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蜒见她脸色难看,当即住嘴,陆振英便继续沉思,脑中兽形剑招,层出不穷,真气翻江倒海,竟有破体而出之势。她大骇之下,急忙收功,但仍惊险异常,她想要大喊,可只发出“活、活”之声,仿佛随时会断气似的。
过了许久,她终于打通肺脉,咳出血来,单手支地,胸口烦闷,双眼模糊,仿佛去阎罗殿走了一遭。
她想:“我...我功力未够,再也使不出来那‘光鹤剑法’?可刚刚明明....是了,若非盘蜒先生扰我几句,令我忘了小半诀窍,我刚刚非走火变瘫不可。”
盘蜒道:“所谓‘急功近利,事倍功半’,眼前便是明鉴。可惜,可惜,好一个不自量力的姑娘。”
陆振英苦笑道:“先生为何总是对我冷嘲热讽?我不曾得罪你啊?”
盘蜒道:“姑娘先前救我性命,对我有恩,但我救了姑娘两位伙伴,也算还了情。而我口授妙诀,助姑娘练成‘光鹤剑法’,有此一功,却又害得姑娘走火入魔,此乃一过,功过仍是相抵。姑娘对我凶巴巴的,那再占了便宜,我便得讨还不可。”
陆振英听他斤斤计较,算的清清楚楚,不禁好笑,答道:“那你先前两次叫我做女儿,也不是讨我便宜么?”
盘蜒道:“姑娘此言差矣,你那一声爹爹,叫的心甘情愿,满心欢喜,岂是吃亏?乃是大大的得利。”
陆振英嗔道:“我哪里满心欢喜?我现在气愤的紧,非要找你出气不可。不然...不然你也得叫我..娘亲。”
盘蜒道:“所以说你们小姑娘心胸狭窄,容不得人。如我叫张千峰孙子,他叫我爷爷,咱俩最多一笑而过,万不会放在心上。”
陆振英笑了几声,又大声咳嗽,盘蜒见她伤重,便不再作弄。陆振英望向盘蜒,忽然问道:“盘蜒先生,你怎知我陆家祖传的功夫?”
她陆家这“虎鹤双剑”世代相传,至今数百年矣,自来唯有嫡系子女方得传授,乃是王族象征。只是这功夫口诀繁复不通,剑招徒具美观,乃是一门祭祀大典所用的功夫,绝不曾用来迎敌。
如今这盘蜒随口指点,竟令她陡获灵悟,剑法威力极大。随后虽得而复失,但也获益匪浅,功夫大有长进。盘蜒又是从何处得知这窍门?陆振英虽心怀感激,却非问个清楚不可。
盘蜒道:“我这人最是好学,生平阅卷无算,也不知从哪儿读到过此节。这“虎鹤双剑”自兽围氏传至俦国陆家,真髓已亡,本全然无用。那口诀并非武功,而是仙法咒语,需得至特定时刻,方能发挥效用。你直面魔猎惨剧,便激活了法术。我稍一提醒,你自个儿思索起来,当真‘激流落千丈,其势不可挡’,自然而然便会了。”
陆振英甚是信服,笑道:“先生什么都知道,既然如此,你的武功定然了得,为何根底如此...如此平凡?”她本以为盘蜒装傻充愣,但先前盘蜒受伤迹象显著,内力确实平庸,绝非作假。
盘蜒道:“我所知不详,不过只言片语的点醒你。我说‘绝阳、易气、飞履’,这些词句狗屁不通,但到了你脑中,成了种种形影,幻化不断。这是你自个儿悟出来的,绝无旁人能学了过去。”
陆振英回思前情,果然如此,想起那神功就此消退,不由大觉惋惜。
盘蜒又道:“方寸之地,不容须弥;滴水之池,不纳江湖。世间绝无一蹴而就、朝夕可得的功夫,总要厚积薄发。你如今才多大年纪?先前浑浑噩噩,奔波辛劳,不曾专心习武,内力所积不深,体质也算不得强健。如那光鹤剑法的真气果真长久附体,不出半天,你便经脉寸断而死。故而那真气离你而去。将来若假以时日,你功力深了,仙体已成,自然能将这仙鹤真气运用自如。”
陆振英经他这么一说,真如当头棒喝,霎时清醒过来,朝盘蜒端端正正的跪倒,恭恭敬敬的一拜,说道:“听先生一席话,真令人如梦初醒。陆振英多谢先生不吝赐教,先生大恩,没齿难忘,今后必将舍命相报。”
其实这些话张千峰对她都曾说过,她亦曾用心记住。但当时局面与此刻危机相去万倍,心境也迥然不同,她对那神功极为不舍,一旦失去,心情低落,而盘蜒几句话令她心安喜悦,又使她打起精神,定下苦练决心,是以眼下她对盘蜒敬意,绝不在张千峰之下。
盘蜒洋洋得意,受之不疑,说道:“你朝我磕头,可算是拜我为师么?”
陆振英吃了一惊,忙道:“先生何处此言?我未得千峰师父准许,万不敢另拜师尊。”
盘蜒登时倍感失落,双手伏在地上,闷闷不乐,低头不语。
陆振英微觉歉疚,引他说话,盘蜒面如痴呆,咧嘴默然。
陆振英心想:“他这人性子胡闹,现在闹脾气,恭维无用,非得激他。”于是长叹一声,偷瞧盘蜒,见他不理不睬,又道:“盘蜒先生,你可是想起了采奇师姐,心底难受?你....你爱她爱的如此之深么?”
盘蜒果然中计,睁眼说道:“谁说我喜欢她了?”
陆振英想起两人分手时的场景,心下感伤,以为他掩盖心事,说道:“我都瞧在眼里啦,那时.......你背着夕阳,在草地中越走越远。采奇师姐她舍不得你,发了疯般找上前,但你却跑的没了影。她以为你...你会做傻事,为你好生伤心。想不到如今....如今....”
如今盘蜒一语成谶,东采奇下落不明,只怕难以幸免,那她的千峰师父呢?他那么高功夫,能否平安无事?
但她见过那无数凶兽,每一头皆难以应付,她获那白龙相救,侥幸活命,张千峰如今怎样了?想到张千峰,她又肝肠寸断,欲哭无泪,直至此刻,她才明白自己真喜欢他。
盘蜒见她哭丧着脸,来了兴致,笑道:“你可是担心你那亲亲师父张千峰?”
陆振英咬紧嘴唇,点了点头,说道:“你难道不想采奇师姐么?”
盘蜒愁上心头,长叹一声,再无心说笑,说道:“我对不起她。”
他不仅仅对不起她,所有在此丧身的将士,他皆负罪在心。
陆振英道:“盘蜒先生,你...你似乎无所不知,听采奇师姐说,你曾对她提起过这....这魔猎之事。”
盘蜒急忙辩解道:“可惜被我说中了,但....但这并非我的过错。”
陆振英点头道:“不错,是那蛟蝮、庐芒两人所为,他们招来那可怕的...阎王,他们又是什么人?听阎王说,他们似乎叫做贪魂蚺,那又是什么怪物?”
盘蜒愣了片刻,说道:“贪魂蚺乃是世间一种极狡猾可怖的鬼怪,它们外貌似人,内里是蛇,一生所求,便是找寻这魔猎迹象。如若发觉,便设法多带些活人过去,献祭阎王,令阎王快活。随后阎王便将它们带往聚魂山。”
陆振英奇道:“世上真有聚魂山么?我还当那是民间传言呢?”
盘蜒道:“有的,有的。”语气极为迟疑,似乎他自个儿也有些不信。
陆振英道:“那贪魂蚺前往聚魂山,又是为何?”
盘蜒答道:“贪魂蚺,顾名思义,乃是贪吃灵魂之蛇。人死之后,化作幽魂,前往聚魂山,随后再前往轮回海。我读过古卷,说那聚魂山绝非寻常山脉,而是无边无际的大地。每一座聚魂山上,有无数子民,受一阎王统领。”
陆振英奇道:“聚魂山上怎会有子民?可是..活人么?”
盘蜒突然大笑起来,说道:“那边的活人,便是这边的死灵。灵魂前往聚魂山之后,成了‘活人’,被困在那边,受阎王奴役,日子悲苦,但自己却不可求死,除非阎王有意赐死。那贪魂蚺前往聚魂山,便是为了吃这些‘活人’,填饱贪欲。而阎王也可清除些废人。只是贪魂蚺不可长久逗留,往往几十年间只可前往聚魂山数日。”
陆振英又问:“那....那为何那些活人要留在聚魂山,他们不能再往轮回海么?”
盘蜒低声道:“我也不知。”
陆振英忆起那二妖奸恶行径,不禁心头火起,说道:“他们害死这么多人,天道竟能放过他们么?”
盘蜒含糊不清的说道:“老天爷怎么想的,谁能猜到?咱们如今自身难保,还是少操些心事为妙。”
陆振英忙道:“盘蜒先生,你内伤好些了么?我...我不懂内功疗伤之法,不然可替你分忧。我当真无用的紧...”
盘蜒拱手道:“多谢姑娘好意,你伤势比我更重,何必为我操心?”他顷刻间竟换了个性子,变得彬彬有礼起来,却又有些冷漠。
陆振英不好意思的笑笑,盘蜒看看她伤势状况,有些慌忙,说道:“非有灵药,否则不可痊愈,更有性命之忧,此伤非断骨错筋可比,我那幻灵掌也救你不得。”
陆振英自也惊慌,但不想盘蜒替她担心,笑道:“先生掌力灵验无比,我半点也不觉疼痛。”
盘蜒发愁道:“那是饮鸩止渴,不成,不成。我非救你不可。”他放任蛟蝮二人将众人引入魔猎,陆振英伤势又是为救自己而起,决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