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瓷世界内,作为朱棣背后的幕僚,桑却一直待在佛寺之中,不曾再插手皇权朝堂这事。
而岁月对于桑而言,并没有太多的概念。
只是日复一日之下,桑独坐禅院之中,时不时翻阅着佛经,笑的合不拢嘴。
忽然:
“咚咚咚咚……”
敲门声似乎有些急促。
桑徐徐起身,开了门,躬身道:
“陛下!”
此时的朱棣,已然白发苍苍,随性的摆了摆手:
“先生就不要在我面前如此客气了,三个熊孩子已经让我够头疼了,到你来这里就是多多清净。”
桑哑然一笑,关上房门:
“太子和两位皇子的岁数也不小了,陛下切莫玩笑了。”
朱棣却随意的坐了下来:
“先生天天待在这房间里,不觉得闷吗?”
“我听寺院里的和尚说,你平日里几乎都不出来?”
桑笑眯眯地解释道:
“自然是为了看经书,好好研究佛法。”
然而,话音刚落,朱棣便一脸古怪地将眼前的经书拿了起来。
“先生,我从来没看过哪家的《大悲咒》……里面是春宫图的……”
“咳咳!”桑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我就是看看,就是看看……”
朱棣无奈一笑:
“这么多年,先生容颜不老,性子还是这般跳脱。”
“唉……当真羡慕……”
桑却道:
“陛下,有生有死,才得自在。”
朱棣摆了摆手:
“你放心,这生死之道,这些年我也看开了。”
“再加上……太子监国做的不错,皇孙也是贤明在外,我很放心。”
说着,朱棣看向了桑:
“先生,我要再一次攻打蒙古了。”
桑微微一愣,随后无奈摇头:
“这是第五次了吧。”
“陛下,你年岁不小了,注意身体……”
朱棣却道:
“先生料事如神,就帮我看看,我这次可否能够得偿所愿?”
“这……”桑有些犹豫起来。
他活了这许久岁月,修儒修佛修道,有些东西,已经不用占卜。
此时,朱棣身上的龙运,已经非常稀薄。
这足以说明问题了。
眼见桑不说话,朱棣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这场战争,我是一定要打的!”
“得给儿孙,将领土都打下来!将那蒙古人,给打服了为止!”
“先生,当初你我约定,我若走了,你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这一刻,朱棣突然正襟危坐,竟是朝着桑拱手行礼:
“但是……还请先生,再护我大明一段时日!”
“这……”桑有些无奈:“陛下,大明气运尚久,我若全盘干预,不仅仅对自己的损伤,而且……也会导致大明动荡!”
“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使命,在辅佐你完成靖难之役就已经结束,如果贸然插手,恐怕……”
“不妨事!”朱棣直言道:“如今佛教大兴,先生借姚广孝之名隐居于此即可!”
“等太子做了皇帝,若真遇到不能解决之事,先生只要能稍微提点一二就行。”
此时,朱棣目光灼灼。
桑本想拒绝。
然而……这么多年的相处,纵然一开始是因使命才会有所牵扯,如今终究还是有了几分故人情谊。
当即:
“罢了,我答应就是。”
朱棣顿时笑了,仿佛放心一般,至此离去。
而这一去,也正如桑所预料,朱棣没有能够回来。
……
一四二四年,七月十八。
这一日,桑端起的茶杯,竟莫名碎裂,这让他不由一愣。
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桑叹了口气,无奈一笑: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吗?”
刹那间,桑便消失在了佛寺之中。
而在班师回朝的帐篷之内,朱棣气若游丝的躺在龙床之上。
此刻的他,因为浑身的伤病发作,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声。
“一代永乐大帝。”
“你啊,到头来,也是个老头子啊……”
略带调侃的笑声,让朱棣吃力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床铺边上,一袭白衣的桑,微微含笑。
“先生来了……”朱棣咧嘴笑了起来,仿佛突然放心了一般:“你会来,就说明……你终究……真的……答应了!”
桑无奈一叹:
“你若不打这一仗,还能颐养天年些时日。”
“早和你说过,靖难之役,你那是顺应天时。”
“几征蒙古,却多少带了兵戎之祸,自有业障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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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吃力的咳嗽了几声,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一本正经,不是先生的性格。”
“呵呵……”
“先生……我只有……一个请求……”
“护着太子……继位,别让……别让我两个儿子……谋反……”
桑轻轻拍了拍朱棣的手:
“放心吧。”
“大势所趋,你的长子就是皇帝,这是命数。”
朱棣却有些痛苦的解释道:
“不……”
“如果……如果能阻止他们的话……”
“最起码……他们可以落个……善终吧……”
桑无奈道:
“好了,你个老头子,歇歇吧。”
“我答应你,如果不损伤大明气运,我会帮忙。”
朱棣终于露出一丝毫无遗憾的笑容,就如同一个普通的老人,沉沉睡去。
桑将实现准备的菩萨坠,放在了朱棣身上后:
“你这小老头子,用自己临死之前,还要来算计我一场。”
“只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你就是皇帝也不行啊……”
“你终究……不能理解,什么是天数。”
“汉王谋反,是必然。他会因此而死,也是必然。”
“他若不死,大明就达不到鼎沸之势。”
“你啊……就好好休息吧……”
轻轻拍了拍朱棣的手,桑便消失在了帐篷之中。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去完成朱棣的遗愿。
寺院内,桑很快就知道了消息。
太子朱高炽,于北京城继位,为明仁宗。
而汉王朱高煦,则将亲信送入北京城,试图第一次谋反。
不过,直接被朱高煦解决。
寺院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桑,不由一笑:
“明仁宗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皇帝。”
“只是……无长寿之相,可惜了。”
短短十个月的时间,朱高煦每一日都在呕心沥血。
也就在这一日,天还些许寒意之时,寺院的门被叩开。
转身顷刻,桑看了看眼前的明仁宗,顿时笑了。
没有站在前辈的立场摆谱,桑依旧恭恭敬敬行了礼数。
明仁宗没有阻止。
实际上,两人都清楚,靖难之役所留下的情谊,在永乐皇帝朱棣驾崩的刹那,就已经逐渐消弭,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事情。
“先生。”明仁宗带着一丝疏离的恭敬:“先生,朕今日前来,便是想请先生算一算。”
桑随意的拿起摆在如来佛祖面前的酒壶,扔给了明仁宗。
“喝一口吧!”说着,桑又拿起供果吃了起来。
明仁宗有着一丝窘迫:“这……先生,太医说了,朕不能饮酒。”
然而,桑却宛若未闻,大大咧咧的直接坐在了佛祖金身旁的香案上,微微歪着头:
“你也没几天寿数了,放纵就放纵吧。”
明仁宗没有恐惧,也没有震惊,而是挤出一丝苦笑。
“原来,先生已经算过了。”
桑摇摇头,眉宇中倒是没有多少面对朱棣的感伤,啃了一口苹果道:
“我没有算,只是你身上的气数越来越少是事实。”
“你身体本就不好,老天注定,你是个明君,却也是个……只能给你自己儿子铺路的君王。”
明仁宗也是聪明人。
桑的暗示,他何尝不明白。
当即,他反倒是松了口气。
看着手中的酒壶,竟是一饮而尽。
“咳咳!”
烈酒入喉,明仁宗朱高炽一阵咳嗽,脸色更是涨得通红。
但他的表情,却有着前所未有的畅快。
“朕明白了!”
“多谢先生!”
桑眉心一挑,随后笑嘻嘻地说道:
“我可没说什么。”
明仁宗却摇了摇头:
“先生说了,我是一个注定给儿子铺路的君王。”
“这说明,我儿子朱瞻基可以顺利继位。”
桑又啃了一口苹果,忽然眉头一皱。
“呸呸呸!竟然有坏的!”
看着已经有点腐烂的苹果,桑随手一丢。
那腐烂的切面,正好被明仁宗看到。
明仁宗沉默了片刻,随后道:
“朕的二弟三弟,于大明朝而言,就如这果子腐烂的部分吗?”
桑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
“当初,我答应过你父亲,帮你稳一稳朝局。”
“我做到了。”
“他让我帮忙说服你的两个弟弟,不要造反,我没去做。”
“实际上,他们的谋反是天数。”
“这也不会是他们第一次的谋反。”
明仁宗苦笑道:
“当真……没有两全之法?”
桑撇了撇嘴:
“这一点,你和那小老头真像,明明是皇帝,还这么天真。”
“不过你放心,龙位,他们没资格做。”
“毕竟……他们只是你儿子成就帝皇之位的磨刀石。”
“当然了,杀与不杀,对于你儿子来说,影响很大。”
“他们若死,大明朝的气数,可以再往后延续起码数百年之久。”
明仁宗点了点头:
“朕明白了。”
“今日得见先生,恐怕是最后一面。”
“朕请先生……”
桑咂了咂嘴:
“行了,我知道你个小胖子要说什么。”
“帮你照顾着点你的儿子,放心吧,我有数。”
明仁宗笑了,旋即离开。
随着寺院大门关闭之后,桑摇了摇头:
“都是痴心。”
“可惜啊……你的两个弟弟若不死,大明将混乱不止。”
“但……一旦手刃叔叔,这份血债因果,你儿子……恐怕也背不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