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夜晚过分浓稠,无星无月,如墨砚般,幽沉到仿佛清水满溢出来都难以化开。
别墅三楼主卧浴室内却亮若白昼,一切绮丽艳色无所遁形。
顾星檀眼睫被水雾蒸得微潮,双眸浸饱了水似的,混沌朦胧,瞥见天花板时,总觉得顶端的琉璃灯都开始晕眩。
等等。
不是她在反击容怀宴吗?怎么突然变成现在这样?
鸳鸯——
嗯?
戏水?
顾星檀漂亮眉尖拧着,瞳孔逐渐聚焦到面前那个肩膀上仅披着黑色真丝浴袍的男人,眸子怔了许久,只见他腰间系带随意垂落,肌理轮廓完美,加上唇艳肤冷,构成一幅张力感近乎惊心动魄的画卷。
之前调戏病美人时越嚣张跋扈,晚上就被病美人欺负的更惨。
容怀宴侧身,薄唇掠过她耳畔,磁哑清润的嗓音在瓷砖反射下,含着几分缱绻似的戏弄:“容太太,温度够吗?”
够吗?
够吗?
何止是够!
果然,医学上有些奇奇怪怪的小知识,是经得起现实考察的!
不过——
说好的病弱小娇夫呢?!
……
次日清晨,顾星檀挣扎着睁开眼眸,下意识抬手想揉太阳穴,谁知刚动了动,一阵酸疼沿着指尖,蓦地席卷全身。
整个人像是被车子来回碾了好几遍。
“唔……”
没等她坐起身。
身旁忽而传来容怀宴清冷闲适的声音:“醒了?”
顾星檀细白柔软的手指撑在床单,错愕地往旁边看过去。
入目是越发熟悉的男人侧影。
这么晚了,他居然还没去上班。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下意识看了看落地窗外。
太阳照常挂着,宇宙没有毁灭。
所以,容·时间就是金钱·资本家·怀宴,为什么会赖在床上?
直到视线落在他耳边挂着的白色蓝牙耳机以及掌心拿着的手机,瞬间了然:
原来在开电话会议。
没打扰他,顾星檀自顾自地活动了下僵软的身体,随手将掉落在手肘的睡裙肩带扯上去,这才越过他去浴室洗漱。
无意地瞄了眼屏幕,没当一回事。
这时,容怀宴慢条斯理地伸手将蓝牙耳机关闭摘下。
下一刻,原本耳机内的内容倾泻而出,清清楚楚的贯穿了整个房间,以及——顾星檀的耳膜。
“发烧了不更好,身体温度会升高,那里也是。”
“瞧,容……“格外熟悉的女人声音戛然而止,顾星檀眼睛在微亮的晨曦里睁圆,整个人也彻底从宿醉中清醒过来。
她喝醉后有个小毛病,就是记不清楚当天发生的事情,而今天!
完整地记起来了——
听听,听听。
这是人干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生病的老公,做下多么令人发指的恶行。
冷静好半响。
顾星檀堪堪才扶着梳妆台站稳,瞄向手机屏幕,拿捏着商量的语气说:“说吧,要怎样你才能把昨晚的事儿忘掉?”
只是藏在乌发里面那抹胭脂色隐隐泄露了她的情绪。
听到这话,容怀宴指腹抵着金属质感的手机边框,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似在思考。
忖度几秒,方不疾不徐道:“容太太昨晚是为了感谢容某?”
嘿。
居然给她找借口?
顾星檀迅速点头,望向男人时,那双桃花眼眨了眨,含着一汪清泉般的双眸满是无辜:“没错,我就是一片感恩之心。”
还没等她表明正确心意,却听容怀宴话锋一转:“看样子古画修复很顺利。”
“既如此,你就画一幅画送给我,作为新的感谢。”
意思明显。
新的感谢,才能让他忘记昨晚的‘感谢’。
没想到。
顾星檀一听到画画这个词,原本无辜勾人的双眸,顷刻间封上一层清冷冷的薄冰,声音很淡:“要让容总失望了,我不会画画。”
继而果断岔开话题,“昨晚感谢过了,我们两清。”
没等房间内再有声音,外面传来管家的敲门动静。
“先生,江秘书有公司上的急事,要见您。”
容怀宴平静地应了声,随后不急不慢地下床。
顾星檀这才发现,他身上早就换了惯常穿的白色家居服,清润好听的声线,随意撂下句:“改日在谈。”
径自离开卧室。
谈个毛线啊。
顾星檀坐在梳妆椅上,视线随着他不忘带走手机的修长指骨位置移动。
啧。
迟疑两秒,又怕他再提什么画画,红唇张了张,还是没能喊住他。
把柄掐在别人之手,感觉太差了!
……
见容怀宴走了,顾星檀果断重新爬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足足睡到了中午11点,才懒洋洋地下楼,真丝长裙几乎迤逦至地,润上桃花色的眼尾微微垂落时,似是睥睨凡尘,又透着几分骨子里的慵懒,美得招摇又靡丽。
老管家恭恭敬敬地迎上来:“太太,您要用早餐吗?”
顾星檀矜持地颔首。
完全不觉得这个时间点吃‘早餐’有什么不对。
她表情坦然地在餐厅落座,葱白纤指端起一杯干净的温水,轻轻抿了几口润喉。
这时,顾星檀忽然看到餐厅与客厅交界处,那一尊插着两支料峭寒梅的白釉花瓶,有点眼熟。
视线停顿了几秒。
被老管家敏锐地捕捉到。
解释道:“虽然太太喜欢西府海棠,但这个季节,梅花盛开,可以等明年春天,再换上海棠。”
顾星檀恍然:距离第一次来这里,原来已经过了三个季节。
婚后没几天,容怀宴便前往M国,听说是开拓海外市场,当天她便以工作不方便为由,搬回自己在市中心的公寓。
而直到现在,她到都没把东西重新搬回来。
这里从管家到佣人都过分贴心,让她有种一直住在这里的错觉。
见顾星檀沉默不语,老管家语气平静:“若是太太不喜欢梅花……”
顾星檀这才回过神:“没有,插着吧。”
虽然她最喜西府海棠,但其他漂亮的花,也是赏心悦目的。
这位曾照顾了容家两代家主的老管家忽然道:“既然先生回国了,以后请太太安心住在这里吧。”
“也是老家主在天之灵希望看到的。”
顾星檀想到那位和蔼又儒雅风趣的老爷子,下意识点了点头。
于是。
执行力很强的老管家,趁着她今天休假,带着一众保镖,将她所有的行李都搬回了枫湖居。
顾星檀才恍惚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
就是她已婚了。
没意外的话,即将跟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同床共枕一辈子。
*
这种奇妙的感觉,持续到她被馆长催着开直播。
南稚见她兴致缺缺,小心翼翼地安装设备后,才开口道:“老师,其实直播很有意思的,比枯燥的修文物,要好玩多了。”
“您就当是休假,放松放松嘛。”
由于要直播,所以室内灯光调到了最亮。
越发衬得坐在宽大沉香木桌前的少女,美貌精致,毫无瑕疵。
南稚:顾老师长成这张脸,就该多多秀出去,提升大众审美呀!
顾星檀环顾四周,入目就是摆满了各种修复用具,以及各类古籍材料的修复工作间。
睫毛懒散撩起,哼笑一声:“哪位员工休假期,会想不开来工作场地?”
“馆长说了,今天是第一次直播,所以要在比较正规的场地。”
而后她悄悄瞥了眼门外,小声在顾星檀耳边道,“您被馆长选中直播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私下都在说馆长把所有好资源都给您了呢。”
“馆长这么看中您,您可千万别掉链子!”
顾星檀柔嫩的掌心撑着下巴,拉长了语调,敷衍道:“知、道、啦!”
目光落在直播页面选择。
美眸流转,忽而伸出纤指,把所有调整脸部项目都拉到最后。
原本镜头内明艳精致的大美人,一瞬间……
成了由于美颜过度而开始模糊的尖下巴大眼睛、恐怖娃娃一样的脸。
调试麦克风的南稚一抬头,差点吓得原地见阎王。
“老师!”
“别动。”
顾星檀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就是这种我爸我爷爷还有我哥都认不出来的效果。”
翻转镜头看古画文物时,丝毫不影响。
顾星檀很满意。
拍板定了:“就这样。”
南稚深呼吸好几下,自我催眠:
好歹美颜并不违反任何直播规定,更不影响普及修复文化,只是单纯的……有碍观瞻罢了。
嗯。
大家都是来学习修复的。
不看脸。
不看脸。
顾老师是对的,毕竟用原本的脸开直播,观众估计光盯着她那张盛世美颜了。
然后。
颤巍巍地准备点击【开始直播】。
指尖尚未落下,忽然想起,“对了,七点的时候,央博的女主播会主动来连线您,馆长说,这叫合作引流。”
毕竟新人直播,还是修复文化这一类更小众,根本没有观众看。
顾星檀懒散地应了句。
只是欣赏着屏幕里美颜过度的自己,故意睁大眼睛,眼珠子像是能从眼眶里跳出来。
忽然。
屏幕弹出了一个窗口。
是否同意连麦?
嗯?
这就是南稚说的那个连麦了吧。
顾星檀随手点了同意。
下一秒。
页面跳转出另外一个直播页面。
相较于这边冷冷清清的屏幕,那边弹幕滚动极快。
顾星檀清晰听到那边央博百万女主播介绍自己说:“跟我连线的这位国家博物馆的小姐姐,主要给大家直播普及修复文化,请大家多多关注大美女。”
“怎么样,是不是超级……”
“美?”
央博女主播蓝情那边大概是卡了下。
等到她清晰看到国家博物馆直播页面出现的那张脸后,最后一句话卡住了。
那个‘美’字被她默默收了回去,怀疑人生:
馆长不是说,隔壁国博主播选了个颜值最高的吗?
下面弹幕刷疯了:
「神特么大美女?我人没了!!!」
「确定是国家博物馆的账号,不是什么鬼片现场?或者密室逃脱直播?」
「我艹我艹,真特么有那味儿了,背景都很鬼色鬼香……是只古代鬼?」
「啊啊啊啊啊啊,我手机吓得都摔地上了,主播赔我!」
「那大眼珠子,我好怕她眼睛突然从眼眶里滚出来,呜呜呜呜,怕怕……」
顾星檀津津有味地瞧着弹幕。
没想到,真有人和自己想法一样呢。
红唇忍不住翘起一点弧度。
这时,忽然有人刷了句:
「妈耶,你们看她的介绍了没,是国家博物馆的顾星檀啊!!!就是那个凭借一组美术馆照片意外走红的最美修复师,她这脸怎么回事?」
「是同一个人吗?」
「是!」
「现在大家对素人要求都低成这样了?这都能凭脸爆红?」
「……」
刷得太快。
就连蓝情都控不住场,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顾星檀淡定如斯地跟蓝情打招呼,心态超稳,“大家好,没错,我就是顾星檀,一个平平无奇的大美女修复师而已。”
弹幕:「……」
万万没想到,这位顶着恐怖娃娃脸的女主播,这么——
膨胀?
*
容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晚上八点。
容怀宴结束会议后,旁边江秘书就把他的私人手机递过来。
提醒道:“贺总给您发了几条消息。”
贺泠霁?
容怀宴眼眸微微垂下,轻描淡写地点开。
入目是一张直播截图。
江秘书不小心看了眼:
没想到看起来正儿八经、一丝不苟的贺总,居然给容总发恐怖照片恶搞。
啧啧啧。
人不可貌相。
容怀宴随意刷到最下面那条留言,陡然顿住——
【这是你那个天仙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