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遥和乔蒙没有留意到这个拍品的重要性,跟在他们身后的夏深却是一下子转头看向舞台中央。
那是一块白色的泥土,目测和其他粘土并无不同,顶多是质地更加细腻湿润,纵使以他的眼光去看过去,也感觉不到这块泥土上任何奇异的波动。
只不过,结合上一个梦境的内容,由不得夏深不多想。
显而易见,即使是在神秘世界里这样被吹得天花乱坠的一块泥土,也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各处的包厢里面都是一片安静,没有人出价,可以想见,背地里已经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连女娲造人都说出来了……”
“我供奉的是生命方面的神明,但也没有在上面感受到我主的呼唤。”
“普通泥土,拍卖会这两年的这种小拍卖是越来越不上心,动不动就会掺杂一些假货。”
主持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再次卖力吹捧起这一块雪白柔软的泥土。
他的努力似乎终于得到回报,原先远处一直默不作声的B82包厢冷静的报了一个数字:“110万。”
按照拍卖会的规矩,当前这个档次的所有拍品起拍价都是100万,向上加价都需要10万10万的进行加价。
乔蒙一下子来了精神:“看起来这泥土也不是什么废品,那老家伙这么快就决定出手了。我们这次活动的经费够吗,要不要把价格喊上去,甚至抢先一步把东西拿到手。”
“或许他只是需要这样一块能够造物的泥土,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一个。”燕遥给他泼了一瓢冷水,“而且他还等了一段时间,如果肆意喊价,说不准他会放弃。”
乔蒙被他捏住,叹口气坐回去:“好吧好吧。”
有了第一个人喊价之后,陆陆续续也有一些人抱着捡漏的心理往上喊了几句,但价格到达150万之后,就没有人继续加价,B82包厢顺利拿到这块特殊的泥土。
之后,B82包厢又额外拍卖了一些在神秘世界里面非常常用的特殊符文和密卷,算得上是满载而归。
等拍卖会结束,两人都被自动送出再次回到这片荒漠之中,头顶的直升飞机为他们垂下悬梯。
上司的问询声通过对讲机响起:“任务怎么样?”
“今晚就能交上报告,他拍卖了很多东西,最独特的是一块泥土。”燕遥回答。
“泥土?”上司语带疑惑,很快那边又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之后,就算是一直稳重沉静的上司语气中也不由得带上一些兴奋,“我们的预知能力者终于看到了未来的一点碎片,这位谢先生在今天晚上应该会出现在x城的机场,身穿黑色大衣,会有一个女人找上他,预知者绘制的图片已经发到你们手机上。你们尽快返程。”
夏深探头想要看一眼手机,可惜,燕遥翻阅的速度极快,又出于本能保持着保密的警惕心理,仅仅是匆匆扫了一眼,便将图片销毁。
x城。
飞机降落,广播里是柔和悦耳的女声。
谢长离穿着黑色大衣,取过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提箱,手提箱上绘制的暗纹并没有变化,标志着剩下的符文全部都在生效。
那个他熟悉的城市就在窗户外面,宁静安详,但也无趣。
说不出的汹涌海浪正在他的心灵深处卷起,然而所有的情绪都被禁锢在淡漠从容的面容下。
有一天,他获得了神启,一个伟大的使命正降临在他身上,催促着他去不断完成。
在那诸神的欢宴之中,他将会以最耀眼的姿态登场,为诸神的赌约献上一份大礼,也因此将得以一窥巅峰处的世界。
“这位先生?”身后的白领不满他缓慢的动作,忍不住出言催促。
“好好好。”谢先生回过神,避让开来,眼底却是一片淡漠。
这些忙忙碌碌浑浑噩噩的芸芸众生就像是蚁巢里的工蚁一般,操劳了一辈子,却不知因何而生,因何而死,只有像他这样得到诸神眷顾的人才有机会看清这个世界,看清这碧蓝天幕背后的阴影。
他的目光从蓝天白云上收回,说不出的自得又在他心里翻涌,就算是那些侥幸,看到这世界幕后真相的人群,也没有真正看透迷雾,巨大的宝藏就摆在面前唾手可得,他们却会为了一点点金钱而犹豫。
可笑,可笑至极!
谢先生紧紧握住手提箱,里面那块白色湿润的粘土还在安静的蜷缩着,轻轻的心跳声不断响在他的耳边,催促着他尽快前往自己的工作室。
“老谢!”一个焦急的女声响起。
穿着红裙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脚步飞快的过来,身后的女仆慌忙拿着大包小包跟上。
她容颜极美,极锋利,怒气冲冲的时候艳色更深:“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看到卡上又被刷了100万,你去干什么了?”
烦人的女人。
谢先生面上不变:“都说了我有大事情要办,你们女人家关心什么。”
“你是不是出轨了?”女人皱着眉头,“最近这一年,我们一个月最多见两次,你动不动就要出去采风,但是你今年一个作品都没有!”
“我遇到了瓶颈期,”谢先生从她身边绕过去,没有一点多余的目光分给女人,“我马上会制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杰作。”
女人迟疑了,看着他脚步匆匆地上车。
谢先生从车窗探出头,知道自己不好命令对方的司机:“送我去工作室,不用想那么多。”
“好一出痴男怨女的大戏。”乔蒙坐在一边的黑车里,完美看见这样一出争吵。
“那个女人是x城当地首富家的小女儿,前几年打算跟一个画家私奔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燕遥翻阅着手上的资料,“这位谢先生本名谢楠,是一位在小圈子里相当出众的画家,画风非常的黑暗抽象。”
他说着调出几张画,画的色调都非常的黑暗,以红色黑色两色为主,单单看一眼就让人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乔蒙点头:“灵感值很高,像这种艺术家是最容易接触到不可说存在的。”
燕遥赞同:“而且他这几年也在学习雕刻,雕塑出的东西非常的……”
他也找不出话来形容,干脆又从档案袋里拿出几幅雕像的照片。
那些所谓的人类雕像,简直不能够被称为人类,扭曲怪异的比例,总让人想到某些令人作呕的存在。
“难怪他的雕像并不出名。”乔蒙摇摇头,“被污染的太严重了。”
看那辆车发动,两人毫不犹豫开车跟上:“我们得去工作室看一看,他这么着急,恐怕是已经收集完了进行仪式的所有材料,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可以阻止他在工作室的行动。”
夏深则是直接坐上谢先生的车,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打量着。
他比另外两个人知道的更多,所以在女人出现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个人就是上个梦境中的夫人,小谢长离的母亲,而男人也与那座古老庄园中走廊上挂着的照片中那位亲生父亲一样。
夫人很清楚谢长离不是由她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只相信是谢先生的私生子,但是又没有见过亲生母亲。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谢长离并不是什么私生子,而是,在神秘学力量下被创造出来的造物。
夏深想到这里,心头又是一阵疼痛。
就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听见耳边响起稳定而持续的心跳声。
夏深记得他需要寻找的器官刚好缺少的就是一颗心脏,目光落在心跳声的来源——
那个手提箱。
他着魔似的伸出手,却在靠近手提箱的一瞬间感受到一股灼痛。
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在他靠近手提箱的时候,漫不经心地瞥来了一眼,顿时便有巨大的压力倾泻在身上。
夏深嘴唇微抿,腰间的剑无声出鞘,剑光划过的一瞬间,他陡然抽回手。
这一剑可以斩破所有有形无形的东西,也在瞬间隔绝了一切窥探。
不过事情到底关系着长离,夏深没有继续轻举妄动,而是看着谢先生到达自己的工作室,打发走女人之后,拎着手提包,脚步极快的奔向画室。
这间画室是居民区里的一个公寓,打开门之后入目便是铺天盖地的画。
那些黑暗的饱含着不祥气息的话,被他随意粘贴在墙上,粘贴在天花板上,铺在地板上,杂乱的或是一小管,一小管或是大桶,大桶的颜料被随意的放在地上扔在桌上,甚至有那么一两桶已经倾倒出来,在地上留下红色的一滩,像是血迹。
而在整个画室的中间则摆放着一座尚未成型的雕像,是谢楠经常制作的扭曲人体,带着血的雕刻刀被放在一边。
谢楠在进入门之后,几乎是立刻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手提包。
那一团白色的粘土就在手提包的中心,不知何时已经被雕塑成心形,仔细看似乎还在轻轻的搏动着。
在看到粘土的一瞬间,谢楠整个人的精神状况都发生了改变,原本还能够神志清晰的和其他人交流的他视线无法聚焦,嘴里开始喃喃自语,一步又一步的走向画室的中间。
燕遥和乔蒙在女人离开他上楼之后,立刻规划好路线,打算从窗户翻进屋子里躲一躲。
在道具的作用下,所有人都会忽略掉他们的存在。
只是,但他们攀爬到窗边往里一看的时候,也一眼看见那一团白色的特殊粘土——
整个大脑里都是一片嗡鸣,意识在瞬间丧失。
夏深也是一样,但比其他人恢复得更早。
他能够清晰的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的夜里。
夏深稳定住精神,观察周围的情况。
燕遥和乔蒙呆呆的坐在地上,仰着头看向房间中间。
房间中间是正在疯狂的进行着雕刻的谢楠,他披着外套,袖口挽起,对着那一团心形的泥不断雕刻。
准确来讲,现在那一团泥土已经初具雏形。
不同于之前的扭曲人体和怪诞的姿势,这次出现在雕刻刀下的是一张婴儿温柔而安逸的睡脸。
他正安静的蜷缩着熟睡,像是正在母体子宫中等待出生的胎儿。
诡异的歌谣不断从疯狂舞动雕刻刀的男人口中哼出,听在夏深的耳朵里,不仅无法理解,还会引起大脑一阵阵的剧烈疼痛。
谢楠终于刻完了最后一笔,这一次他制作出来的雕像极其真实,每一处的细节都仿佛只是一个沉睡的婴儿,只是皮肤与发丝都无比僵硬。
“这就是我献给诸神的伟大杰作!”他放下雕刻刀,突然开始笑起来,笑着笑着猛的跪在地上,旁若无人的捂住脸开始痛哭。
夏深再次感觉到那一股来自更高维度的视线落下来,某件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但是他却无力阻止。
“我听见了,还差最后一步……”谢楠低声嘀咕着站起来,他的嘴唇还在上扬,泪水却不住地从脸颊滴落,极悲极喜两种极度冲突的情绪,竟然共存于他的脸上。
他开始完成接受神明恩赐的最后一步。
他需要脱去一切的累赘冗余。
先是外套,后是衬衫,再然后是皮肤,肌肉……脱到再无可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