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缙这话说完,朱棣眉头顿时皱起,忙问道:“此话当真?”
“当真!”解缙断然道:“此番承蒙陛下恩典,能参加恩科的人数众多。有各省举子,有衙门的书吏,还有国子监的监生,其中不乏饱学之士,他们不是不想为吾皇效力,只是报国无门,事到如今,他们只想公平较量,输了也甘心。”
朱棣看了眼徐景昌,“你也是这个意思?”
徐景昌道:“臣请陛下,立刻将所有通过恩科的考生,集中于军营之中,由专门人员看管起来。可以给他们书籍,笔墨纸砚,衣食穿用。不许任何人随便探望,就算有紧急情况,也要如实上奏,等候批准。唯有如此,才能消除外面的种种议论,确保殿试公平。”
朱棣一听,也就明白了,的确是赌上了一切。
恩科这边的人,因为出身的关系,议论纷纷,也是免不了的。
顶着这样的名声入仕,想要仕途顺畅那也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破釜沉舟,拼个鱼死网破。
恩科结束之后,所有人主动关起来,让天子派人看着他们。
然后等到那边会试结束,双方在金殿同场竞技。
这样可以确保恩科士子绝对没有买通关节,徇私舞弊的问题。
恩科,恩科,我们不是求朝廷恩典,给个官位,而是想让朝廷给个机会,让我们光明正大,击败那些高高在上的士人。
赢得痛快,输得干脆。
破釜沉舟,在此一举。
恩科士子拿出了这么大的勇气,压力一下子就到了那些士子的头上。
他们能打赢还好,如果输了,从学问到人品,败了个精光,到时候谁还会说他们是文曲星下凡?
有这么拉胯的文曲星吗?
简直丢人!
朱棣深吸口气,思忖再三,“好,朕答应了,就这么办!朕也要看看天下读书人的成色。”
天子降旨,徐景昌长长出口气,解缙悬着的心放下来一些,可旋即又升了起来。
毕竟还没有真正考试,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往后这段时间,可没人伺候你了,吃饭睡觉,都要小心留意。万一有什么不舒服的,赶快上报,别硬撑着。”
徐辉祖不停念叨,就跟个老太太似的。
徐钦倒是没觉得怎么样,毕竟贡院里面,足足九天,他也熬下来了。
接下来的这段封闭读书,条件其实不错。
位置就在聚宝门外,是汉王朱高煦弄得房舍,还没来得及分给工匠,就被拿来先给他们用了。
每人一个小院,住进去之后,每日两餐,有专门人员送去,如果嫌不够,可以自带米粮,在里面做吃的,反正也有厨房,不用担心。
只是他们居住的区域,外面有一丈二尺的围墙圈起来,还有专门的锦衣卫驻守巡逻。
往来的物品,必须经过严格检查,才能放行…总而言之,在殿试之前,隔绝和外面的往来。
以此保证,没有徇私舞弊,勾结泄题的问题。
事情做到了这一步,哪怕最挑剔的人看来,也几乎无懈可击,毕竟你要是怀疑他们的问题,那外面的举子怎么算?
任何考试,都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公正,只能说恩科举子已经尽力了。
“爹,孩儿也二十来岁了,又不是去多远的地方,就是在聚宝门外。用不着带这么多东西,多给我拿几本书,再有那些邸报也给我带上。虽然里面也能看,但多半是几个人分一份,不是那么方便。”
徐辉祖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伱小子真长大了。”
徐钦心里头苦笑,不长大也不行啊,自己的姑姑,还有那么多勋贵,全都盯着呢!再有,同样是徐家人,自己被堂弟压着,这滋味也不好受。
而且那么多头发花白的小吏,全都来参加考试,为了功名,拼了老命,自己年纪轻轻,不能落于人后。
“父亲放心吧,孩儿一定尽力而为,不辱家门。”
说完之后,徐钦带着简单的换洗衣物,还有两箱子书籍邸报,直奔聚宝门外而去。
与此同时,另外数百名通过恩科的,也都往这边赶来,纷纷进驻准备好的房舍。
此刻应天的邸报记者也都等在这里。
“现在到处都传言,恩科舞弊,你们怎么看?”
“还有,朝臣说不屑于和你们同殿称臣,你们对日后的排挤,有没有准备?”
面对着记者的提问,徐钦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怒视着记者,重重哼道:“等到了殿试,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到时候谁的本事如何,一试便知!”
旁边一个年近半百的老书吏也嘿嘿笑道:“要是会试举子,也能严格约束自己,从现在开始,也住进这些房舍,不到处诗词唱和,拜谒前辈,我们到时会敬佩三分。不然的话,让他们闭嘴!”
好大的脾气!
不过事实确实如此,住进来之后,就等于是天子替他们背书。除非你说朱棣不公,泄露题目给他们,敢造皇帝的谣,那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伴随着恩科举子的入住,应天的议论瞬间消失了。
但很显然有人还不愿意让热度降下去。
这人自然是十处打锣九处到,每天不搞事情就不舒服的乐子人,赵王殿下朱高燧了。
没错,徐景昌已经消停了。
为了保证科举的公平,在京三品以上文官,悉数深居简出,就算没有公务,也要去衙门坐班,回来之后,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写什么书信…都要随时准备接受查验。
一旦发现有和举子往来,立刻严查到底。
身为锦衣卫大都督,又是詹事府詹事,徐景昌肯定不好宽以待己,严于律人。他每天老老实实前去锦衣卫和詹事府,半点不敢怠慢。
当了这么久的官,也就是最近这段时间,才对得起朱棣的俸禄。
没了徐景昌,朱高燧肯定不能让应天城没了热闹…他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邸报火力全开。
直接向士人下达了战书。
你们不是高高在上吗?
不是文曲星下凡吗?
不是孔孟门徒,与众不同吗?
你们说恩科舞弊,信誓旦旦。
现在机会来了,有本事就在殿试上一较高下,看看谁的学问更好?
如果你们输了,请你们放下架子,老老实实承认,你们或许书读得不错,但是远没有可以自以为是的地步!
各省的举子,你们的考验到了。
就问你们,敢不敢应战?
朱高燧一边下战书,另一边又鼓动人,以各省举子的口吻,发起回应。
其中以江西人居多。
大约就是根据某位不愿意透漏姓名的江西举人称:天下文脉,汇集江西,恩科出来的人,根本架不住江西举子的一根小指头。
轻轻一按,就给碾死了。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有人瞧不起,双方在邸报上,就开始了隔空交锋,打得火星乱飞,热闹非凡。
连带着整个情绪都调动起来。
比如唐赛儿,她坐在自家的二楼,就能看到隔着一条街的区域,已经被锦衣卫看管起来,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那里面就是这一次的恩科举子。
一定要加油啊,抽肿那帮士大夫的老脸,让他们知道,高高在上,看不起别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或许恩科的举子都没有料到,本来是被士林集体鄙夷的他们,却得到了属于老百姓的支持。
时间如掌心的沙,越是珍惜,就越是流逝得快。
会试结束,一共三百七十三名通过的贡士,已经新鲜出炉。
只不过他们恐怕是有史以来,最糟心的一批人了…本来殿试只排名,不黜落,也就是说,通过了会试,就是光荣的进士了,区别的不过是名次不同罢了。
大家伙可以欢庆,从此步入士大夫群体了。
可这一次不同,还有一群人在等着呢!
甚至可以这么说,没通过会试,只算是学问不如人,咱卷土重来,通过了还是好汉子。
可若是在殿试上败给了恩科的举子,那就麻烦了。
简直会成为士林罪人,天下嘲讽的对象。
现在这么一想,似乎名落孙山也不是坏事,至少不要背负骂名。
只可惜,事已至此,没有退路,只能拼命一搏了。
对了,殿试要考什么?
能不能顺利压过那帮人啊?
此时此刻,这帮读书人才发现了问题所在。
而徐景昌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跟朱大胖子道:“殿下,你说科举哪一场最重要?”
朱大胖子下意识道:“自然是殿试啊!”
徐景昌笑眯眯反问:“是吗?殿试可不黜落啊!”
朱高炽大吃一惊,“你的意思?”
“从县试、府试、院士开始,到乡试、会试,考的都是八股文章…层层筛选,挑出来的这帮人,已经差不多了,区别不过是文采高低,技法强弱!想听到什么高明的新东西,几乎是不可能了。但偏偏殿试和前面不同,只考一道题,还是天子问策新科进士,让他们提出建议,解决难题…殿下以为如何?”
朱高炽脸黑了,“不如何,给天子选择了,可又没得选!这也太欺负人了。”
徐景昌笑道:“其实殿下想过没有,更绝望的还在很后面,假如储君的师父,也是从翰林官中选拔,你说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会被骗了,还不自知!
朱大胖子突然切齿咬牙道:“这是欺君之罪!”
徐景昌笑道:“没错,今天的殿试,就要让所有人看明白这个鬼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