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昏暗的休息室内,唯一光源是从浴室磨砂玻璃浅浅晕出的微弱灯光。
原本紧闭的玻璃门,开了道缝隙,泄出来更多明亮与——
一只干净明晰,还浸透着水汽的男人掌骨。
顾星檀视线下意识移到那从门缝伸出的那修劲有力手臂,掠至腕骨线条,处处沉浸着养尊处优般矜贵。
此时,几颗清透的水珠,顺着修长指尖,一滴一滴坠落。
在她赤着脚的足尖溅起破碎水花。
少女卷翘的睫毛眨了一下。
又眨了一下。
原本迷蒙的混沌,逐渐开始拨开云雾。
柔若无骨的小手用力拍了下男人掌心,“容总爱好越来越变态了哦,深、夜、裸、聊,也要邀请太太共娱。”
她干燥的手心肌肤,瞬间也沾上了一层薄薄的潮湿。
刚准备收回。
却被那双有力的掌心顺势握住。
下一刻。
额头不受控地撞到了男人充斥着水汽的坚硬胸口。
“嘭”的一声。
半开的门重新关闭。
严丝合缝。
顾星檀额头被撞,有些头晕脑胀,扶着额头揉了许久才稍微反应过来,蹙着漂亮眉头望他,桃花眸微微眯起,才幽幽吐出三个字:“你干嘛?”
由于休息室内没有她的睡裙,所以她之前洗澡后,便找了件容怀宴的衬衣凑合。
此时男人清冷质地的白衬衣穿在她纤薄身躯,同样透着清冷冷意味,只是珍珠似的脚趾新做了色调浓艳的复古郎窖红,极致的红与极致的白互相交织,在热雾朦胧的浴室内,构成了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卷。
却听到男人低润如冷玉的音色,染着点薄哑:“容某不过遵从太太之命,深夜——”
略停顿了半秒,微微俯身,贴着她耳畔说完未尽之语,“……聊罢了。”
前面那个字极轻。
在耳膜晃晃悠悠,最后如羽毛般,轻飘飘落下。
顾星檀却听得清晰,思绪有些凌乱。
仰头望着男人那张俊美出尘的面容,很难想象,他这样矜贵端方的性格,会说出这样的话,完全与他百年世家出身、谦谦公子哥的脾性,八杆子都打不着。
顾星檀潮湿发丝贴在雪白侧脸,眼睫挂着水珠,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沾了水,隔着薄薄的水帘,她双眸透着迷离,仰头看到容怀宴鸦羽长睫低低垂落。
入目是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起初仿佛有种冰川被海水侵染后的清透,当瞳色慢慢加深时,又浮出了几分摄人心魂的神秘。
视线幽幽淡淡,浮浮沉沉,让人看不分明,更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
陵城市中心的高级大平层公寓。
江秘书带着一队医疗团队抵达时,苏丛芫已经意识模糊,却还用指尖勾着经纪人关晨的衣摆,用几乎分辨不出是不是梦呓的声线:“别、去麻烦容、容总。”
“我——没事。”
关晨坐在床边哄她:“不去麻烦容总,那你乖乖把药喝了。”
苏丛芫从小体弱,常年浸泡在药里,需要精贵养着。
等医生检查过后,给她进行了紧急救治。
“是着凉引起的,苏小姐身子骨弱,尤其冬天不能受寒,一点点风吹草动,她的身体都会承受不住,随时有可能发病。”
经纪人越听,埋怨的眼神便忍不住看向江秘书。
甚至怨上了容总。
丛芫生死攸关之际,容总居然只是派了个秘书,自己却跟……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临挂断电话之前,容太太那一声娇软勾缠的音色。
关晨哑着嗓子:“也就临时换车,吹了五分钟风,谁想就病得这么厉害。”
想到中午的事情。
江秘书假装没懂,不接关晨的暗示,心平气和地对医生道:“从今天开始,由你们团队专门照顾苏小姐在国内的身体,务必好好调养。”
医生颌首:“苏小姐出国前也是我们负责,请容总放心。”
关晨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苏丛芫今天生病原因略了过去,只字不提,内心怒火中烧。
不过看着虚弱到话都说不利索,却依旧不愿意麻烦容总的病弱美人,轻叹了声,给她掖了掖被子。
江秘书看似冷静,实则也被苏丛芫这场来势汹汹的病给惊到了。
然而给容总打电话时。
电话响了两声,直接自动挂断。
江秘书:“???”
临近凌晨。
容怀宴最后一次洗完澡,顺便收拾了浴室那片狼籍,此时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淡淡的旖旎海棠香。
俯身捡起被容太太丢进浴缸内的手机。
男人腕骨在半空中划过弧度。
细微一声响。
报废的手机,正中垃圾桶。
他并未放在心上,甚至丢完之后,看都没有再看一眼。
直到次日上班时间。
江秘书恭恭敬敬地将补办了卡的新手机交给容怀宴。
随即当面描绘起昨晚苏小姐发病的画面,最后心有余悸地认错:“昨日也是我没考虑周全,才让苏小姐遭受无妄之灾。”
不过也很想要吐槽。
既然苏小姐身子骨那么虚弱,跟块玻璃似的,而且还是那种工艺不怎么好的玻璃,一不小心碰到就碎了,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干嘛要大冬天回国,在四季如春的F国养病不好吗。
搞事业,春天再回来搞啊。
依照苏小姐如今在娱乐圈的地位,一年半载不接戏,根本没什么。
非要不顾身体,回来面试什么天才导演的电影剧本。
容怀宴长指慢慢摩挲着手机冰凉的金属边框,没提要如何处理江秘书。
恰好此时屏幕弹出来一条新的消息。
是苏丛芫——
【容总,是我身体不争气,五分钟都能吹病,我明白自己身份,中途换车这事你千万不要责罚江秘书,他只是听令行事而已。】
容怀宴敛眉忖度半秒,俊美眉眼并未产生丝毫情绪波动,用极淡音色道:“挑个同级别资源给她。”
江秘书见容总连罚自己奖金的意思都没有。
顿时了然,恭敬应:“是!”
……
苏丛芫这个身体,足足修养到除夕前一天才将将能下床。
“若不是容太太霸道,硬要你中途换车,你怎么会着凉,还错过了天才导演裴导的选角试镜。”
“就这么算了吗?!”
关晨走来走去,极为不满。
裴枫虽年轻,可手握好几个大IP剧本,但凡他出手制作的电影,无一不是精品。
很会引导演员入戏。
每出品一部,都拿奖拿到手软。
“关姐,那天的事,就此揭过了。”
“这是他的补偿。”
大病初愈的苏丛芫靠坐在落地窗旁晒太阳,盖着厚重毯子的膝盖上平放着一个3S级大IP电影女主角的本子,唇角浅浅勾起弧度。
一时间不知是不是光线太刺眼,关晨竟觉得她笑意却未曾抵达眼底。
*
国家博物馆,书画修复间的院子内。
顾星檀今年最后一场直播结束。
即将开启年假。
阮其灼最近忙得头昏脑胀,难得抽出空来见顾星檀。
这次跟往常不同。
类似于调侃似的‘小嫂子’变成了恭恭敬敬的嫂子大人。
他是来送钱的。
顾星檀懒洋洋地望着那张价值一个亿零一千万的黑卡,没动。
阮其灼用手指跪求:“嫂子大人,多出来的几百万,是我孝敬你的,请务必收下。”
接着又摸出来一张卡,“这里是云曜打赏的,也没收取任何中间费用,原封不动。”
他强调,“税我已经代缴!作为之前冒犯嫂子大人的赔礼。”
他们夫妻玩左口袋到右口袋的小情趣。
让原本就不富裕的小阮,雪上加霜。
连带着最近他都沧桑了不少。
顾星檀坐在宽大沉香木椅内,白净纤细的指尖把玩着薄薄的卡片,随着动作,耳畔小铃铛发出零星细碎的撞击声,精致中带着不自知的冷艳招摇。
莫名的。
看着她不说话的气场,让阮其灼总能联想到容怀宴。
夫妻两个待久了,会变得越来越像,难道是真的?
空气沉寂半晌,顾星檀清冷冷的声线陡然响起。
“想让我帮你?”
阮其灼毫无霸道总裁的威严,眼巴巴地望着顾星檀。
容总能不能放过他,就看这位的心情。
斩钉截铁:“想!”
顾星檀明艳动人的脸蛋上带着似笑非笑,将卡片推还给他:“这点诚意还不够,我又不缺钱。”
“我……”
阮其灼话音未落。
外面传来南稚敲门的声音:“老师,要开年终总结大会啦,开完才能放假,快要迟到了。”
“您忙完了没?”
“来啦。”
顾星檀拉长了语调,漫不经心地将眼镜摘下,随意搁在桌面,“阮总,不送。”
阮总发愁。
这位祖宗真的很难讨好哎。
“那你缺什么?”
阮其灼跟在她身后,一同离开修复间,顺便问道。
顾星檀懒得回答这种蠢问题。
南稚恰好听到,一本正经:“老师缺的东西可多了,修复材料,比如古纸,古绢,不能是文物,还得有些年头,能用于修补古画。”
要说是古纸文物,阮其灼还能给她寻来。
补画材料,他可真是束手无策。
最后阮其灼是不顾形象,挠着头走的。
顾星檀倒也不是故意为难阮其灼,而是她看得出来,容怀宴并不是真想让阮其灼破产,她顺水推舟的同时,如果能从阮其灼这里套出来点容怀宴的小秘密岂不是就有可以拿捏他的把柄。
免得每次都要被他压一头。
尤其最近。
顾星檀早晨不愿意起床给他系领带,这位就若无其事地开始暗示自己喉结,生怕她看不到那么长一条罪证。
顾星檀要给他涂祛疤膏。
人家豌豆小公主容总毫不犹豫拒绝,并质疑:“容太太妄想毁灭证据?”
神特么毁灭证据。
几乎贯穿了整个喉结的疤痕,他真觉得好看呢。
不过——
顾星檀还真说不出不好看的话。
毕竟那道疤非但没有损了容怀宴本身君子端方的气度,细看时,反而平添了野性危险的魅力。
“顾老师,您想什么呢,耳朵都红了?”
眼看着顾星檀往一条小路拐去,通往后门的路,南稚连忙拉住她。
顾老师这是多想下班呀。
微凉的指尖碰了碰耳垂,有点烫。
顾星檀睁眼说瞎话:“我是冻得。”
南稚:“……我信了。”
才怪。
肯定是在想容公子!
顾老师前段时间还警告她不要相信爱情,最近就一副疑似坠入爱河的样子,啧啧啧。
古人诚不欺我:越美丽的女人,越善变。
会议开始即将开始。
顾星檀旁边一阵香风袅袅,随之而来是唐旖若落座的声音。
自从两人上次在雪地里撕了之后。
唐旖若面对顾星檀,也不装了:“顾老师,最近还好吗?”
顾星檀手心撑着腮,若无其事地翻着馆长让人发下来的年度总结,里面罗列了这一年来,修复馆修复的每一样文物。
册子不厚。
但是翻看时,却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她实在懒得搭理明显是找茬的唐旖若。
坐在唐旖若旁边的随遣安却看不下去女神被无视,忍不住道:“顾老师,你太没礼貌了吧,唐老师问候你呢。”
“哦。”
顾星檀懒散地撩了撩眼皮,“那我也问候她全家。”
每次跟顾星檀说话,都能被她噎死。
随遣安再度吃亏,“你没礼貌。”
“随老师才知道吗?”
“没想到在随老师眼里,我以前竟然是个知书达理懂礼貌的人,感谢认可。”
顾星檀素来恶趣味。
尤其是想看随遣安气得跟青蛙一样,腮帮子一鼓一鼓,很有意思。
果然。
下一秒,就再次看到了‘青蛙王子’。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顾星檀将注意力集中在年度总结尾端,那一张张贴上去的照片,每一张都是岁月的痕迹。
直到。
翻到了一张照片,绣纹似是杜若的刺绣文物。
没等她继续翻页。
一根细指按在了那张照片。
唐旖若的声音如影随形:“我上次骗了你。”
像是气音,“你知道吗,展览那副容哥画的《杜若图》,其实并不是为我画的,而是为苏丛芫,杜若柔弱易碎,花期短暂,美丽又充满伤痛,如她一样。”
“你知道……她为什么叫丛芫吗?是‘从宴’呀。”
“瞧,就连名字,都是为他而生,若非去年容老爷子执意履行那什么所谓的娃娃亲,如今容太太这个位置,还真不一定是谁的。”
顾星檀表情淡而无味。
唐旖若确定她听到了。
下一刻。
馆长刚准备道会议开始。
忽然,顾星檀面无表情地举手:“馆长。”
馆长示意她说。
顾星檀站起身:“我要求换座位,隔壁唐旖若老师一直试图性骚扰我,严重影响到我总结年度得失。”
满会议室众人齐刷刷看过来。
唐旖若那张素来淡雅如菊的面容瞬间涨得通红。
解释有些无力:“我,我没有……”
但是刚才不少人都看到了,唐旖若一直试图贴近顾星檀说悄悄话。
“没想到唐老师性取向竟然是顾老师?”
“我艹,难怪上次唐老师不顾自身安危,保护顾老师的画。”
“不会是一直都暗恋顾老师吧?”
“但是顾老师好像很直的样子。”
“……”
唐旖若依稀听到她们窃窃私语,差点当场维持不住温柔人设。
谁特么暗恋顾星檀这个小贱人啊!
馆长表情也有一瞬间裂开。
现在年轻人都这么——
挥了挥手:“小唐。你跟小随换个位置。”
让随遣安把她们两个隔开。
随遣安表情也很难受。
唯独引起这个话题的顾星檀依旧神色慵懒自若,气定神闲地看着面前年终总结。
却久久没有翻开一页。
丛芫。
从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