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片暗沉之色,狂风卷起千重海浪,疯狂的拍向这摇摇欲坠的斜塔。
一道人影从顶端坠落,像是一颗流星一般义无反顾地坠入汪洋海水之中。
在谢长离触碰到海水的一瞬间,原本暗沉如铁的海水瞬间变成一片透亮的红色,像是千千万万滴鲜血汇聚而成。
下方属于人间的幻像一闪而过,只留下蜷缩在漆黑海底的一片又一片灵魂的碎屑。
那是数年前,谢长离第一次身归无望海解救爱人时曾经一窥的场景。
“主人,您终于来了。”平板无波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无望海在无数岁月中勉强凝聚起的意识呼唤着他。
他四周的海水勉强凝聚起来,逐渐形成一个熟悉的平平无奇的人形。
正是之前他招募的助理。
谢长离点头,当他再次与无望海融合之后,过去的所有筹谋都浮现在脑海中:“多谢。”
多谢你在数年前助我一臂之力,别多谢你在我重返人间之后陪伴身侧。
他之前成为门之后,在无望海里陷入沉睡,这份沉睡不仅修复了他的身体,增强了他的实力,也让他窥见了一个秘密。
神明之所以对无望海畏之如虎,那是因为这是逝去的人类灵魂寄居之地,是无数爱意恨意怒意交织之地。
堂堂神明,无喜无怒,却偏偏会被人类蓬勃的感情所限制。
祂们可以通过人类的畏惧和敬爱增长自身,也会被人类的情感所污染堕落,被彻彻底底的削弱。
所以,谢长离必须要再次入世,只有进入人间,只有进入那个还没有被神明信仰席卷的人间,他才可以获得足够的力量去实现一场狂妄的复仇。
一场向神明宣战的复仇。
只不过进入人间很容易引起神明的注意,已经几乎成为无望海一部分的谢长离不得不压制自己的力量,但在力量彻底被压制完毕之前,他还可以拥有那么一分钟的时间,向自己未来的合作伙伴诉说大部分计划。
之后,谢长离只以为自己依然是从无限服务公司中刚刚出来,在现实世界的神秘侧管理部门担任个顾问工作,努力想要复活自己的爱人。
谢长离垂眼,之前在副本中屡次被滋养灌溉成长的那朵玫瑰在他胸口绽放,被他轻轻的取下。
下一秒,玫瑰花瓣无风自动,从茎上脱落开来,一化十,十化百,瞬间扩散在血一般的海水中,然后向上浮去,浮出水面,浮向天空,在狂风的席卷下汇聚成一片玫瑰雨,翻涌着将整座斜塔包裹。
在确定夏深是因为他之前进入无望海而回归之后,谢长离就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在他胸口跳跃的并不是夏深的心脏,每一次进入副本修复的也不是他的灵魂。
这一朵玫瑰一开始就被种在当年组成他的无望海深处的泥土中,还是种子的时候并未完全成长。
它是无望海的根基,需要来自各个世界的喜怒哀乐来自各个世界的光明与黑暗补全自身,吸收着无限服务公司的养分才能茁壮成长。
而当它长成之后,无望海的力量也当进入一个全新的巅峰。
一个足以撼动神明的巅峰阶段!
就像此刻!
恐怖的呓语声在他耳边响起,任何一个心志不坚的人,在这种声音下都要陷入恍惚,就算是他本体的无望海也在此刻卷起狂涛怒澜,原本因为他回归而重新变为血色的海水也开始泛起铁一般的青灰色。
那是神明的怒吼,对于蝼蚁胆敢进行的挑衅活动的愤怒。
谢长离身体站的笔直,仰起头看着一次次被撕的粉碎,又逐渐聚拢起来的玫瑰花瓣。
“无效,”他声音很轻,却在一瞬间使狂风止歇,“这里是我的梦境,我即是这里的主宰。”
无望海通向神明觊觎的人间,但本身又以感情为盾,阻止了神明的一切活动。
他的出现就是神明有意拨动命运纺线的结果,本体是无望海的一部分,所以自然而然可以避过无望海的侵蚀,而神明授予他梦境的权柄,本意就是想通过他的梦境走过无望海,进入人间。
幼年时,他在精神病院打开梦境大门让怪物入侵人世,不过是神明对于入侵的一次预演。
而当年那一场让他痛彻心扉的别离,则是神明预演发现门的强度不够之后,用这种办法让他真正变成门关。
谢长离露出冷笑,神明机关算尽,却万万料不到他这么一个棋子,这么一个神明造物,居然有一天会生出反抗的心,以授予他的权柄反击。
神明震怒!
无穷无尽的威压自空中降下,原本阴雨密布的天空,陡然出现一道电光,逐渐遍布整个无妄海的铁灰色一点点成型,化作无数道触手向着谢长离缠绕而来。
两股全然不同的力量在此刻疯狂角力,一时之间天地变色。
咔擦——
无限服务公司几大高级公会的会长瞬间警惕起来,只是在他们一抬头的瞬间便发现周围的空间像是一张翠子般被无形的力量撕开。
“紧急情况!”
“坟场副本正在暴动!”
警报在瞬间拉响,那位于中心广场旁边最明显最让人敬而远之的一道副本通道骤然出现裂缝,无数畸形的无以名状的怪物蜂拥而出。
当即便有实力强悍的高级员工冲上去,想要阻止它们。
不过,这些毫无神智的怪物却出奇的避开了他们,只一个劲的向着四周奔跑,瞬间便消失在裂缝之中。
在这种因为变故而升起的茫然之中,突然有人狂喜道:
“回去了,我们现在都可以回去了!”
“员工手册开始碎裂,我们的合同可以解除了!”
“现在情况还不确定!谨慎离开!”
在他们下方的现实世界。
燕遥霍然起身:“公司里面有人说他们的合同自动解除了!”
乔蒙同样抬头看着空中那奇异的方块,原本还在高高在上劝说他们进入无限流的公司此时居然在空中摇摇欲坠起来!
那语言无法描述的庞然大物,开始有了魔方一样的形状,然后便是一条条裂缝骤然在这方块上出现,每一条裂隙之下都陡然绽放出白色的光芒。
“有用了,”燕遥声音难掩激动,“一定是陛下去做的最后这一件事!”
乔蒙更是迫不及待,恨不得现在拿着道具飞到那个庞然大物边:“陛下当年就承诺过会带我们出去,现在他做到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激动起来的时候,那一片耀眼刺目的白光又陡然暗淡起来,刚刚被撑开一条裂缝的黑方块极速愈合起来。
眼见着这一线光明即将被吞没,乔蒙再也按捺不住,就要坐上飞行道具冲上去查看。
“等等!”
大门被打开。
夏深一身狼狈地冲进来,不顾两人错愕的眼神拿起通讯,瞬间拨通议会的电话。
“夏先生,你也是为现在空中的异动来的吗?”
“长离是不是在你们那里留了一样东西?”夏深开口,尽管他只在副本里待了一会儿就被推出去,但是对于谢长离的了解让他意识到现在的异动一定是因为对方想到了破局的方法,只是还差一点力量。
而这一点力量,不可能没有被他算计在其中。
对面沉默。
电话开的是外放,在场的所有人,目光立刻凝聚在圆桌中间那个小小的花瓶上,这几天细碎的星光几乎要将花瓶填满,但终究还是差了那么薄薄一层。
“有,”还是议会长开口,“但是这样东西还没有准备好。”
他将谢长离说的话告知。
“他需要的是属于人类的勇气和坚韧。”夏深说,目光看向燕遥。
燕遥瞬间领悟。
一条消息被他发向无限服务公司,路边摊工会当即行动起来。
原本一盘散沙的员工立刻在各自工会的带领下行动起来,能够冲进现实世界的,立刻开始加入巡逻和保护工作,不行的也开始在无限服务公司搜索起神明遗留的造物,进行击毁!
来自公司的一道又一道愤怒的消息不断发出,然后已经残缺的合同却让不过是神明傀儡的公司只能够无能狂怒。
原本已经渐渐止歇不再增长的花瓶口,又骤然涌出一片星光。
夏深来到议会门口,议会长捧着花瓶出现,沉默郑重地将“希望”交给他。
这是个五十岁上下平平无奇的男人,唯有一双眼睛格外深邃,他静默着上下打量着这位救世主的伴侣,突然打破了沉默:“在他失忆之前,在最后的时候,他跟我提到过你。”
夏深心中涌出不好的预感。
议会长:“他说,他爱你,但是,对不起。”
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缠绕在夏深的脑海中,一直到他再次通过邀请函进入副本。
此刻,斜塔已经完全倒塌,只留下漂浮在海面上的一片断壁残垣。
谢长离悬浮于空中,被无数的触手与玫瑰花藤缠绕着,像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圣子,下方的海水几乎全部被铁青色所吞没,犹自在不断的怒吼着咆哮着。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到来,谢长离抬头,红宝石似的眼睛似乎都失去了光泽。
即使是无限趋近于神明的力量,也没有把握能将祂们扼杀在此处,这一场博弈持续的越久,谢长离就越是无力。
夏深微微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上他冰冷的脸庞,另外一只手中的花瓶骤然碎裂,无数点星光遍布在这片空间之中。
一首凡人难以听懂的歌谣开始吟唱,宁静而悠远,像是从远古吹来的风,听得人昏昏欲睡。
无望海的力量陡然增加,原本几乎要变回黑色的海水立刻变成鲜红色,无数花藤死死缠绕着触手,将它们全都压制住。
谢长离笑了一下,原本几乎要将她纤长的身躯勒断的触手与花藤都松弛下来,逐渐缠绕成一个小小的摇篮。
他本能地蜷缩进去,上下眼皮开始不断打架,脸上露出困倦的神色。
同样带着点含糊的声音响起在这片空间:“这里是我的梦境,我将会带着神明一起沉睡,将祂们封印在我的梦境里。”
谢长离勉强撑起眼皮,对着夏深伸出手:“你是我的锚点,终有一日,你会唤醒我的,对吗?”
夏深声音近乎哽咽:“会的,终有一日,我们还会再一次相见。”
大灾难过去了。
永夜之后,太阳照常升起。
老人起床的时候便听见收音机里那个刚刚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神秘部门播音员满怀喜悦地宣告:“在这场对抗入侵者的战斗中,战士们发挥出色,成功将对方遏制在外围空间,其中尤其是谢长离同志……”
阳光暖暖地照耀进来,又是新的一天。
在那之后,特殊部门正是走入人前,不仅各方面多了许多大量神秘侧的科普,有专门的部门开始打击神秘侧犯罪,同时特殊部门牵头办起的特殊学校也开始第一期招生。
网络上瞬间便有不少玩梗——
“想不到在18岁这一天,我还真的能够收获霍格沃兹的入学邀请。”
“我欲成仙,法力无边!”
“嘿嘿嘿……赞美吾主!”
之前进入过无限服务公司的那些员工们,也都被集中起来进行各方面的检查,一些心性坚定实力强悍的,自然也都加入了特殊管理部门,有的成为其中的高级执行人员,也有的选择了成为新建立的学校的教师。
比如夏深,他推拒了其他邀请,拿上教鞭开始负责特殊学校的剑术教学任务。
“夏教授再见!”
穿着训练服的学生们齐齐弯腰,目送着他离开训练室,很快又嬉笑成一团。
夏深隐隐约约听见他们的讨论。
“真的太强了,这才是真的一剑霜寒十四州!”
“夏老师以前肯定是国之利刃!”
“长得好,实力强,教学好,真不知道为什么夏老师现在还是单身!”
夏深微微一笑。
他突然想起以前。
最早的时候,长离还没有那么擅长冷兵器,那个时候就由他一对一教学。
还记得某天下课的时候,那个一向娇贵懒散的学生靠在栏杆上,脸上是运动后还未褪去的潮红,慢条斯理整理着汗湿的长发,侧头向他看过来。
谢长离没有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反而是慢悠悠地问道:“听他们说,夏老师这么抢手,到现在还是单身啊?”
回忆与耳边骤然响起的声音重叠。
夏深猛地转头,就看见那路灯向他日思夜想的人正双手插兜,双眼含笑看过来。
谢长离很少笑得这么放松,轻声道——
“我回来了。”
“恭喜夏老师结束守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