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掩面哭泣,狼狈逃走。
来的时候,他以为是汉王完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或许完蛋的人是他自己。
就连朱高煦都鄙视自己的为人,这往后还怎么混啊?
只怕朝堂上下,都没人带自己玩了。
难道堂堂驸马,就只能蹲在家里当寓公吗?
王宁心如死灰,失魂落魄回家,哪知道迎面撞上了怀庆公主。他拿走汉王礼物的时候,怀庆公主不知道,那可是侄子孝敬她的,凭什么拿走?
“到底是怎么回事?汉王管你要礼物,还是怎么了?你把东西弄哪去了?”
王宁面对妻子的质问,无言以对,良久才道:“是,是朝廷查抄汉王府,我不得不过去,万一牵连到咱们家,那就不好了。”
怀庆公主眉头紧皱,“怎么,汉王又被牵连了?他犯了什么事?”
王宁怔了怔,才苦兮兮道:“好像、大概、也许,这回汉王没犯事,他还立了功。”
怀庆公主越听越不对劲儿,王宁吞吞吐吐,干脆把儿子王贞亮叫过来。
“你去,仔细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宁有心拦着,但儿子腿脚飞快,转身就跑了…大约半天之后,王贞亮喘着大气回来。
“娘啊,汉王殿下这回可露了大脸,现在整个应天都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怀庆公主追问。
“知道了汉王心善,以一成五的利钱借贷,接济商民百姓。比最便宜的还要低一成五。简直堪称大善人。结果这么个大善人,还被诬陷,罚没家产,连睡觉的床都被抄没了,那叫一个惨啊!”
怀庆公主不解,“他这么惨,怎么说露脸了?”
王贞亮道:“娘啊,你不知道,这事传出去之后,大家伙都嚷嚷着要捧场子,不能让汉王殿下吃亏。有人说了,往后借钱,只去汉王那里,就认准汉王一個有良心的。”
“啊!”怀庆公主大为诧异,“他不是家产都被抄了,哪里还有钱啊!”
“哎呦,我的娘啊,谁说抄家就没钱了?没钱有人愿意借啊,别人不知道,徐通政就提出资助一百万给汉王,还有成国公,曹国公,各自也要出三十万,还有靖安侯,多少人都排着队往汉王手里送钱。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汉王这块金字招牌。人家对老百姓好,对朝廷忠心,遇到了罚款,老老实实交钱,试问谁和这样的皇子做生意不放心啊!”
怀庆公主半晌才听明白,好家伙,朱高煦因祸得福,有人愿意给他钱,有人愿意向他借钱。
他只需要居中撮合,坐着数钱。
这还有个不发财的?
“那咱们也给汉王送点钱去吧,他不是跟咱们关系挺好的吗!”怀庆公主焦急道。
王贞亮的脸立刻垮了,“娘,我还听说,人家汉王还被朋友出卖了,以为朝廷要抄家,巴巴的拿着证据去举发汉王,告人家黑状呢!”
“谁?谁这么不要脸?”怀庆公主脱口而出。
王贞亮翻了翻眼皮,低下了头。
怀庆公主怔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王宁!你混蛋!”
公主殿下起身,直接去找王宁算账。
这一夜驸马府里,两口子打成一片,那叫一个其乐融融,夫妻和睦。
转过天,怀庆公主直接进宫,去面见徐皇后,一见面就跟四嫂抱在一起,嚎啕大哭…摊上这么个丈夫,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只求嫂子开恩,千万跟汉王说清楚,这都是驸马干的事情,他这个当姑姑的,还有两个表弟,都是好的。
要不请陛下帮忙,干脆把王宁赶出去算了。
本公主要和离!
跟这个东西,实在是没法过了。
徐皇后被弄得脑袋都大了,公主和离,没有经验啊!
“要不你们凑合着过吧!”
“过不了了,皇嫂啊,我算是瞎了眼睛,嫁给了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呜呜呜。”
徐皇后实在是招架不住,只能让人去请朱棣,结果去的太监很快回来,陛下那边正在讨论汉王的事情,还是稍微等等吧。
此时徐景昌、夏原吉、蹇义、郑赐,还有汉王朱高煦,以及群臣,悉数在金殿聚集。
很难得,朱棣的脸上带着笑容,朱高煦这孩子,真是颇类自己。
越看越喜欢!
“这一次汉王虽然没有事先缴纳税款,但是事后老实悔过,补偿税款和罚金,没有任何怨言。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朱家的人,就要这样,表率天下臣民。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哪怕靖难之役,浴血冲锋,也没有得到朱棣如此夸奖,这可让朱高煦浑身一震,久违的父爱又回来了。
不过他看了眼徐景昌,想起了当初的警告,朱高煦打了个激灵,忙道:“孩儿只知为父皇分忧,为大明效力,一心做事,再无其他!”
朱棣一脸欣慰的笑容啊,“好啊,能这么想,果然是朕的好儿子,伱这次的事情,属实利国利民!”
说完之后,朱棣一扭头,看向了在场群臣,“大家伙都说说,该怎么办吧?”
目睹了朱家父慈子孝的一幕谁也不是傻子。
尤其是刑部尚书郑赐,只知士林容不下他,满心都想着找个下家…眼瞧着汉王受到夸奖,他立刻道:“陛下,汉王殿下表率天下。一直以来,就有士绅豪强,以重利盘剥百姓,敲骨吸髓,九出十三归,驴打滚儿,利滚利。好些人被逼着卖儿卖女,倾家荡产,提起来都是辛酸泪,民生艰难,无过如此。”
说到这里,郑赐眼圈还红了,当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徐景昌只是把头扭到了一边,看多了生怕影响食欲。
朱棣倒是满脸嘉许的微笑,“民生之难,朕早就知道。郑尚书能如此想,就不枉朕提拔你啊!”
郑赐慌忙俯身,谢过圣恩。
然后朗声道:“陛下,臣请陛下,依照汉王判例,彻查天下所有州府借贷,凡是重利盘剥百姓,逼得家破人亡的,必须严惩!刑部要派遣官吏,到各处彻查,地方官吏胆敢袒护,一同问罪!臣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次彻查下去,如果砍了九百九十九颗脑袋,第一千颗就砍臣的。臣为民请命,不惧生死!”
“好!好一个赤胆忠心!”
朱棣大笑道:“有孝子,有忠臣,何愁大明不能中兴!朕今日实在是高兴,非常高兴…诸位卿家,你们都说说,这事情要怎么办,是不是要依照郑尚书之言?”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属实,朱棣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夸奖一个臣子,郑赐这家伙算是捡到了。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往后也只能当个孤臣了。
什么时候圣眷耗光了,什么时候也就到头了。
众人齐齐沉默,但却没有料到,有一个人幽幽道:“陛下,郑尚书的主张太过片面,属于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不过想来他只是刑部尚书,也情有可原。”
敢在这个关头泼冷水的,除了徐景昌,不做第二人选。
朱棣道:“你说郑尚书眼界不行,那你有什么高见?”
“启奏陛下,此事的关键不在于惩罚多少个士绅豪强,也不在于砍下多少颗脑袋。而是百姓有借贷的需求,里面又有丰厚的利润。如果朝廷能掌握此事,必定能有力填补亏空…”
“不行!万万不可!”
没等徐景昌说完,左都御史郭资立刻站出来,急忙道:“陛下,徐通政所言不新鲜。当初北宋王安石变法,就用到了青苗法。结果此法祸国殃民,百姓备受盘剥,动摇国本,遗祸无穷,此等恶法断然不能出现在大明朝!臣冒死上奏,还请陛下明察!”
他说完之后,大理寺卿吴中也站出来,随后又有几位重臣,纷纷挺身而出。
“陛下,徐通政异想天开,绝然行不通。”
朱棣看了眼徐景昌,“这么多大臣反对,你有什么说的?”
徐景昌笑道:“正因为这么多大臣反对,臣才信心十足。汉王遵守法度,爱惜百姓,人尽皆知。汉王向外放贷,并不是朝廷放贷,此举正好避免了青苗法最大的弊端。借贷双方,皆是你情我愿。如果有强迫借贷,敲诈勒索的事情。朝臣们正好弹劾汉王,臣也不会包庇汉王。”
朱棣眉头微皱,“此法听起来不错,只是汉王有多少钱财,又能借出去多少?只怕没法惠及太多百姓吧?”
徐景昌一笑,“陛下,此事欲速则不达。如果让衙门出面,必定会出现宋朝那种,把青苗钱借给市民的荒唐情况。汉王尊奉商业规则,你情我愿,才能真正照顾百姓…至于陛下的担忧,臣以为可以让户部通过宝钞局,向汉王提供资金担保。宝钞流转起来,需要的数量自然会大大增加,百姓得到钱款,就可以避免盘剥。汉王又可以和户部分享收益,此举还能充实国库,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得到了好处。还有谁受害?臣不知道,哪位大人能指点一下?”
能没有人受害吗!
过去那些放贷的士绅豪族,全都要倒霉了,一条最好的财路,生生被切断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哪敢出来阻拦,谁多说一个字,就等着被抄家彻查吧!
就在大家伙无言以对的时候,夏原吉向前一步,声音颤抖道:“臣附议,请陛下恩准徐通政所请。”
群臣大惊,夏原吉已经不顾一切了,宝钞这颗雷快要爆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朱棣点了点头,“很好,今天朕心大慰…传旨,准备御宴,朕要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