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梦中山海逢故人(1 / 1)

这一番远行,直朝昆仑山中最荒凉幽冥之处行去,山脉间山势起伏,时而似高塔,时而如迷宫,时而下深谷,时而迎风雪,旅途甚是艰难。

好在众牛车如有神助,踏过这无尽雪山,竟无一失踪,也并未病死,众教徒与帮手更全数无恙。行了半个月,终于来到一处空旷平原中,周围巨山通天,宏伟绝伦,山体通透,微蓝微青,好似水晶天宫一般。

逐阳教主与其余三大堂主默念祷告,取出许多冥硫火药,放置在一处冰墙上,趁无风雪,点燃引线,随后远远跑开。只听轰隆一声,惊天动地,那冰墙被炸开一处大洞,举火把朝里一探,可见更深的洞窟。

食月笑道:“本来到了此处,须得找一位天灵者打开通路,然而有此火药,又何须那般玄虚?”

明神甚是郑重,问道:“这般一炸,可别震塌了山。”

食月道:“若就此倒塌,还镇得住甚么妖魔?况且咱们本就是劈山而来。”

盘蜒道:“咱们先进去瞧瞧,若途中顺利,并无凶险,再将牛车赶入。”

明神久居雪域,知道这山洞之中,道路暗藏险情,有时踏上冰面,冰层破裂,便直接摔入深渊而亡,这许多炸药未必能搬得进去。可转念一想,进去瞧瞧,倒也无妨。

众人艺高人胆大,也不惧洞中有甚么野兽、小妖,当即走入洞穴。盘蜒在火把上抹了薄薄一层火药,也不知是何道理,竟然剧烈燃烧,光明夺目,照亮五丈之远,且持续时长,久而不灭。

这洞中有气流回旋,冷冽猛烈,千百年来于洞中冲刷地面,道路平坦,只是有些光滑,冰层坚硬得胜似钢铁,自也不会陷落,各处白雪宛如帷幕悬旗,或是轻纱薄衫,罩在一根根钟乳石上。

一路并无障碍,也无薄弱冰层,更不见铁甲武士的影子。五星皱眉道:“这茫虎如此托大,难道不知咱们到来?”

伏火道:“它只怕不将咱们放在眼里,正好打它个措手不及。”

洞中越发寒冷,但众人内力高强,抵受得住,到最深处,只见一巨大战戟封于冰柱之后,那冰柱高深至极,抬头而不见末端,定然与那朱雀神枪一般抵达山峰。

除盘蜒之外,其余人目光顷刻间被这战戟吸引,不自禁伸出手去,隔开数十丈远,仍想要触摸这神圣至极,浩大壮丽的神兵。

明神、红香收摄心神,问道:“这战戟被那茫虎妖兽附体了么?”

五星老儿虽在冰窟深处,却似大觉炎热,额头冒汗,双目紧紧盯着战戟,喃喃道:“不错,若得到此物,天下又有何人是我敌手?”

白夜蓦然仰天大吼,嗡地一声,众人心神巨震,登时转醒,白夜道:“当初在抑天山时,我与伏火也被那兵刃所迷,险些惨死山中。此兵刃纵然动人心魄,徒然坏了大事,咱们千万不可贪图。”

食月道:“教主所言极是。”又回头道:“让大伙儿将炸药搬来吧。”

随后加快脚步,一车车引进洞来,盘蜒道:“须得将牛蒙住双眼,以免被神物惊吓,生出变乱。而咱们紧紧盯梢,如有教徒神智不清,立时掌击天灵盖,令其清醒。”众人听他所言在理,依计行事,忙碌一天一夜,虽偶有波折,却终于将冥硫火药堆满那神戟周围。

白夜道:“吴奇先生,需布下引线,沿途遮挡寒风,以防熄灭火星。”

盘蜒摇头道:“我这冥硫火药一旦燃烧,风雪又岂能熄灭?”于是取过二十个竹筒,沿途洒落,延伸成线。众人一瞧,无不赞叹,他倾倒手法,当真精妙绝伦,细致入微,非但各处均匀浓厚一般,且这引线绝无断绝,若无当世罕有的暗器手段,决计无法这般又巧又准。

行了十里路,来到山外茫茫雪地,离那大雪山又离了一里地,盘蜒这才停步,随后点燃引线,霎时一道刺目火花飞一般钻入洞窟之中。

众人提心吊胆,忐忑不安,只过了半柱香功夫,忽然地面动摇,雪山上哐哐咚咚,响声沉闷,可之后便再无动静。盘蜒脸色一变,眼神飘忽不定。

红香心下冷笑,朝盘蜒叱道:“这雪山如此巨大,你纵然有大量炸药,又如何能毁灭庞然大物?”

盘蜒摇头道:“我算错了份量,不是太少,而是太多。”

白夜立时察觉,惊呼道:“跑!”

红香、明神随后反应过来,身如离弦之箭,一弹而出,朝远方飞速奔去。瞬间,那雪山变得火红,一道血般光芒直冲云霄,将空中云层染红,旋即狂风大作,巨响聋耳,天地间变得黑暗阴沉。那山峰上石块粉碎,地面开裂,仿佛无数巨龙高声狂吼,撕碎乾坤,颠倒天地,将地狱唤如现世。

红香放声大叫,与明神互相拥着,两人内力互传,气罩向外扩去。耳畔似无声息,可明明又有无数巨石从身边飞过,当是被巨响一时震聋。

许久之后,两人睁开眼来,看眼前景象,心中惊骇惨淡,难以言喻:只见原先白雪连天之处,眼下地面已成焦炭,岩浆闪烁翻腾,流淌出来;大量滚烫的岩石分散四周;魔鬼般的飓风已经停下,变作微风,却难减此地火热;而那通天柱般的山峰,此时已被夷为平地。

逐阳教四人缓缓站起,各自仅受轻伤,红香、明神也并无大碍,可其余教徒,符文洞众人,全数不知去向,只怕凶多吉少。

伏火问道:“教主,此事做

成了么?”

白夜道:“看眼前情景,你难道还有疑虑?”语气甚是欣喜。

红香与明神同时道:“吴奇去哪儿了?”

食月微笑道:“他站的最近,被炮弹般的巨石砸个正着,即便武功再高十倍,也必粉身碎骨。”

五星抚须笑道:“反正此人是明教叛逆,如此下场,正遂了两位心愿,不是么?”逐阳教四人一齐笑了起来。

红香心中空荡荡的,一时不觉喜怒,心情难宁。

这吴奇虽屡次背叛她,羞辱她,可却是她此生唯一的男人。她由此憎恨这苍老干枯的老贼,为自己珍贵的身躯惋惜,恨不得亲手将他宰杀,但真到此时,她反有些伤心。

你何须为这老贼感伤?他配么?他值得么?他纵然有人所不及之才,可他配不上你这明教的仙女,你这圣洁无比的人儿。他享用了不应得的福分,此时死去,岂非罪有应得?

明神道:“妹妹,你在想甚么?”

红香身子摇晃,流下泪来,道:“姐姐,我好生欢喜,可又恨他未死在我的手上。”

明神在她耳畔轻声道:“女孩儿家,头一次过去就过去了,又何必为此郁结于心?此人已死,你可再从头来过,再无所顾忌。你若愿意,天下哪个男子,不会为你神魂颠倒?”

忽然间,逐阳教四大高手齐声惊呼,双目圆睁,身躯僵硬。红香、明神也察觉不对,回身望去。

只见半空中,有一身子雪白,云雾缭绕的野兽缓缓走近。它凌空而行,却如履平地一般。

它身躯并不高壮,体态匀称,优雅无比,似虎似豹,每一寸毛发皆美得令人沉沦,而它双眸晶莹深邃,便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也难及这野兽美目灵动之万一。它虎尾舒缓扫动,动作精巧,快慢交替,一举一动皆撩拨人心。

白夜沉声道:“茫虎....并未死去么?”

茫虎发出低吼,声音映照人心,虽言语不通,却立时明白她心意,她道:“你六人放我出世,当受我庇佑,成为我座下弟子。”

说完此言,它点了点头,霎时,红香只觉地面微微发颤,石块凝聚融化,汇成一件晶莹甲胄,喀喀声中,将她笼罩在内。红香想要大喊,可那甲胄侵入她心神,片刻间,红香已掌控不了自己身子,就像当年被那纷纭丝迷惑时一样。

她听见明神大声惊呼,身子叮当作响,宛如风铃,显然也与自己一般受罪。

茫虎笑道:“先前我派铁甲武士,袭击尔等,本是想试试尔等能耐,引尔等来此为我所用。不料尔等竟一举将我唤醒过来,妙极,妙极,尔等正是我手下第一等功臣。从此以后,随我身侧行事,再无人能伤的了尔等。我有一心愿,要令天下苍生,尽数受我保护,心意一致,不生争端,彼此和睦,其乐融融。尔等今后听命行善,必修成正果。”

红香仍极清醒,能够思维如常,可她无法抗拒,更是加倍屈辱。惶恐之中,她心想:“那吴奇虽被炸死,可实则比我快活多了。这般身心受罪,真比被他亲吻拥抱痛苦万倍。”

白夜、五星、食月、伏火齐声惨叫,似在挣扎,茫虎皱眉道:“尔等心中有阎王邪法,其中一人更是邪魔化身,先请安睡,我稍后自会处置。”轻抬白爪,稍稍一拨,那四人声音断绝,昏迷过去。

茫虎走近红香,在她身上嗅探,奇道:“怪了,怪了,你....你这身子曾受过神人雨露恩赐,一时无法掌控。那神人怎会如此糊涂,看上你这凡间女子?”

红香心想:“神人?甚么神人?”

蓦然间,茫虎低吼一声,昂起脑袋,身形一动,已跃在空中,瞪视来者。红香微微侧过脑袋,见到一服饰古怪之人从她身侧走过。

那侧脸,红香认得那侧脸,那曾令她爱得神魂颠倒,随后令她恨之入骨的侧脸。他早该死去了,红香亲眼见到苍鹰斩去过这人脑袋。

那人相貌堂堂,金色胡须,双目湛蓝,流露出超脱凡间的快意与洒脱,还有难以估量的狡诈与邪意。

茫虎沉声道:“若我记得不错,数百年前,我曾见过你。你是明教之人,叫做血元。我曾对你有大恩,可你却忘恩负义。”

那血元咳嗽一声,道:“不错,不错,但在下已是山海门人,而非原来那个血元。一入仙海,生死不定,前世恩怨,又何足道哉?”

茫虎道:“难怪你消失不见,原来你入了山海门?”

红香心想:“他真是...真是血元?那害死师妹,令我与明神姐姐自相残杀、丧心病狂的大恶人?”

不可能,不可能,他死于苍鹰之手,苍鹰说他断然活不过来。

但眼前之人,却又是谁?

红香隐隐生出念头,只觉他身上有...有熟悉之感,似乎曾与眼前之人亲密无间,有如一体。

这念头何等荒谬,应当是不知羞耻的幻觉,但红香渐渐觉得这血元与以往不同。

他比血元庞大,比血元深远,比血元更难捉摸。

以前的血元是海,眼前的血元,便是笼罩海的天,托起海的地,乃至于囊括万物的幻境。

这是一场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