昀之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毫无感情地望着那个两鬓已经有白霜的男人:
“你后悔吗?”
顾昀之望着他们身影消失,平静无波的瞳孔终于掀起了层层波澜,如深海一样,让人看不透彻。
他很慢地坐到了之前顾星檀的位置,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温婉清丽如一盏清茶的女子。
后悔吗?
年轻时候爱的太过热烈,义无反顾,仿佛能保持所有澎湃激情到白头。
后来呢?
逐渐归于平淡。
再也激不起丝毫波澜。
他开始厌倦平淡的家庭生活,那个平淡如温开水的女子,想要寻找刺激,想要重新找回对生活的热烈。
但他从未想过伤害她。
更从未想过,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竟会以最惨烈的方式,来报复他。
所以。
好像是悔的。
*
程惟楚一直送他们离开别墅大门,才停下。
顾星檀视线掠过程惟楚那双多情又凉薄的狐狸眼。
依稀可见,他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她嘲讽地嗤笑了声,径自上车。
程惟楚似是不在意她的无理,亲自为他们打开车门,微微笑着道:“容总,多带小公主回来,顾叔其实很想她。”
这话倒不假。
顾昀之做梦都想独生女儿赶紧回来继承家业,免得偌大家产旁落。
顾星檀提着鲜艳红裙,不客气地坐进去。
懒得听什么资本家之间的寒暄。
直到车子即将发动。
车窗忽然降下,露出顾星檀那张明艳招摇的小脸蛋,对站在路边的义兄‘友情提醒’:“程惟楚,你还笑得出来,小心以后被我爸带去绝育。”
下一秒。
程惟楚那张在顾家人面前戴得严严实实的虚伪假面彻底裂开,脸色漆黑如墨。
劳斯莱斯启动。
“哈哈哈哈哈。”顾星檀一想到程惟楚脸上表情,忍不住笑倒在容怀宴肩膀,不小心滑进了他怀里。
纤薄柔软的身躯花枝乱颤。
真不是她危言耸听,就顾昀之那狠戾手段,能想到让程惟楚这个赚钱工具人给他抚养外孙当继承人,就能想到但凡程惟楚有了自己的孩子与家庭,理所当然地会为自己的孩子筹谋,就不再一心一意为他的亲外孙谋划。
所以——
为了顾家。
顾昀之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
在顾氏‘继承人‘地位稳固之前,他不可能允许程惟楚先有了自己的孩子。
容怀宴自始至终,漂亮花瓶这个设定都当得非常敬业。
此时半抱着怀里少女,密闭空间里,清冷的音质染着润泽,却说:“不想笑,就别笑了。”
前排江秘书从后视镜看了眼:
太太明明欺负了人笑得很开心。
哪里是不想笑。
下一刻。
车厢内的清脆笑音戛然而止。
顾星檀藕白纤细的手臂用力抱住男人脖颈。
将脸蛋埋进他肩窝。
声音有点恹恹的:“真没意思。”
不知道是说容怀宴没意思,还是程惟楚没意思。
随即一直保持这个别扭的姿势,也不怕被安全带勒着难受。
就那么贴着男人肩窝,一动不动。
呼吸间溢满熟悉的乌木冷雪调的淡香,会让她由内而外的生出安全感。
直到车子停稳,江秘书他们识趣下车。
容怀宴将她安全带解开,修长指骨握住少女腰肢,微微用力,便抱到自己膝盖。
艳丽到近乎妖冶的裙摆在清冷禁欲的黑色西裤铺散开来。
仿佛春日灼灼绽放的娇艳海棠。
雪白纤嫩的小腿松松垂落在男人西裤两侧,在昏暗中,三种截然不同的色彩,构成了一副张力十足的画卷。
不知道抱了多久。
久到容怀宴以为她已经睡着时。
忽然感觉脊背被一根纤细的指尖戳了戳。
“要下去吗?”
容怀宴肌肉下意识收缩,声线却是一如既往的清润好听。
顾星檀没答。
反而很小声很小声在他耳边问:“你喜欢宝宝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
宝宝还没影呢,就天天惦记着给她攒嫁妆。
大抵没想到她会提及这个。
容怀宴沉吟半秒,回忆起关于老婆问及孩子问题时的标准答案。
答:“若是容太太生的,便喜欢。”
他对血缘亲情,本就凉薄,对生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继承人,更是没有丝毫紧迫感。
即使血脉相连,也可以形同陌路。
但,如果是一个长得像极了顾星檀与他结合体的宝宝。
他应该是会喜欢的。
“我不想生宝宝。”
顾星檀咬着下唇。
一想到自己的童年阴影,她就很害怕,害怕去承担一个孩子的人生。
然而没等她解释原因。
容怀宴便嗯了声,“那就不生。”
一下子让顾星檀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间。
她张了张红唇,半晌,才溢出来句:“容氏集团没有继承人……”
“容家旁系极多,有得是想过继给我们,到时候你选个合眼缘的?”容怀宴认真给出她建议。
顾星檀:“……”
她纠结地皱巴着一张小脸,认真思考可行性。
脑子里一一滑过容家那些亲戚的面容。
容家那些跟他们同辈的亲戚。她没有一个能看顺眼的。
厌乌及乌,所以他们生的孩子,顾星檀也不会喜欢,她素来就是这种爱憎分明的性子,讨厌一个人,就讨厌他全家!
最后想想自己珠宝字画,全都流落到外人手里,而且很有可能是她讨厌的人手里,顾星檀表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软软地趴在男人肩胛处,跟吸猫一样,用力吸了一口他身上冷淡若雪的气息,顾星檀更恹了:“我再想想。”
容怀宴也没逼顾星檀做出决定,就着这个姿势抱着她,倚在座椅闭目养神。
为了转移目光,顾星檀偏头,刚好对上男人看起来就很好啃的冷白耳骨。
她思考两秒,红唇凑过去咬了咬,又梭巡至喉结那道依旧未消失的淡淡疤痕,最后落在他衣领敞开的锁骨处。
而后视线顿住。
纤白指尖用力摸一下那齿痕旁边口红印,“怎么不擦?”
容怀宴任由她折腾,听到这个问题,鸦羽般的眼睫低垂,扫过那抹绯色,漫不经心答:“留下罪证,打算去做伤情鉴定。”
顾星檀猝不及防:“???”
怎么又狗里狗气?
还她温柔老公!
没等她发脾气。
容怀宴下一句随之而来:“要学油画吗?”
顾星檀顿时消气。
轻轻哼了声,“学!”
她其实很想去参加文物修复大赛,也一直努力想要再次拿起笔。
*
整整半个月时间,顾星檀经过丹青高手容老师的私人教学,已经进步许多。
甚至可以带着容怀宴覆在手背的手,完成一部作品。
只是——
每当容怀宴中途松开时,她又不行了。
导致顾星檀越发本能的依赖他。
甚至在前几天容怀宴出差,都恨不得挂在他身上一起去。
然而。
她在修复馆还得日常打卡上班。
于是这段时间,顾星檀上班都没什么精神,一进修复室,便慵懒散漫地往贵妃椅上一窝,开始看书。
基本忘了自己还有个要直播的副业,依旧嗷嗷待哺快三个月的粉丝们。
下午,文物修复室。
顾星檀正闲闲地翻看绘画书籍,外面传来南稚急匆匆的声音:“老师,不好了!”
日益渐暖的阳光下。
少女坐在靠近窗户的贵妃椅。
精致眉眼浸染着书香气,从容而沉静:“怎么了?”
南稚就没给她带过什么好消息。
这只脸贼黑的小乌鸦精。
南·小乌鸦精·稚穿着粗气:“据说、据说馆长那边下周大会就要定下参赛的书画修复师,因为要送去名单了。”
国家博物馆书画修复师倒也不少,尤其是老师傅,修复技术精湛的不在少数。
但确实青黄不接。
除了顾星檀之外,其他几个年轻的修复师,在修复技艺上,只能算是中等水平,可……有几位是美院毕业,绘画技艺极好,算是全能人才。
偏偏这次文物修复大赛针对人群是年轻人,限制在三十岁以内。
南稚抿了抿唇,她对顾老师这些年的努力看在眼里,最后叹了声:“馆长说,会在咱们馆内,举办一个小型的比试,所有人都可以参加。”
“馆长可能是想再给您一个机会。”
一个在大家面前证明自己的机会。
毕竟顾星檀的修复技艺,有目共睹。
堪比从业几十年的老师傅,这方面的天赋,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顾星檀沉默不语。
捏着书页的指尖不由得泛白。
温暖的阳光,却抵消不了她此时沁凉的指尖。
“好啦,别想太多,要不我们去前面看看展览?”
南稚见顾老师心情不好,把她从贵妃椅上拉起来,“去嘛去嘛,除了修复作品之后,还有很多难得一见的文物哦,连镇馆之宝的青铜鼎都拿出来了,非常盛大。”
“刚好您好久没直播了,这次也可以带大家云看展。”
顾星檀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副业。
眼睫低垂,瞥向搁在贵妃椅上的厚重书籍。
终于也感觉到了无聊,懒洋洋地将重量压在南稚身上:“好~”
恰好下午流量较少。
顾星檀和带着简易直播器材(手机)的南稚,在人群中却依旧显眼。
毕竟顾星檀那张脸。
走到哪儿都是焦点。
直播一开。
观众们还以为看错了。
弹幕刷得飞快。
[嚯,瞧瞧这是谁,本平台第一位‘年播’主播!]
顾星檀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弹幕。
人还挺多。
她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摸了摸下巴:“什么年播,造谣犯法,我顶多算是季播。”
[哈哈哈哈,亏你说得出口]
[季播第一人醒了吧,以后能不能改成日播?]
[我要求不高,周播也行]
[知道你忙,月播已经是最后底线!]
没想到网友们底线这么低。
[顾美人!!!好久不见!为什么你越来越美!]
[妆容好淡好美,啊啊啊求出教程!]
[小助理切近一点,让我近距离感受这窒息的美貌]
南稚看到观众们的呼声,顺手给拉了个怼脸的近景。
入目是一张精致如画,毫无瑕疵的美人面。
[我艹?没化妆?]
[真没化妆?]
[没化妆你美成这样合理吗???]
[等等,几个月不见,我们是不配让你化个妆再见吗?]
顾星檀乌黑长发随意挽起,仅插了支血玉簪子,一袭水墨色渐变色的国风束腰长裙,淡雅闲适,却掩不住那张浓颜系美貌带来的冲击力。
此时眼睫撩起,轻轻笑了声,随口解释了两句:“本来在工作室看书,被南稚拉过来带你们云看展,别要求太高。”
[啊啊啊这笑容你是想要鲨了谁!]
[本来还想要个教程,原来人家是天赋]
[来看大美人啦]
[……]
这时,顾星檀已经认真带他们去看展,“看什么人,看文物。”
“先带你们去看看青铜鼎,这尊青铜鼎出土于……铸刻长篇铭文,是历史价值厚重的国之重器。”
随着顾星檀娓娓讲述,厚重的青铜历史扑面而来。
原本观众们都开始沉浸文物当中。
直播间有观众走神,忽然看到顾星檀身后一抹辨识度极高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朝她走来。
[我艹,那是容公子吧?]
[容怀宴?!]
[今天是过年了吗,我关注了几个月的主播开播了,还跟我男神梦幻联动了!]
[是来找顾美人的吗?他们认识吗?]
[看这个方向好像是的!!!]
[豪门贵公子也来看展览吗?]
[啊啊啊啊啊,他走过来了,走过来了!!]
温其如玉的翩翩贵公子正徐徐进入一幅绝美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