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梦里梦外皆是客(1 / 1)

一  吴泽反更怕了些,脸色忽红忽白,只死死垂下脑袋。

道儿骂道:“你放开他!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凶手,禽兽不如的混蛋!”接连数掌打在盘蜒背上,虽未动用真气,下手却颇重。

盘蜒一转身,已将她小手握住,道儿又大哭起来,盘蜒将她搂住,对吴泽道:“你随我来。”

吴泽不敢违背,一边跟随,一边身子抖动不停,自觉每一步都往鬼门关中走。盘蜒带他与道儿穿过栈桥,来到后山一座清雅小筑,关上门,才道:“刚刚人多不便,有些话在此说吧。”

道儿恨恨道:“你....你还有脸说,当真铁石心肠,你杀了吴洲,杀了我那孩儿...”

盘蜒大声道:“吴洲做了什么!你以为瞒得过我?萧家乃当世一大宗族,牵扯之广,足有数万。因他一人,伤及无数性命,我岂能饶他?”

道儿气势馁了,放低声音,说道:“你是城主,他是你义子,你非但不保他,反赦免萧家违逆之罪,你可是疯了么?”

盘蜒心想:“你消息倒知道得快。”道:“此事起因于洲儿,错不在萧家。我放萧家一条生路,方能站住道理,挽回名声;萧家宗族势力仍大,不容小觑,我此举为安抚各方,唯有如此处置。”

道儿急切道:“萧家心怀鬼胎,图谋不轨,岂能放虎归山?”

盘蜒道:“他们对我自有怨言,但我已许给苍狐城主之位,萧家对他一贯信服....”

道儿霎时眼冒金星,汗毛直竖,嚷道:“你...你说什么?你许给他城主之位?你怎能...如此草率?他武功尚不及济节、楚小陵,我也更胜他一筹,这....这杂毛混账...”她这一年多来最怕之事,便是苍狐登上高位,自己尊荣不再,今后处境堪忧,却想不到今夜丧子之余,噩耗接踵而来。

盘蜒道:“我心意已决,不容更改,以往你结党营私、招兵买马的举动,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皆放任不管,从今往后,若再让我得知你坏此大事,我非亲自动手收拾你那群喽啰不可!”

道儿一下子坐倒在地,神色凄苦,仿佛万念俱灰,吴泽不忍,忙将她扶住,只听道儿哇哇大哭,又喊道:“那苍狐定是用了蛊术,捉了你的魂,不然你为何对他这般看重?你一让位,我与吴泽必死无葬身之地!是了,是了,你连自己义子都杀得了,怎会顾及我这...我这糟糠之妻?”

盘蜒叹道:“苍狐气量非凡,经过这大半年磨练,武功更突飞猛进,我需隐世修仙,你与其余大臣要好好辅佐他,他也必恭敬如初。但你若仍不罢休,暗中作梗,可莫怨我顾全大局,出手严惩。”

道儿瞪视盘蜒,仿佛不认识他一般,过了许久,她怒道:“你定是听了外头闲言闲语,说我与...洲儿、泽儿....不清不楚,对么?你怎地如此肮脏龌龊,连这...这污言秽语都信?”

盘蜒将她抱起,在她额头上深深一吻,摇头道:“我若真信此言,便绝不会再见你一眼,更不容吴泽活着。吴洲罪大该死,但泽儿却绝无过错,我必好好器重他,将来委以重任,当为国之栋梁。”

道儿知此事已无可挽回,又哭了几声,渐渐平静,道:“那...那你需好好补偿洲儿之子,我..看那半生湖地是个好去处,不如将他封在那儿如何?”

盘蜒不由皱眉,寻思:“我刚警告你莫要争权夺利,你怎地又要封赏?吴洲孩儿尚未出生,那封地等若落在你手里。”

道儿见他不语,立时远离盘蜒,侧头落泪不语。盘蜒叹道:“好,我将那湖地封给泽儿,今后待吴洲孩儿长大,便由他转赠给那孩儿。”

吴泽正要跪谢,道儿喊道:“不,不,你将泽儿封在霞通城,令他做那边城主。洲儿是洲儿,泽儿是泽儿,于洲儿是补偿,于泽儿则是奖赏。”

吴泽见她得寸进尺,顿感胆寒,颤声道:“娘,孩儿愿侍奉爹娘,不敢谋求过剩。”

盘蜒素知这兄弟二人天赋不凡,一直有意栽培,只是吴洲轻浮,吴泽稳重,才有如今差异,道:“你今年十七岁,待你二十岁时,若练到万鬼第三层功夫,那霞通城便赏给你了。”

道儿这才转怒为喜,道:“还不谢谢爹爹?”

吴泽跪地磕头,连声道谢,但想起死去的吴洲,悲恸难以自已,流泪哽咽起来。盘蜒反而生出敬意:“这孩子真情流露,亲情为重,心肠着实不坏。”遂命吴泽退下。

道儿收拾妆容,整理心情,又变得殷勤体贴起来,与盘蜒相拥,叹道:“我听皮特古尔说,他在军中见到了你,与你在一块儿的,还有个不人不蛇的女妖怪,面貌依稀有些熟悉。”

 

;盘蜒并不隐瞒,搂住她纤腰,惆怅问道:“你知道她是谁了?”

道儿动情答道:“是啊,皮特古尔向我详尽描述,我便猜出来了,那是我的采奇姐姐,是你的老相...相识,对么?她怎地变成那副模样?”

盘蜒道:“那是她练功有成的征兆,我....本该让她来见你,但她却婉言拒绝。”

道儿虽怀念东采奇,但却绝不愿再多一人,与她争夺丈夫,勉强笑道:“她若真随你回来,我非主动让位不可,她做大的,我做小的,省得我每次被你欺负,首当其冲的受气。”

盘蜒也微笑道:“我答应过你,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人,再说采奇她志向远大,绝不愿局限于此。”

道儿嗔道:“好哇,你是说我格局狭隘,比不上她么?你告诉她实情了么?她眼下人呢?”

盘蜒道:“她已知道我是盘蜒,但却仍去很远的地方了,很久很久,咱们都不会再见面。”

道儿这才放心下来,敌意尽消,由衷想念起东采奇的好。两人身子紧贴,道儿情动,亲吻盘蜒,盘蜒施展幻灵真气,令她坠入情欲梦境,将她放在床上,造出些声响,过了一个时辰,才走出小筑。

屋外站着十个道儿的侍女,皆身怀武艺,身姿挺拔,见到盘蜒,齐声问候。那领头的侍女叫王栏,相貌平平,但据传武功极高,是春林国赠给道儿的厚礼,道儿对她颇为倚仗。

盘蜒向王栏招手,道:“好好守着夫人,莫让任何人走近。”

王栏瞪眼看他,表情率直,道:“城主大人,夫人她没别的男人,你不可瞎猜疑她。”

其余侍女听她如此说话,魂飞魄散,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跪在地上,盘蜒啼笑皆非,掌心下压,真气上涌,将众人扶了起来,道:“我自然信得过她。”于是过桥远行。

....

次日,苍狐又随盘蜒熟悉政务,如今朝廷上下皆已获悉内幕,早朝上,皆对苍狐和颜悦色,加倍谦恭,他丈人武先生更是春光满面,笑呵呵的似年轻了好几岁。苍狐纵然谨慎清醒,却也不禁暗自惊讶:“若天天人人对你这般友善看重,真如迷魂之药,令人成瘾难戒,久而久之,更绝缺不得这权位了。”

众臣呈上奏章,盘蜒处置极快,似对每件事的前因后果皆了如指掌,天文地理、人心民情,无不滚瓜烂熟,故而成竹于胸,皆有清晰主张。苍狐即便聪慧不凡,却对盘蜒才干惊叹不已,暗忖:“不知多年后,我熟悉了政事,能否企及叔叔韬略之五成?”

此时,济节上前,说道:“宗主,寄国叛军,如今势大,攻打坤山镇、朱仙镇、韩通镇,皆已沦陷,虽然仍颇偏远,但需早些处置了。”盘蜒身份特殊,俗世尊为涉末城主,道家则为万鬼宗主,济节是魔龙派鬼首,故而以宗主相称。

盘蜒皱眉道:“那临近楚小陵的明月城,楚小陵为何不派兵镇压?”

济节道:“此事很是可疑,那寄国叛军虽离楚小陵颇近,但双方从未交锋,似乎楚小陵放任叛军壮大。那坤山、朱仙、韩通诸镇,皆是城主委任的府尹,但楚小陵自己安排的人,却从未受叛军所害。”

盘蜒道:“叛军头目是怎样的人?军中高手数目多少?”

苍狐微觉惊讶:“先前各大臣所奏之事,叔叔无不了然于心,怎地对这叛军竟一无所知?这可太不寻常了。”

济节道:“据传是泰家的高手领头,那泰家擅长幻灵之术,兵法诡异,极难对付。”

盘蜒叹道:“难道泰家仍有余孽未消么?”

济节道:“泰家昔日与我万鬼结盟,金蝉宗主死后,其高手于万仙山中几乎死绝,剩余少数,如今才冒了出来。”

盘蜒又问道:“师出总得有名,他们缘何造反?咱们才远征西北而归,不可轻易动兵,能够劝降,最好不过。”

济节笑道:“那借口可笑得很,说宗主施展妖法,致使气候恶化,黑蛇巨人降临,殃及亿万,独涉末城幸免。”

群臣大笑起来,纷纷说道:“赤脚小儿,所言狗屁不通!”“正是,若非我城主功德无量,感动上苍,连阎王也敬畏城主大人,那黑蛇岂能不害涉末城?”“是了,他们自己倒霉,便嫉恨咱们过好日子,正是‘自己吃不饱,盼天闹饥荒。’”

苍狐见群臣满脸红光,自傲自大,神色既欢快雀跃,又鄙夷至极,似乎那叛军所言荒谬绝伦,不堪入耳。

恍惚间,他觉得连同自己在内,所有涉末城中之人,都活在美梦里头,而城外的人,则被噩梦纠缠着,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