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麦苗早饭都顾不上吃,拿上一个烙饼,就早早过来找水花了。
倒是个急性子。
水花留她一块儿吃了早饭,两人才骑上自行车,慢悠悠的出了村子,往镇上去。
这正是王重当初教水花的方法,理论和现实结合,直接上实操的速成班理论。
现在水花管的可不止窑厂的财务,还有建筑装修公司,不过麦苗刚过来,水花当然要带她先熟悉环境,了解她的工作内容,让麦苗心里先有个数。
水花也想好了,等以后麦苗上手了,能独立工作了,就让她自己去财务部门干。
雏鹰唯有自己学会振翅,才能在无垠的天空中翱翔。
水花知道,王重从来都不是任人唯亲的人,他可以给乡亲们工作,可以让乡亲们挣钱,但绝对不会让乡亲们瞎折腾,做那种趴在自己身上吸血的吸血虫。
做人可以善良,但不能圣母。
以前水花不理解什么叫圣母,但却知道,就算是心善,也要有个度。
就像王重常说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虽然有能力,能挣钱,但他不能花钱养着乡亲们,乡亲们需要的是挣钱的门路,是能够傍身的手艺,是自立自强,艰苦奋斗。
水花现在想做的,就是引导,让现在好算是白纸一张的麦苗,自己在那张白纸上,书写自己的人生。
砖窑厂那边,老支书年纪大,威望高,马喊水左右逢源,人际关系好,而且砖窑厂早已步入正轨,有他俩坐镇,生产没有啥大问题,就是财务方面稍微有点薄弱。
但这也没有办法,西海固本就是全国最贫困最落后的地方之一,现在虽然搞了移民吊庄工程,成立了玉泉营经济开发区,但直至目前为止,仍旧改变不了其贫困的本质。
乡亲们在这片戈壁滩上开荒整地也有好几年了,可还种不得小麦,只能先种玉米和洋芋,把土先给养肥了。
连过来吊庄移民的乡亲们都没有把自己家人接过来,更何况是那些个有能力,有本事,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人才。
矮个子里头拔高个,这也是无奈之举。
正如王重上回提的,用砖窑厂的五成纯利,来赞助我们自己的娃娃们读书,支持他们考学。
水花领着麦苗出了门,一路上,麦苗就跟个好奇宝宝似的,嘴巴就没闭上过,情绪也很激动,问东问西,好在水花一向有耐心,面对麦苗的十万个为什么,都一一解答。
王重骑着摩托车,去了趟地里,李老栓留在家里,暂时照看两个娃娃。
五百多亩地,王重买了两辆拖拉机,一辆挖掘机,花了一年多的功夫,将近四万块钱,请人请工,才把五百多亩地都筛了一遍,填上黄土,反复耕耘。
费了老大力气。
现在这五百多亩地已经被划分好区域,最南边的两百亩,王重准备种上燕麦草等牧草,收割之后做成干草,用于冬季的草料储备。
剩下的三百多亩,除了划分出来的羊圈和鸡圈之外,剩下的王重打算今年和明年先种上两茬玉米和洋芋,等到后年,再种上小麦和其他作物。
王重准备把这五百多亩地,规划成一个农场,四周多种上几排树苗子,等以后树苗子长大了,那就是一片天然的遮风挡沙的屏障,还能稳固水土,不使其流失。
不过就算有机器,这样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事,五百多亩地,不管是播种、灌既、施肥,还有收割,如果都只用人力的话,造价太高,速度太慢。
去地里看了一趟,王重骑着摩托回了家,开上面包车,去工地上把得宝跟水旺还有尕娃给拉上车走了。
“哥!我们这是去干啥?”车上,三人都忍不住好奇,最终还是坐在副驾驶上的得宝问了出来。
“去买拖拉机,买收割机!”王重风轻云澹的道。
“你不是有两辆了吗?”三人都好奇的看着王重。
“两辆哪够吗!”王重笑着说道:“听说过韩信点兵的典故没有?”
三人纷纷摇头。
王重道:“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农场想要做大,那就必须要现代化的机械!用机械代替人工,才划得来。”
“你哥我既然要做农场,那就肯定不能光顾自己,你说说,我要是多买几辆拖拉机,等我家地耕完了,我能不能开着拖拉机,帮乡亲们耕地呢?”
“有了拖拉机,乡亲们就能把更多的荒地变成耕地,到时候不管是种地还是收割,都用上机器,是不是就省了好多力气?”
三人听得但忍不住点头,水旺从两个椅子中间把脑袋凑到前头来:“王重哥,你说我要是自己买一辆拖拉机咋样?”
“自己买?”王重有些诧异的扭头看了一眼水旺:“咋的,不想给你哥干了?”
“这倒不是,我是想给我爹买,要是有一辆拖拉机,农忙的时候可以耕地,闲的时候还能给人拉货,我爹和我爷都上了年纪,窑厂里头的活又重,要是有辆拖拉机,他们也能轻松好多。”
“难得你有这个孝心,买肯定是可以买,不过我不建议你现在买。”
“为啥子?”水旺不解。
王重道:“现在我们建筑公司的业务范围主要就在咱们这些移民安置村,现在过来的吊庄户,要建房子,基本上都是我们建筑公司一手承包的,材料运输这一块,我们都有自己的人手,零散的活没有多少。”
“第二,维护一辆拖拉机的成本不低。”
“第三,现在你爹和你爷在窑厂那边干的好好的,每个月拿的工资,比得宝他哥每个月的工资都多,要是现在大有叔不干了,他的位置肯定要有人顶,你说他要是开拖拉机挣不到那么些钱,到时候又想回窑厂做工,可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当小组长了,只能从头开始。”
“那还是算了!”水旺悻悻的缩回脑袋。
从头开始,职位降了降了都是小事,关键是工种变了,工钱也降了。
现在李大有大大小小也是个小组长,管着十口子人,一天的工资已经涨到了十二块了,比前些年刚来的时候翻了三倍,一个月要是做满的话,就有三百六十块,就算是休四天假,也有三百出头。
当然了,砖窑厂并不是一年到头都开工,挖土的,筛土晒土的,和泥做土坯的,还有烧窑的,基本上全都是农闲的时候砖窑才会动工,一年到头,在砖窑打工的乡亲们,能有个七八个月的时间在砖窑工作,就已经算多的了。
而且像窑厂这么照顾乡亲们,人性化的地方遍数整个玉泉营以及周边地区,都很难找出第二个来。
“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意见,其实只要不影响工作,买个拖拉机也是好的。”
“我再考虑考虑!”水旺不如刚才兴致那么高了。
三人开车来到兴庆市,王重是老主顾了,出手又大方,提了两辆大型的农耕拖拉机,两台大型的收割机,同时定了两台挖掘机,一台推土机。
机器买回来了,还要有人开,王重这就盯上水旺跟尕娃了。
两人年纪都不大,甚至尕娃都才十七岁,虽然跟着开了几年车,可都是无证驾驶。
“尕娃,以后给哥开车咋样?”回去的时候,水旺跟得宝,一人开着一辆拖拉机,卖车的两个伙计,帮着开收割机。
“等挖机和推土机到了,你想开哪个都可以!”
王重带着尕娃,坐在自己的小面包车上。
尕娃坐在副驾驶上,听了王重的话,却没有立即给出答桉,而是低着头,沉默了与一会儿,才道:“哥!我笨的很!”
这几年,王重教得宝和水旺开车的时候,这小子也跟着在后头学,虽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一学就会的天才,但学起来的速度也不慢,窑厂运输的货车和拖拉机,这小子早就会开了。
触类旁通,学起来自然慢不了。
只是看他这反应,心里还是打算着想要出去闯啊!
王重扭头看了他一眼,再度问到:“你舅舅找你谈过了?”
尕娃一愣,随即不可思议的扭头看着王重:“你咋知道的?”
“你妈的事,你舅舅也和你说了?”
“我妈啥事?”尕娃疑惑的问。
“当然是你妈的病!”
“我舅不是说早好了吗!”尕娃道。
王重摇摇头,没回答,而是说道:“你也十七了,这要是放在以前封建社会那时候,都要找婆姨生娃娃了,有些事情,我觉得你也有资格知道。”
“你妈的病要是早好了,你舅为啥子过来吊庄还非把她也给带过来?干啥不让她留在涌泉,陪你舅妈呢?”
尕娃有些着急的问:“王重哥,咋回事儿,你能告诉我吗?”
王重道:“你爹出门十几年,至今没有一点儿音信,我不知道你是心里惦记他,想把他找回来,还是因为其他原因,但我觉得,你现在也算个男子汉了,是你家里唯一的男人,是你们老杨家的顶梁柱,也是你妈唯一的精神支柱了。”
“你妈这病不是天生的,是因为年轻时候,脑袋受了伤,当时的医疗条件又差,又正好赶上闹饥荒,连饭都吃不上,哪里来的钱给你妈治病。”
“陆陆续续这么多年下来,你舅是怕你担心,才没有告诉你,别说是你了,连你得福哥都不知道你妈的病是咋来的。”
“你妈伤的是脑子,人的脑子,是人体最复杂的地方,我说的太具体了你也听不懂,反正就是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现在你妈的情况看着好,没有一点问题,那是因为你在她身边,她心里有了寄托,要是你跟你爹一样跑了,她受了刺激,肯定是要发病的!”
尕娃沉默着没有说话。
王重见他这样,继续说道:“尕娃,你知道为什么人们总喜欢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吗?”
车子还在土路上继续行驶,颠簸的车身,带动着车上的人也跟着不停颠簸。
尕娃摇了摇头。
王重道:“那是因为,当家里碰到大事情,遇上困难的时候,我们做男人的,能够挺身而出,扛起家庭的担子,用自己的双手,凭自己的本事,养活父母妻儿,一大家子人,带着家人渡过难关。”
“你觉得,在你心里,你舅舅是个什么样的人?”
尕娃还是没说话,仍旧低着头,只是那目光,却愈发复杂了,“我不知道。”
王重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你舅舅帮衬着你们家,你觉得,就你妈一个人,能养活你吗?能把你拉扯到这么大吗?”
尕娃的目光随之顿了一下,一些影藏在脑海深处的模湖记忆随之涌现。
“应该·······应该····不能吧!”也不知时不时说到了心坎上,戳到了那不堪回首的回忆。
尕娃他爸叫杨效军,在尕娃出声后没多久就跑扔下尕娃母子两个,跑出去了,至今十多年了,连个音信都没有,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涌泉村这么多人,我就佩服两个,一个是老支书,还有一个,就是你舅舅!”
“你知道是为啥不?”
尕娃还是摇头。
王重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因为在我心里,涌泉村这么口子人里头,也就是老支书和你舅舅两个人算得上顶天立地的男人。”
“好男儿志在四方,但志在四方得有个前提,要把自己家给顾好了,故人说得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自己家的照顾不好的男人,就算是跑出去了,难道就能有大出息?”
“你舅舅大半辈子都窝在涌泉村里头,出过最远的门,就是为了支持你得福哥的工作,带头来这里吊庄,他不仅要照顾三个娃娃,还有你和你妈!你可听他抱怨过半句?你可见他什么时候放下你和你妈不管过?”
尕娃仍旧摇头。
“这就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肩膀上扛着责任,你知道你舅舅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可不管再苦再累,他都咬牙坚持着。”
“可他已经老了!”
“你看到他头上的白头发了吗?”
“这才几年功夫,他那头发都白了将近一半了!”
“尕娃!你觉得是生你养你的妈重要,还是那个你连一点印象都没有爹重要?或者说是跑道外头去闯荡,见世面重要?”
“王重哥,我······”
“行了,你好好想想我今天和你说的这些话,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你妈的病,是精神上的疾病,没有办法根治,受不得太大的刺激,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才生下你,跟着你舅舅,含辛茹苦这么多年,才把你养大,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以后在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考虑考虑你妈!别因为你的一时冲动,毁了她的下半辈子,给她带来无法挽回的伤害。”
“哥,我知道嘞!”尕娃脸色也沉了下去,语气带着几分沉重。
王重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毕竟十七八岁的男生,正是出于叛逆期的末尾上,冲动又很难听的进人劝,对万事万物,开始有了自己的看法,有了自己的主意,也有了摆脱家庭父母的底气。
按理说,不管是涌泉村还是金滩村,不管是西海固还是玉泉营,都是一样的穷困,就算是跑过来吊庄,头几年还是一样要靠着吃政府的救济粮才能过活,娃娃们想逃出去,换个活法,这不是错。
只是尕娃他妈这个情况,又确实特殊。
现在王重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中利害都掰碎了,糅清了,摆在尕娃面前,具体怎么选择,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挣钱的门路王重也给了,他要还是一门心思的想跑出去,想换个活法,想去找他那个至今杳无音信的爹,那就得看马喊水怎么选择了。
不过打断尕娃的腿,大概率是不会发生的。
尕娃就是马喊水心尖子上的肉,是他妹妹的命,是魂,别看马喊水叫嚣的再狠,再吓人,但要是真的让他动手,他可舍不得。
王重从来都不想当什么圣母,至于系统的任务,也是能完成就完成,不能完成,也无所谓,尽力就好。
把车子都开到农场,王重给两个帮忙开车的小伙一人塞了一包烟,本来还要请他们吃一顿饭,可两个小伙子怎么也不肯留,说是店里还有事要忙,他们得赶回去。
尕娃的事,王重没有再管,而是把心思都放在了农场上头。
养殖滩羊,种枸杞、种葡萄,王重的想法虽然好,但实施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
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水。
玉泉营的地势是南高北低,黄河恰好就在北边,想要引黄灌既,就只能修建扬水站,用水泵从黄河里头抽水。
现在才刚刚修成一级扬水站,二级的还在修葺当中,玉泉营经济开发区水站的水,根本就到不了金滩村。
不过和玉泉营交界的青铜峡城关扬水站的水,却可以灌既到金滩村的每一块儿田地里头,因为最开始,金滩村是划在青铜峡治下的,只是马上就要被重新划分到了玉泉营经济开发区。
金滩村想要浇上玉泉营扬水站的水,那只能等三级扬水站修好了才行。
可看过原着的王重却清楚的很,一个三级扬水站,上面早就拨款下来了,可修来修去,修了十来年,也没见修成,至于上面拨下来修扬水站的款项去了哪里,那就见仁见智了。
所以王重打一开始,就没指望过玉泉营的三级扬水站。
反正现在地里用的水,都是从城关扬水站那边放的,只是从明天夏天开始,金滩村就会被划到玉泉营经济开发区这边。
到时候灌既将会成为整个金滩村最大的问题。
转眼又是几个月,得福当上了金滩村的代理书记,尕娃开始跟着王重学开挖掘机,没再提往外跑的事儿,得宝在施工队混的如鱼得水,只是年纪小了点,威望不够,还威胁不到王小星的地位。
那条进村道路的项目干完之后,水旺嫌施工队的活儿太苦太累,没跟着得宝一起,还是干着司机的活,窑厂和施工队两边跑。
活儿干的不少,钱挣的也多。
麦苗跟着水花,还是非常刻苦卖力的,一直随身带着笔和本子,把水花给她讲的那些要点重点,方式方法都记下来,自己反复的琢磨。
聪明有一定的天赋,又肯花心思,努力,虽只有几个月功夫,但麦苗的进步却颇为显着,就是一开始没有接触过财会,而且只读完初中,文化水平有所欠缺,起点太低,就算是付出了汗水和努力,进度虽有,但也只是尚可而已,没有那么大。
不过水花已经很满意了,没少在王重跟前夸麦苗。
这天,王重从地里忙活完,骑着摩托车回家,快到村口的时候,正好看见马得福骑着自行车往村里走。
王重放慢车速,摩托车的马达声,也把马得福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王重!刚从地里回来?”见王重满身尘土的模样,不用想,肯定是刚从地里回来的。
“刚回来!”王重笑着和他打招呼:“你不是搬到开发区办公室住去了吗,咋回来了?”
王重话音刚落,得福的脸色就有些变了:“铁道上出事了,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死在铁道边上,派出所马上就要贴告示了,我先回来看看,给我爹和乡亲们打个招呼,让大伙帮着问一问,寻一寻,看有没有认识那娃的!”
王重心里咯噔一下,“死人了?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咋死的?扒火车?”
“应该是!具体的原因,还要等派出所那边的验尸报告!”
“人命关天,这可不能马虎!”
“而且现在这天气,这活人耐得住,那死人可未必,放上个三四天,那就该臭了!这事儿可得赶紧办了!”
“可不是嘛!”马得福皱着眉头,一脸愁容。
王重道:“这样,等派出所那边贴了告示,出了照片,你多要几张,让得宝和你爹拿去我们工地和窑厂里让大伙都帮忙看看,多打听打听。”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你窑厂里头多是附近来吊庄的乡亲,工地上还有铁东、铁西不少原住民,说不定就有认识那娃的。”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和马得福说定,王重先驱车回村。
二十来岁就死了,确实可惜,但也没有办法,王重顶天也就是惋惜一阵子,为那娃的家人叹了口气,也就罢了。
又过了两天,那娃还是没有半点消息,没弄清来历,王重建议先把人给安葬了,丧葬费他给掏了。
给那娃送行的那天,一如原着中的一样,许许多多的移民和原住民,都自发的跑了过来,送那娃最后一程,看着他入土为安。
金滩村的最南边,贺兰山脚下,多出了一个无名的坟包,一块儿木牌牌做的碑,上头贴着那娃的照片,写着那娃不幸丧生的时间,可惜就是没有名字,成了无名的孤坟。
坟头四周垒了一圈石头,因着这事儿,倒是把移民和原住民们之间的关系,拉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