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1 / 1)

七月中旬, 陈廷鉴的请罪折子与华阳的三封家书一起送进了御书房。景顺帝先捡起了女儿的三封家书,看到第一封上的“父皇亲启”,景顺帝欣慰地笑了。五月里女儿也写了信回来, 一封给皇后, 一封给太子, 唯独没有给他的,虽然给皇后的那封信里也提到了对他的关心,景顺帝还是有点不是滋味儿。他子嗣不多, 加起来总共两儿两女,分别是皇后、贵妃所生。这四个孩子,除了对儿子们抱有不同的寄托,景顺帝最疼爱的其实是小女儿华阳。皇后是皇宫这种地方都少见的美人,华阳的美貌竟比皇后还要胜过几分, 从小就出落得钟灵毓秀娇憨可爱, 是那种哪怕她绷着脸甩了人一个耳光, 挨打的人也要担心她会不会手疼的美。在景顺帝眼中, 女儿就像一颗能够让人忘忧提神的仙果,无论他为何事头疼烦恼, 只要看到女儿, 身心便会舒畅起来。小时候的女儿很黏他, 总是喜欢跑到他身边玩,一口一个父皇,叫得比笼子里的珍品百灵鸟还好听。可惜后来他酒后糊涂强宠了一个宫女, 事后才发现那一幕可能被女儿撞见了。自此女儿很少再往他身边凑, 景顺帝表面装作不知真相, 实则也耻于再主动去找女儿。但华阳依然是他最喜欢的孩子。“将这两封给皇后、太子送去。”景顺帝又对比了一番三封家书的厚度, 发现给他的这封最有份量, 笑着将另外两封交给旁边伺候的太监。太监托着信出去了,景顺帝剪开信封,取出信纸来。看着看着,景顺帝皱起眉头,暂且放下女儿的信,打开了陈廷鉴的折子。这下景顺帝明白了,原来是陈廷鉴老家的弟妹背着家里贪了两万多两银子,还有一些田产铺子。陈廷鉴除了写请罪折子,还送了一只箱笼过来,装的就是齐氏所贪金银珠宝以及田契、房契。先帝朝时贪官掌权,国库常年入不敷出,景顺帝登基后大力惩治贪官,重用能臣改善民生,国库的账目好看了点,但朝廷的各方面用度依然紧巴巴的,如今白得两万多两,哪怕与国需相比只是一个小数目,景顺帝也很高兴。底下那些官员豪绅,有银子不肯帮朝廷分忧,私底下孝敬别人,最后还不是送到了他手里?至于齐氏一个妇人,景顺帝根本没放在眼里。景顺帝喊来一个秉笔太监,由他口述,给陈廷鉴回复。第一件事,关于那些贿赂,凡是为官者,鉴于每个官员行贿的数量都不高,景顺帝决定将每个官员官降两级,且罚收行贿金额的十倍,以儆效尤。凡是地主豪绅者,每家家主罚二十大板,同样罚收行贿金额的十倍。如此一来,光陈家这边相关官员豪绅的惩罚,景顺帝就能给国库赚回二十多万两白银。第二件事,景顺帝褒奖了陈廷鉴的大义灭亲、主动请罪以及防洪有功,安抚陈廷鉴不必过分自责。第三件事,按照律法,齐氏犯下贪污、不孝婆母两罪,当处绞刑,陈家将齐氏及其同党交给陵州知府衙门便可。而陈廷实治家不严,那是陈家的家事,陈廷鉴作为兄长,可自行管教惩戒,杜绝日后再犯。“皇上仁厚,陈阁老收到您的旨意,必然感激涕零。”大太监马公公笑着奉承道。景顺帝摸了摸胡子,陈廷鉴是国之栋梁,他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降罪于他。正事处理完了,景顺帝继续看女儿的家书,只见上面所写全是齐氏贪污、石桥镇受灾之事,只在快结尾的时候叫他保重身体。这样的家书,没滋没味的。景顺帝去了皇后的凤仪宫。戚皇后正在看女儿的信,看得太认真,连景顺帝进来都没发现。景顺帝已经五十出头,戚皇后却才三十五岁,既保持着年轻时的美貌,又多了成熟./妇人的妩媚风情,也正是因为她这份美貌,景顺帝才会在后位空缺多年之后,一举册封了她这个刚刚进宫的新宠。“写了什么,笑得像吃了蜜似的。”景顺帝坐到妻子身边,若戚皇后仔细观察,会在他脸上发现一丝羡慕。可此时戚皇后心里想的全是女儿女婿,笑着将信纸往皇帝丈夫那边挪了挪:“自华阳出嫁后,每次进宫都要向我抱怨驸马粗鄙不解风情,如今这小两口终于过到一起去了。”景顺帝微微眯起眼睛,看到女儿在信上说:“两位夫兄皆是文人,风雨中独自行走且艰难,无太多余力照拂妻子,驸马却背我如履平地,女儿方知武夫也有武夫的好。”简简单单的叙述,确实透露出几分小女儿的甜蜜。景顺帝也笑了,他自然也希望女儿与驸马夫妻恩爱,过得幸福。帝后并肩看完了这封信,聊了聊陈家的家事,最后话题又回到女儿身上。景顺帝摸着胡子道:“陵州终究是偏远之地,镇上更是清贫,华阳在那边生活多有不便。等年后驸马除了丧,朕马上将他调回京城,华阳也好快点回来。”戚皇后思索片刻,轻声道:“皇上,陈阁老一家都是纯孝之人,年初丧讯传来,多少人猜测陈阁老会想办法留在京城,陈阁老却义无反顾地进宫请辞、归心似箭。这次他们夫妻肯定会在老家守满丧,驸马三兄弟虽然只需服一年,大概也不愿丢下二老先行回京做官。”景顺帝:“你的意思是?”戚皇后笑道:“丁忧的官员在丧期解除之前,都会提前禀奏朝廷,请朝廷适时安排官职,不如咱们再等等,看驸马三兄弟的折子里怎么说,若他们想即刻回京,您答应就是,若他们想留在陵州方便在二老面前尽孝,那您不如在陵州预备三个空缺给他们,年纪轻轻的三兄弟,在地方历练一二年于他们也有益。”景顺帝:“果真如此,华阳岂不是要在外面多滞留两年?”戚皇后:“是多滞留一年零三个月,后年夏天便可回京。她现在是陈家的媳妇,一年丧都守了,多住一年半便可与两位嫂子同享孝媳的美名,何乐而不为?”景顺帝:“行吧,那咱们多送些赏赐过去,不能让她在那边受苦。”戚皇后并不担心,陈家不敢委屈她的女儿。东宫。太子正在跟着先生读书,这位先生虽然没有陈阁老那么严厉,按照规矩,除非遇到大事,授课时也不能有人来打扰。将至晌午,课程终于结束。十岁的太子靠到椅背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先生看他一眼,并没有像陈阁老那般指责太子的仪态不雅,收拾好桌面行礼告退。先生走了,太子的大伴太监曹礼笑眯眯地弯着腰走了进来。太子眉峰微挑:“什么喜事,笑成这样?”曹礼立即从背后拿出一封信,献宝似的道:“殿下,公主又来信了!”太子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离开座椅,一把将姐姐的信抢了过来。父皇母后对他教导严格,等闲不许他出宫,他想知道宫外的事都得跟身边的太监们打听,姐姐是第一个在外面给他写信的人。太子很想姐姐,也想知道姐姐在陵州有没有遇到什么新鲜事。他坐到窗边,如饥似渴地看起信来。曹礼站在斜对面,见小主子渐渐皱起眉头,心里就是一突,担心小主子坏了心情,会变得不好伺候。幸好太子的眉峰很快又舒展开来,最后看向窗外,若有所思。曹礼好奇问:“殿下,您想什么呢?”太子回神,问他:“你见过洪水吗?”曹礼吓了一跳:“殿下怎么突然提到洪水了?难道陵州那边发水了?公主可有受伤?”太子摇摇头,把信递给他。曹礼快速看了一遍,连拍好几下胸口:“幸好幸好,公主吉人自有天相,没有遇到大水。”曹礼今年十八,当初也是家里发大水死了爹娘,辗转流落到京城,被人带进宫里做了太监。太子既然有兴趣,曹礼就讲了些洪灾的惨烈。太子:“朝廷不是每年都会拨银子专门用来修筑河堤?”曹礼:“那都是用来修大河的,乡野地方的小河段,多少年都不会涨水泛灾,偶尔遇到大雨之年才发一回,加固堤坝不值当。”太子:“那要是父皇非修不可呢?”曹礼看看外面,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那得看国库有没有那么多银子了。”太子抿紧了唇,国库不丰,他经常看到父皇为银子的事发愁。曹礼:“您是担心公主吗?别啊,您瞧瞧公主,还有心思夸赞驸马呢,说明那边的水灾不严重。”太子重新看向信纸,脑海中浮现出一道英武挺拔的身影,那是陈阁老的四子陈敬宗,也是他的姐夫。太子与驸马见面的次数不多,驸马给他的印象,是长得还行,容貌上勉勉强强能配得上姐姐。“殿下,该去用饭啦。”曹礼笑眯眯地提醒道。太子嗯了声,率先朝外走去。东宫的午饭很丰盛,毕竟就算国库空虚,也不会苛待宫里的贵人们,光太子这顿饭,就有八菜两汤。姐姐希望他强身健体,太子就多吃了一碗饭,内心深处,他也想长成一个能在大雨瓢泼的山路上如履平地的英武男子。饭后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太子想了想,去寻母后。“母后,姐姐是不是也给您写信了?”戚皇后:“是啊,你要看吗?”太子:“嗯,给我的信只有一页。”戚皇后笑着让宫女将女儿的家书取来,有满满三页。华阳的三封信,给父皇的只提正事,给弟弟的只叙家事,给母后的则是两者俱全。戚皇后趁机给儿子上课:“陈阁老为人清简肃正,就算家里出了这种事,他也宁可自揭家短,而不是帮兄弟遮掩。”太子面对信纸,没吭声。戚皇后:“他虽然在家丁忧,百姓遇到危难,他也不顾危险以身作则,与百姓共进退,是真正爱护百姓的好官。”太子终于道:“母后知人善任,为儿子选了位好先生。”戚皇后笑了笑,摸着儿子的头道:“母后知道,陈阁老有些严厉,不过自古严师出高徒,你只需要记住,阁老受父皇母后所托,便是训你也都是为了你好。”太子垂眸:“儿子明白。”戚皇后收起信纸,关心道:“就在这边歇晌吧,等会儿直接去上课。”太子顺从地跟着宫女去洗手净面。躺到床上,太子却毫无睡意,一会儿想石桥镇的洪水究竟什么样,一会儿又想到了那位严厉无比的陈阁老。姐姐说陈家的状元郎、探花郎都文弱,走山路差点摔跟头,陈阁老呢,既文弱又年纪大,是不是也摔了跟头?眼前浮现出陈阁老跌进泥坑爬不起来的画面,太子笑了,满足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