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五章、永别大晏(正文终)(1 / 1)

安抚一个歇斯底里的男人,是极其辛苦的。

想着自己就要走了,岳望舒少不得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安慰他,省得自己走后,他秒变后爹,迁怒阿棣。

总之一句话,千万不能露出半分期盼和欢喜,一定要再三表示自己也很无奈,自己也不想分别。

总之要做个受害者,最好是个完美受害者。

入了夜,又陪他滚了半宿床单,一会儿哭、一会儿滚的,真是叫人身累又心累。

对晏老六,若说完全没有丝毫感情,岳望舒倒是不至于这般没良心。

只不过这份感情太微渺,比起重归现代世界、重获自由,自是不值一提的。

对于这份痴狂的感情,岳望舒年复一年,只觉得愈发亚历山大。

如今,终于到了彻底解脱的时候了。

这比起白头到老,退位后满世界游山玩水,可不强多了?

秋日清晨的阳光温暖融融,透过窗子、透过轻柔的纱帐,落在岳望舒恬静的脸颊上。

那脸上还带着一丝疲惫。

晏铮醒来后,便看到妻子望舒这般恬静安睡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但是,再过六个时辰,这一切美好都将不复存在!!

都因为那个什么鬼鬼祟祟的“神明”!!

既然把望舒送到朕身边,为何又在二十年后要夺去这一切!!

想到此,晏铮牙齿几乎咬碎,他只恨不得将这个所谓的神明挫骨扬灰!!

香色的软缎锦被忽的蠕动了两下,一抹带着草莓印痕的丰润雪白的肩膀微微露了出来。

晏铮急忙收敛了那副可怖的模样,却发现望舒并未醒来,她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又往被窝里缩了缩身子,继续睡去。

“望舒……”晏铮想要抬手去抚摸那睡眼,却又不忍心吵醒她。

昨晚睡得那么晚……望舒耐着性子,迎合着他、容他为所欲为。

虽然知道,这只是在哄他。

但晏铮还是不忍心吵扰她在此的最后一个安眠。

朦朦胧胧醒来,便看到晏铮那张兔子般发红的眼。

“怎么没去上早朝?”今儿可是初十大朝日。

晏铮吸了一口气,“朕的皇后病重不起,眼看着便要离朕而去,朕还不能罢一次早朝吗?”

岳望舒小声道:“我这个身子未必会死。”——万一岳琬琬醒来,难不成你要掐死人家?

晏铮垂下发红的眼睑,“若你走了,岳琬琬重新占了这个身子,朕……自是下不了杀手。但朕也不能容她占了你的位子。”

岳望舒无奈,本来获选入宫就是岳琬琬!什么叫岳琬琬占了她的位子?

只不过,若换了是岳琬琬那样纯良的女孩子,又没有生命光环这等金手指,自然混不到这个位置。

因此岳望舒便也不勉强,只道:“莫亏待了她便是。”

“知道了。”晏铮只觉得心头一阵阵钝痛。

更衣起床之后,方才晓得竟已是巳时光景,怪不得饥肠辘辘。她自是好胃口,大快朵颐了早膳,倒是晏铮只喝了小半碗碧粳米粥,便撂下了。

“娘娘,太子殿下听闻您病重,特来侍疾。”都太监李约见她放下了碗筷,这才赶忙上前禀报。

岳望舒瞥了晏老六一眼,还真对外如此公布了?看样子,若是岳琬琬在她走后苏醒,只怕也得“薨逝”。

看在是同一个身体、同一张脸的份儿上,晏老六倒不至于对岳琬琬做什么。只是这皇后,她必定是当不成了。

“让他进来吧。”好歹也得跟儿子告个别。

“是!”

片刻后,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见阿棣脚下如风扑了上来,“母后,您——”

看到母后端坐案前,虽则精神头有些不济,但实在不像是病重的样子!

阿棣一时哑然,连忙看向了一旁的父皇,倒是父皇眼睛肿若樱桃,倒是比母后更像是生了病。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阿棣连忙端端正正请安问候。

晏铮此刻没有心思理会儿子,只叹了口气道:“望舒,阿棣也不是小孩子了,你既要走,也不必瞒着他了。”

阿棣一时惶惶,“母后要去哪儿?!”——他自是晓得,母后一直不大喜欢宫里,一直惦记着宫外。可这些年,不都这么过来了么……

岳望舒起身握住阿棣双手,“你也看到了,我没病,我只是快死了。”

一语出,直叫这位太子生生吓呆了,“母、母后,您说什么胡话呢!您这不是好好的么!”

“我是被神仙送到大晏朝的,只因你父皇原本命中注定要绝嗣而终,现在我已经改变了这一切,便也是我该回去的时候了。”什么穿越大神、位面、还是五百年后的,太复杂了,岳望舒索性简单些解释。

阿棣目瞪口呆,“您、是在说笑吧?”

岳望舒时间不多了,她苦笑了笑,“阿棣,娘真的很舍不得你。可是,孩子长大了,父母总有离开的一天。虽然这稍微早了些,但是阿棣很聪明、也很孝顺,娘走后,你要替娘好好照顾你父皇。”

他抚摸着阿棣头上的双龙戏珠金冠,如今他当真是个威武英俊的皇太子了。

阿棣一瞬间泪水滚落,虽然听着那样荒谬,但他从未见母后这般模样,所以……母后所言,恐怕是真的……想到此,他便忍不住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岳望舒心头恸然,一把便将这个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孩子抱紧怀里,“别哭,娘会在天上看着你呢。我其实也不是死了,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会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很好。只是,咱们一家人没法在一块儿罢了。”

阿棣哭得瘪了嘴:“娘就不能不走吗?”

自从岳望舒当了皇后,阿棣就改口唤“母后”了,但这一次,又跟小时候那般唤“娘”了。

“神仙要接我回去,我便不能留。”岳望舒鼻子酸涩,眼泪便也涌了出来,“对不起,以后,娘再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要好好的……”

话说到此处,岳望舒终于泣不成声。

一旁的皇帝晏铮脸色鸦青一片,望舒心里唯一舍不得的,便只有阿棣了吧?

要和自己的孩子永别,岳望舒当然心痛,但心痛之余,到底还是想起了晏老六还在旁边呢!便急忙擦干眼泪,收起情绪,正色对阿棣道:“娘这可是回去做神仙了,这是好事,不许哭。”

阿棣却仍然跟个哭包似的,自入读后,这十年流的泪水都没有今日多。

岳望舒又是心痛、又是无奈,只得连连跺脚,做出生气的样子:“不准哭了!”

阿棣这才缓缓止了抽噎,但眼睛仍旧湿漉漉的,像个被抛弃在路边的小兽。

岳望舒忙拿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以后好好孝顺你父皇。”

“嗯!”阿棣重重点头。

岳望舒这才回头小心地瞅了瞅晏铮。

晏铮抬手挥了挥,“阿棣,你且先退下吧。”

“父皇——”阿棣瞪大了红肿的眼。

岳望舒也忙推了推阿棣:“回东宫吧,娘还些话要与你父皇说。”

阿棣咬了咬嘴唇,虽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乖乖拱手一礼,“儿臣……告退了。”

看着阿棣萧索离去的背影,岳望舒不禁长叹了口气:“还是个孩子啊……”

这时候,晏铮才幽幽开口问:“望舒以后再也不用受朕的束缚了,这对你而言,或许是件好事。”

什么叫“或许是件好事”?特么滴就是一件大好事!

岳望舒擦了擦眼角的泪滴,声音犹自带着几分哽咽:“都这个时候了,六郎何必说这种话?”

晏铮颓然点了点头:“是啊,朕早就明白的,朕在你心中,连阿棣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岳望舒: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你怎么能比?

晏铮复又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若有来世,朕不想再做天子,做个寻常男子,去追求自己心悦之人,想必就能得到真心回应了吧?”

凭啥你追求,我就必须真心回应呢?!就凭你脸大?

岳望舒没有回应,只上前拥抱住了他,“六郎,我不怨你、也不恨你。自此之后,我只会记得你的好。”

毕竟她是回到五百年后,那时候晏老六早就如土了,她又何必怨恨一个死人呢?偶尔想想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也是可以有的。

“望舒……”他的声音哽咽中带着颤音,“朕知道,你放不下的只有阿棣。你放心,朕既立他为太子,将来就一定会让他继承大统,朕会做个好父亲的。”

岳望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低头在他耳边小声道:“谢谢……”

晏铮合上眼眸,泪水却不可控制地夺眶而出,“若有来生——”

良久之后,他却叹了口气,“算了,来生只盼你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听得此言,哪怕冷静淡漠如岳望舒也不禁微微动容,“六郎,我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话说完,却见晏铮眼中已然是一片死灰,那是希望寂灭的哀恸。

岳望舒喉咙一时竟发不出声音,只仍旧伏在他怀里,嗫嚅良久,才说出了两个字:“抱歉。”

抱歉,生命光环的副作用,让你一辈子都无法放下这份感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期间听底下禀报说,悫王病重,世子阿棠被紧急叫会王府侍疾,便晓得是他们俩也要回归了。

待到秋日的阳光渐渐收敛,当暮色再一次降临沅芷宫。

岳望舒感觉到一双轻柔的手将她的灵魂引出这具身体。

她意识渐渐模糊之际,便听到晏铮最后一次呼唤她的名字,“望舒!!”

声音格外凄厉,而后便是一片血红。

鲜血自他口中涌出,洒满了她的衣襟。

那血,是那样鲜红。

天佑二十年秋,仁慧皇后岳氏突发恶疾,崩于沅芷宫,帝大恸,呕血不止,自此缠绵病榻。

(正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