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晚上,正坐在软塌上将脚放在木盆中泡脚的盛紘忽然叹了口气,目光流转着,透着几分感慨。
“官人这是怎么了?”王若弗看着盛紘疑惑的问。
王若弗本就没什么心机,不似林噙霜那般长了八百多个心眼子,自然猜不到盛紘为何感慨。
盛紘却忽然道:“你说当初咱们要是把华儿许给王重,是不是就没有今日这许多事了!”
这话说的王若弗一愣,随即脾气就上来了,把脸一横,毫不客气的怼了起来:“官人这是在怪我还是在怪我们王家!”
“你这人,经不起玩笑,我就是看华儿在袁家过的不舒心,这才有感而发!”夫妻多年,就王若弗那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盛紘的眼睛,虽然王氏说话夹枪带棒,但早已习惯了的盛紘也并没有把王若弗这话放到心上。
“当初袁文绍不也是官人挑的吗!谁知道章氏竟是那般愚蠢,同样都是从她肚子里头爬出来的,偏偏只喜欢大儿子,对小儿子弃若敝履,还拖累了我家华儿!”
说着说着,王若弗便不由自主的抹起了眼泪,实在是想起这些年华兰在袁家遭的那些罪,王氏就忍不住心疼,同时也记恨上了袁章氏那个蠢妇人。
“我就是随口一说!”见王若弗哭天抹泪的模样,盛紘一时之间也不禁有些动容,说到底,华兰也是他的女儿,王若弗这个做母亲的心疼,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一样心疼。
“说来这事儿也是我的不是,只看到了伯爵府的富贵,却忽视了里头的凶险。”
盛紘颇有些自责的道:“其实当初在来东京述职时,子厚就已经提醒过我了,是咱们自己没有重视!”
袁文绍的人品能力自然没的说,比上不足,但比下却绰绰有余,关键袁家还有个伯爵府护着,这也是为何当初王家选择袁文绍,盛紘也没有过多坚持的缘由。
王家在汴京的姻亲不少,当初也确实打探了一番,知晓章氏偏疼长子,但当时章氏对袁文纯的媳妇小章氏也是极为疼爱的,婆媳之间从未闹过矛盾,在外头更是从未有过婆媳不和的风声,这也是当初王家挑中袁文绍的一个重要原因。
只是不论是王家众人,还是盛紘,亦或者盛老太太,都没有料到,袁章氏那蠢妇竟然能偏心愚蠢到如此地步。
不仅算计华兰的嫁妆,好像还生怕袁文绍和华兰夫妻感情和睦一样,拼了命的往袁文绍房里塞通房,若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那袁章氏还变着法的各种折腾、恶心华兰,似乎还把华兰的一双儿女也给牵连上了,似乎不把袁家两兄弟逼得反目成仇誓不罢休一样。
说起这个,王若弗也是满腹的心酸,女儿在袁家过得不好,被婆婆磋磨,最心疼的不还是她这个做母亲的。
“官人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王若弗带着哭腔,抹着眼泪。
盛紘道:“好在袁家的老伯爷还是明事理的,袁家那位大姑奶奶,也颇通情理,对咱们家华儿都有照拂!”
“袁章氏那个老虔婆,跟小章氏那贱人一个鼻孔里出气,就知道作践我家华儿!”王若弗话语中仍带着些许不甘,其实她心中早已后悔了,眼瞅着明兰在王家的日子过得顺顺当当,上头没有公婆,左近也只一个柔柔弱弱的寡嫂,王家那偌大的产业,更是叫王若弗眼热。
“哎!”盛紘再度叹了口气,脸上的遗憾一闪而逝,只余满脸的无奈。
吃过晚饭,自盛家出来后,天色早已黑了,繁华的汴京城也变成了另一幅同白日截然不同的画卷。
街面上行人往来不绝,诸般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夫妻二人挽着手走在街上,余初二带着车夫驾着马车同小桃几人跟在后头。
“干嘛冷着脸,莫不是王大娘子给你脸色看了!”见明兰似有心事,兴致不高,王重不禁关心的问道。
明兰摇头道:“不是大娘子,大娘子待我还是挺和善的!”
“是康王氏?”
下午的时候,康王氏和华兰她们两口子几乎是前后脚到的盛家,康王氏这人就不用说了,除了王若弗之外,整个盛家就没有一个对她印象好的。
明兰点了点头:“就是阴阳怪气的想用长辈的身份刁难我,都被我给挡了回去。”
王重提醒道:“这位康姨母可不简单,你可得多留个心眼,免得被她给算计了!”
“官人放心,我心里有数!”明兰自信的道。
王重也不再多说,挽着明兰慢慢的走在市井街头,感受着夜色笼罩下汴京的喧嚣和热闹。
走了没多远,便碰见个卖糖葫芦的,王重拉着明兰上前,直接把人家一整棒的糖葫芦都买了下来,同明兰一人拿着一串,余下的给了身后的余初二等人。
小桃是个嘴馋的,一手拿着一串,一口就是一个,吃的嘴巴鼓囊囊的,像是长了两个肉球。
回到家里,王茜儿看到王重和明兰带回来的糖葫芦,开心极了,奈何王重不许她和王旭多吃。
却不想惹来王茜儿一阵埋怨,念叨王重既不许她多吃,还买这么多回来,这不是摆明诱惑她吗!
王重道:“相较于外头花花世界的诸般诱惑,这糖葫芦算得了什么,今日正是要用这糖葫芦,好好考验考验你!”
“婶婶!”王茜儿立马跑到明兰身边,拽着明兰的袖子就撒起了娇:“你瞧三叔,就知道欺负人家!”
“你三叔是一家之主,我可管不了她!”明兰笑着捉着王茜儿的手柔声说道。
······
熙宁二年的上元节,因着先帝刚刚驾崩,虽然先帝留有遗诏,孝期以日代年,不可惊扰百姓们的日常生活。
可嘉佑帝在朝野之中的贤名实在太甚,尤其是在开封府,汴京城内,百姓们仍旧沉浸在先帝故去的悲痛之中,是以今年的上元节远远不似往日那般热闹。
世家勋贵之中,便是当真有什么喜事的,也都推迟了。
眼瞅着出了正月,冰雪渐渐消融,大地露出本来的面貌,熙宁帝一封圣旨下来,甘老将军领着神卫、神勇二军合计五万大军,征发民夫数万,令桓王亲自监军,南下征讨广南之乱。
袁文绍走了王重的关系,早早便已调入顾二麾下的神卫军,当了个营指挥,比起在城防营,倒是升了一级,只是神卫军不似城防营那般有油水捞,不过若是上了战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战场之上还有缴获。
王重带着明兰和华兰至一路送至南熏门,顾二的奶妈常嬷嬷和一双儿女也都来了。
一身戎装的顾二将怀中抱着的一双儿女放下,拉着她们的小手走到王重跟前,对二人嘱咐道:“爹爹不在身边这阵子,你们要好好读书,听王叔叔的话!知道吗?”
“女儿(儿子)知道了!”蓉姐儿的年岁稍长一些,已有七岁了,昌哥儿却只五岁,姐弟二人的容貌倒是随了顾二,长得都十分可爱。
“子厚!”顾二目视着王重拱手道,眼中满是郑重:“蓉姐儿和昌哥儿拜托你了!”
王重亦拱手回道:“仲怀且安心征战!蓉姐儿和昌哥儿,让他们跟着茜姐儿一道读书习武,大可安心。”
“六妹夫!”同华兰诉完衷肠的袁文绍也走过来,同王重拱手道别。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王重笑着道:“祝大姐夫此去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那就承六妹夫吉言了!”寒暄几句,时间也不早了,双方再度拱手道别,顾二同袁文绍翻身上马,跟上桓王等人,汇入大部队之中。
顾二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城楼之上,女墙之后,城垛口的位置,一席锦衣长袍,披着狐裘,金冠束发的雄壮中年男人正背负着双手,注视着城外的众人。
眼瞅着大军开拔,顾二随着大批人马在原野之中逐渐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之中,城楼之上的那位体魄雄壮的中年男人仍旧如雕塑一般站着一动不动。
“什么时辰了!”那宛若雕塑般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口说了话,瓮声瓮气,声音颇为雄浑。
“回侯爷!刚到巳时!”旁边的长随小心翼翼的拱手答道。
“走吧!”这中年男人不是旁人,正是顾二的生父,当今宁远侯,殿前司都指挥使、受封上柱国的顾偃开。
“诺!”长随跟着顾偃开不紧不慢的走下城楼,问道:“侯爷,咱们去哪儿啊?”
顾偃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方才怎么不见三郎?他不是一向同二郎关系最好吗?”
“小人不知!”长随犹豫了一下,恭敬的答道。
顾偃开脚步一顿,扭头看着长随,虎目一凝:“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侯爷明鉴!”长随立马道:“小人当真不知。”
顾偃开双目先是一阖,随即再度睁开,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淡淡的瞥了自己的这个长随一眼,再度拔腿迈步,快步走下城楼,没再问什么。
只是长随被顾偃开这么一看,心底莫名有些发憷,后颈隐隐觉得有一丝凉意袭过。
“送个帖子到永安郡主府上去,明日未时,我亲自登门拜访!”
顾偃开生冷雄浑的声音传入长随耳中,长随当即应是。
翌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冬日里残存的寒意正在逐渐消退。
未时,城西永安郡主府。
前院,花厅,王重坐在首位,顾偃开坐在左首,王重捧着一盏热茶,很是热情的招呼顾偃开道:“这是闽地一代刚刚兴起的炒茶,滋味与点茶迥异,侯爷可要好好尝尝!”
顾偃开抿了一口,自然免不了一番吹捧,说实在的,相较于调膏击拂的点茶,王重更喜欢后世冲泡的清茶,茶香浓郁悠久,且十分纯净。
“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侯爷今日登门,有何指教?”品过茶后,王重便径直步入正题,笑着问道。
顾偃开虽是武人,却也读过诗书,言行间颇有几分读书人的韵味,倒是和他在战场上指挥厮杀时的模样截然不同:“中大夫同我家二郎交好,如今二郎不在东京,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和孙女儿承蒙中大夫教导,于情于理,我这个当祖父的,都该亲自登门拜会。”
王重忙道:“我同仲怀相交莫逆,侯爷是仲怀的父亲,便是重的长辈,侯爷且如以前一样,唤我表字即可,何须这般见外!”
“那我就托个大!”顾偃开脸上露出微笑,冲着王重拱手道:“叫你子厚了!”
“伯父!”王重好似顺理成章一般,也改变了对顾偃开的称呼。
顾偃开闻言先是一愣,却也并未出言纠正,而是默认了王重的称呼。
“盐铁司可不是什么清闲的衙门,子厚身居要职,还能抽出时间来教导蓉姐儿和昌哥儿,实在是······”
“伯父误会了!”王重笑着打断了顾偃开的话:“教导蓉姐儿和昌哥儿的并不是晚辈,而是内子和茜姐儿。”
“内子幼时曾同仲怀一同拜在庄学究门下,不说学富五车,但教导蓉姐儿和昌哥儿两个小娃娃已然足够了,茜姐儿的武艺乃是我亲传的,茜姐儿的年纪虽然不大,然武艺已有几分火候,让她带着蓉姐儿和昌哥儿打基础,应当也足够了!”
顾偃开道:“盛家乃是书香门第,清流人家,盛大娘子家学渊源,郡主武艺高强,枪法更是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教导她们两个小娃娃自然足够了!”
“伯父谬赞了,茜姐儿那丫头的武艺枪法不过初窥门径罢了,虽有几分火候,但距离炉火纯青,还差得远呢!”王重道:“好在这丫头天资不差,也肯用功!”
顾偃开却道:“子厚这话未免太过谦虚了些,逆王作乱那晚,郡主带领数百轻骑,冲锋陷阵,连斩逆王麾下数员大将,如此武艺,莫说是同龄人了,便是同我家二郎一辈的勋贵子弟里,也没有几个能够比得上。”
王重微微皱眉,看着顾偃开问道:“伯父若是有事,但请直言,若是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晚辈绝不推辞。”
顾偃开却又犹豫了:“这······”
“说来惭愧!”顾偃开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道:“我家二郎虽然天资聪颖,但性子却有些桀骜不逊,少年时行为有些过于浪荡,坏了名声,而后虽改邪归正,但其声名早已狼藉,说来也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教导无方,只知一味责打,却疏于引导。”
王重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正所谓爱子需深,教子需严,伯父的一番苦心,其实仲怀早已理解。”
“说来这事儿还是子厚从中牵线搭桥,才使得我们父子二人关系得以缓解!”说起这个,顾偃开便感慨莫名。
“伯父何须这般客气,我同仲怀一见如故,相交莫逆,可交托生死,不过区区小事,又何足挂齿!”
“一码归一码!”顾偃开摇头道,可随即话音却忽然一转,说道:“只是眼下,我这个做父亲的,心中尚且有一件心事未了。”
“伯父说的是仲怀的终身大事?”
“不错!”
顾偃开叹了口气后道:“这些年来,我和他母亲也没少为他的事情奔走,奈何他在汴京早已是声名狼藉,那些个品性家世都好的人家,哪里肯把女儿嫁给他。”
“仲怀虽有些浪荡,但却绝非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们瞧不上仲怀,仲怀也未必瞧得上他们家的女儿,况且如今仲怀功成名就,在官家面前也是当红得令,想把女儿嫁给仲怀的人家,只怕早已将宁远侯府的门槛都踏破了吧!伯父又何须为此烦恼!”
“哎!”顾偃开正是为此事烦忧:“不过是些捧高踩低的墙头草罢了,以前对二郎避如猛虎,如今见二郎浪子回头,功成名就,就变着法的想把女儿嫁到我们顾家来,这样的亲,不结也罢!”
“内子只是个小小的庶女,昔日在闺中时,也只有零星几个相熟的手帕交,而且家世多与盛家相当,同侯府相比,那是远远不及,此事只怕晚辈和内子也是有心无力啊!”
“子厚误会了,若是瞧上了哪家的闺秀,顾某早已亲自登门替二郎提亲去了,又何必拖到今日。”顾偃开忙道。
王重问道:“不知伯父是何用意?”
顾偃开道:“不知永安郡主可婚配否?”
王重一愣,有些意外的看着顾偃开,着实没有想到,顾偃开竟然会把主意打到自家侄女儿头上,当即拱手道:“茜姐儿年纪尚幼,尚未及笄,自然不曾婚配!”
其实顾偃开早已打听清楚了,只是听王重这么一说,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带着期待笑容来:“子厚看我家仲怀如何?”
王重哑然失笑,摇摇头道:“仲怀的能力品性自然都是极好的,只不过······”
王重话说一半却停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看着顾偃开。
顾偃开迫不及待的问道:“只不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