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工程师奥列夫和大副尼金斯基把渐渐僵硬的卡珊卓夫人抬起来放进了一具铝合金打造的棺材里——YAMAL号上备有这种设备,以免在漫长的旅途中有旅客意外身故——萨沙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曼妙的脸蛋,合上了棺盖。他们的身旁,船员们正有条不紊地武装自己,他们在腰间捆上子弹带,在肩带上插好匕首,沉重的武器箱摊满了地面,里面装着狂暴的野牛冲锋枪,背包式弹匣为它们提供整整500发的超大供弹量。
这些人都不是正经的水手,而是萨沙从阿尔法部队的退役士官中招募的,他们登上这条船,就是为了这场战斗。
“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这是一艘俄国船,即使租给外国人,它依然是俄国的领土,船上的每个人都必须接受我们的管辖。”萨沙把Coberg战术刀插进了靴筒里,这一刻他又变回了昔日战场上那个威风凛凛的长官,每一条皱纹都透着犀利。
是时候结束这场探险了,无论顶层船舱里的人策划着一场什么样的阴谋,这个阴谋必须被制止。他们敢于杀死一个接近真相的旅客,也就说明他们可以为自己的目标无视人类的法律。引爆核动力舱只是迫不得已的最终手段,在那之前他们更应该相信自己手中的武器。
“他们有大概五十个人,每个人都受过严格的训练,战斗力不在我们之下。我们必须第一时间占据优势,逼迫他们放下武器,否则这会是一场混战,船上的死亡率会高到我们无法想象的地步。”大副尼金斯基检查着手枪的机簧,“全体战斗员按照预定计划行动,A组控制直升机停机坪,B组控制前往顶层船舱的所有通道,C组负责破门和攻坚,你们有权对任何不合作的人开枪,五分钟后我们将发出风暴预警,要求所有旅客回到自己的船舱内,舱门会被锁死,你们不必担心误伤无辜。”
“楚先生应该是会跟C组一起行动的吧?真相揭开的瞬间不容错过。”萨沙冲着满地的枪械努了努嘴,“俄国造的武器对伱来说顺手么?”
楚子航拉开随身携带的旅行包,露出那对古刀的刀柄:“我自己带了武器,你们要面对的恐怕不只是子弹。”
他赞同萨沙立刻动手的想法,但无法判断双方的力量对比,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那种隐藏在阴影中行动的能力他闻所未闻,以瑞吉蕾芙使用斧枪的手法,也可以轻易地斩杀手持自动武器的老兵。混血种们的身躯都有强大的自愈能力,普通子弹造成的创口未必会让他们失去行动力,这也是秘党迄今都没有放弃冷兵器的原因,在龙种们的战场上,炼金武器才是最终的决胜兵器。
他本应把这次行动汇报给EVA,但五分钟之前通讯员发来消息,船上对外的通讯工具都瘫痪了,真空管构造的电路原本能耐原子弹爆炸的冲击波,但它们无故地自燃,想来是有人想办法让电路过载了。整船的人被封锁在信息的黑洞里,楚子航联系不上学院,萨沙也联系不上联邦安全局,最终的决定权握在他们两人的手中,如果这场孤注一掷的突击失败,这条被古龙胚胎侵蚀的巨舰大概会成为很多人的钢铁坟墓。
但他心里仍然存着某种隐隐的担忧,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文森特和他的极北之地应该知道卡珊卓夫人从他们的人手里逃了出去,却没有立刻采取措施,从事发到现在差不多过去一个小时里,顶层船舱里的人们依然保持着沉默,餐厅和赌场里甚至还有饮酒作乐的旅客。而在双方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几乎可以确定是谁先动手谁占优势。
卡珊卓夫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她是顶层船舱的叛逆者,亦或是她跟楚子航一样背负着某种任务上的船?她最后选择逃往萨沙的船舱,是想向船长求救亦或是……
楚子航忽然站起身来,走到萨沙的书桌前,凝视着桌上的笔记本:“你请过我来你的船舱里喝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邀请过卡珊卓夫人。”
“我跟她之间没发生过任何事,我只是想借着酒劲问出点情报。”萨沙的神情略显尴尬。
孤男寡女前甲板上都能当众依偎在一起,在船舱里四目相对加上有酒催情,一直相敬如宾似乎也不太可能。
楚子航把笔记本转向萨沙:“我需要你的密码。”
萨沙愣住:“你的意思是她最后来这里不是为了找我,而是为了用我的电脑?”
“这条船上一共有四部海事卫星电话,其中三部的信号频段是共享的,船上的人都可以租用带宽,但有一部是你专门用来向联邦安全局汇报用的。全船的通讯系统都在顶层船舱的监视之下,除了你的专线,卡珊卓夫人如果要瞒着顶层船舱传递什么消息,就得用到你的笔记本,这才是她跟你眉来眼去的真正原因。”楚子航说,“入侵联邦安全局的系统并不容易,但她是能从剑字营里走出来的人,能做到也不奇怪。她只要在你上厕所的间隙里插入一张U盘,就可以用联邦调查局的网络把信息送出去。”
萨沙铁青着脸输入了密码,显然是认同了楚子航的猜测,他要借酒调情跟卡珊卓夫人套取情报,自己也免不了喝到半醉,起身去洗手间的时间里卡珊卓夫人就有机会接触到他的笔记本。他是战场上的专家,但是在电脑方面只不过略强于白痴。这简直就是北极熊想要捕猎燕鸥,却被狡猾的燕鸥偷走了食物。
片刻之后,楚子航找出了笔记本里的隐藏文件夹。不久之前他也搜索了卡珊卓夫人的电脑,却只找到一个空荡荡的电子邮箱。
在他之前的那位入侵者或许已经删除了所有的关键信息,又或许他也跟楚子航一样一无所获,卡珊卓夫人机智地把重要文件都存在了萨沙的电脑里。正是为此那个入侵者不得不破坏船上的通讯系统,他要阻止任何人把卡珊卓夫人留下的信息发送出去,那些信息至关重要。
他在操作的时候感觉到键盘有些发粘,那应该是卡珊卓夫人最后操作这台笔记本的时候,手指上的血从键盘的缝隙里流了进去,她拼着最后的意志抹去了键盘上的血,最后力尽才死在了沙发上。楚子航能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他用的其实也是萨沙的线路,当然他不用像卡珊卓夫人那么辛苦,在EVA强大的解析能力面前,联邦安全局的加密线路只用了几个小时就被破解了,他根本无需接触萨沙的笔记本。
卡珊卓夫人已经把它从隐藏文件夹里删除了,但楚子航没费多大工夫就把那份文件恢复出来了。大约一个小时前,她用萨沙的电脑发出了一段视频。
萨沙挥挥手命令手下人退了出去,楚子航按下了播放键。
视频是偷偷录制的,在一间灯火昏暗的船舱里,穹顶上星空灿烂,桌面上烛火摇曳。教士装束的文森特坐在烛火对面,背后站着手捧十字骑士剑的黑袍人,看那遮掩不住的婀娜身形,应该是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这一幕完美地契合了黄昏教条的神棍气质,却又像是一场交易。
“亲爱的卡珊卓夫人,您知道船票的价格么?”文森特幽幽地问。
“2000万美元,单人,不计往返。”卡珊卓夫人往自己尾指的白银戒指上呵了一口气,擦拭着上面繁复的徽章,“现金太重了,我带了同等价值的钻石来。”
她从提袋中拿出了一个黑色的丝绒袋子,倒出一小把璀璨的原石:“全都开采自南非的矿山,色度和净度都是最高,没有被任何公司记录过,可以当作货币来使用。”
“您独自前来,带着如此巨款,不怕这是一场骗局么?”文森特眼神示意,背后的一名骑士立刻拿走了一颗钻石原矿递到文森特手里。
“据我所知您把船票卖给了里世界中若干位身份尊崇的人,他们都认可这场交易的真实性。”卡珊卓夫人缓缓地靠在高背椅上,眼神缥缈地望着穹顶,“您在见我之前想必也查过我的资料了,我错手杀死了我的丈夫,我会被家族追猎。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我的安生之处了,只剩这些钱,我想用它们换一张前往神国的通行证。”
“您那不是错手,是您已经压制不住自己的龙血了,杀戮的欲望在您的心底里无声地怒吼。您的家族要猎杀您,也不是因为您杀了人,而是世界上已经没有您这种人的位置了,死在堕落为死侍之前,也许能保住您自己和家族的尊严。”文森特把玩着那颗原石,“那您知道神国究竟是什么么?如果您猜测它是天堂之类的地方,很抱歉,区区2000万美元我们是无法帮您偷渡去天堂的。”
“那是炼金术构建的奇迹,世界交汇命运暂停的地方,那是……”卡珊卓夫人缓缓地抬起眼帘,瞳孔中流动着华丽的火光,“奥丁的英灵殿!”
观看视频的楚子航暗暗地心惊,黄昏教条的教义开始出现了,还有那位神秘的古神。
从十五岁开始他就是那位古神的追猎者,这是一件听起来很匪夷所思的事,古神骑着他八足的骏马奔逸绝尘,却有个脚步蹒跚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提着木剑咬着牙追赶。
他要杀死那个神,无论支付什么样的代价,君王或者神都不能低估亡命之徒的执着,因为他们已经一无所有。
“看来您知道的真是不少,没错,所谓的神国,正是伟大的英灵殿,距离真正的神国还有很远,可那是奥丁赐予你们这种人的庇护所,在那里你们原生的罪孽会被净化,你们能平安地渡过临界血限,永远地远离死亡,但你们也要为之付出你们的忠诚,在黄昏降临之日,你们将与那苏醒的龙决战,幸存者……将成为新的神祇!”文森特的语气威严,神情肃穆,这一刻他看着根本不像个贩卖通行证的贩子,更像是伟大的先知和引路人。
楚子航和萨沙对视一眼,萨沙耸了耸肩,在他想来文森特应该是疯了,基督教远比北欧神话的影响力大,但中世纪的神父们也只敢卖点赎罪券来谋财,而文森特张口就许诺了永生和封神这样的大事。楚子航却是惊悚于黄昏教条那宏大的世界观,旧日的神祇和新的神祇、历史的分界点、诸神们的战争,命运的锣鼓似乎已经喧嚣起来了,而学院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在我支付票钱之前,我想确认您说的是真话,毕竟黄昏教条的传承已经中断几十年了。”卡珊卓夫人说。
文森特微微一笑:“怎么证明呢?难道您希望我拿出古神亲笔签名的授权书么?”
“据我所知,1943年你们曾经向神国之门发起过一次冲击对么?一艘名叫高更亲王号的潜艇,带着第三帝国的希望,在严冬之中驶向了北极,当时人类还没造出能抵达北极点的破冰船。”卡珊卓夫人缓缓地说,“我想知道那场探险有没有成功,你们真的找到了那扇门么?”
文森特幽幽地叹了口气:“那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探险,我们确实找到了那扇门,却被一艘苏联潜艇盯上了,我们无法脱离战斗,因此错过了神国开门的时间。然而被门中涌出的澎湃力量洗礼,有幸活下来的人仍然得到了神的恩赐,不再随时间老去,生命被冻结在开门的瞬间。”
卡珊卓凝视着文森特的脸:“您虽然看起来很长寿,但似乎跟青春永驻这件事扯不上关系。”
文森特轻轻地摇动桌上的小铃,黑色的帷幕被掀开了,身穿黑色礼服裙的瑞吉蕾芙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双手拖着巨大的裙摆,腰间配着那柄罗马短剑,像是一位要嫁给黑暗的新娘。她站在文森特身边,缓缓地扭头看向卡珊卓夫人,卡珊卓夫人微微动容,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仿佛从天空里看下来。
巨大的投影灯从上方照了下来,图像呈现在卡珊卓夫人面前,正是EVA发给楚子航的那张照片,举剑站在穹顶之下的星之玛利亚。
卡珊卓夫人皱着眉头打量瑞吉蕾芙,忽然惊讶地站起身来,瞳孔收缩,声音微微颤抖:“难道……难道她就是……”
文森特站起身来,走到瑞吉蕾芙身旁,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她就是高更亲王号上唯一的幸存者,伟大的星之玛利亚!开始侍奉她的时候我只是个青涩的少年,现在我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她却不但不衰老,反而越来越恢复年轻,她曾经亲眼见证过神国,也会带我们回到那里去。”
画面之外的楚子航也皱起了眉头,他初次见面就上下打量瑞吉蕾芙,就是因为她长得实在太像照片中的星之玛利亚,亲人之间容貌相似并不奇怪,瑞吉蕾芙身为第二代的星之玛利亚,也有必要保持跟曾祖母类似的装束和妆容,但骨相这种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她脸部的骨骼结构还有身材维度,完完全全就是照片中星之玛利亚的翻版。但如果说她就是星之玛利亚,楚子航又不完全相信,她的某些行为举止就是个少女,青春的荷尔蒙喷薄而出。
文森特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支手枪,对准瑞吉蕾芙的后脑开枪,红白两色的液体从瑞吉蕾芙的面部涌出,卡珊卓夫人立刻把手伸进了自己的提袋,不愧是剑字营出来的人,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叫而是抓紧枪柄。瑞吉蕾芙的面部开了一个乒乓球大的口子,文森特所用的手枪口径并不大,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开枪,必定已经摧毁了瑞吉蕾芙的脑组织。文森特双手搀扶着她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在她的脸上蒙了一张黑色的面巾。
“上帝啊政委啊伟大领袖啊!他杀了那个女孩!他杀了她!”萨沙目瞪口呆。
楚子航却保持了冷静,视频的录制时间是昨天夜里,而今天白天他们还见到瑞吉蕾芙穿着兔子服在甲板上疯玩。
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却神色淡定地端来了银质的托盘,托盘里是热气腾腾的牛排。
“给圣女殿下一点复苏的时间,关于神国,我还有些故事可以跟您分享。”文森特微笑着说,“还记得瑞吉蕾芙这个名字的来历么?那是神话中侍奉奥丁的女武神,女武神们永远不死,因为她们就是死亡本身。”
卡珊卓夫人缓缓地坐了回去,文森特蹒跚地来到她面前,为她倒上了一杯血红色的酒。
卡珊卓夫人凝视着会议桌上的血迹,犹豫片刻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至此卡珊卓夫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那枚尾指上的白银戒指应该出自某个隐世的混血种家族,戒指并不贵重,但戒指上的徽记非常贵重。
她在公众场合从不曾佩戴那枚戒指,却在文森特面前戴上以表明自己的身份。
她犯下了不容于混血种世界的重罪,登上这艘船是为了买一张前往神国之门的船票,每张票的价值高达2000万美元。买到票的人就是局内人,他们都在这条船上,共同保守着这个秘密。楚子航和萨沙才是为数不多的局外人,他们的对手不止在顶层船舱里,那些人都是混血种,他们联合在一起的话,绝对能碾压萨沙加上楚子航,他们中也许有很多人都是卡珊卓夫人那样的逃亡者,随时可能堕落为死侍。
重刑犯们簇拥着他们的圣女奔向神国,而那位活了一百多年的圣女殿下却想着跳船?她是想要自由,还是不敢回神国去?
卡珊卓夫人已经把视频文件发了出去,毫无疑问神国之门的秘密又多了一个知情者,在此之前这个消息可能已经在混血种世界里传播了很久,一座伟大的废墟要对世人开放,有人真的相信,有人半信半疑,然而学院对此一无所知。楚子航登上这条船的最初目的,只是为了调查赫尔佐格。
片刻之后,一直仰头而坐的瑞吉蕾芙忽然动了,她举起手扯掉了面巾,拿它擦去了脸上的血污。她依然是那么倨傲,甚至懒得多看卡珊卓夫人一眼,那一枪的伤害对她似乎也完全不是问题,死而复生对她来说习以为常。她围着会议桌转了一圈就离开了,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向着她的裙摆下跪,她们也承袭了女武神的名字,但在身为圣女的瑞吉蕾芙面前,她们似乎连直视对方的资格都没有。卡珊卓夫人犹豫了片刻,也站起身来向着瑞吉蕾芙的背影半跪,似乎已经被这神迹征服了。
楚子航也觉得迷惑,混血种的自愈能力固然超卓,但连路明非那种打不死的小强也不曾在有过大脑受到重创的情况下片刻间复原如初。
“还需要更多的证明么?亲爱的卡珊卓夫人,生命的赐予是神权,圣女殿下刚刚向您展示的,便是神赐给她的权柄。”文森特举起酒杯,“您将跟她一样不朽不灭。”
瑞吉蕾芙走后,卡珊卓夫人慷慨地支付了一半的钻石原石作为预付金,当她询问文森特要这些钱来做什么的时候,文森特诡秘地笑笑:“您觉得诸神的黄昏还有多远呢?英灵殿为什么要对尘世打开它的大门?那条象征绝望的黑龙就要苏醒了,在末日降临之前,我们还需要很多这样的船,为那场注定的战争准备足够的战士。也许您可以称呼我们为……奥丁的使者。”
“你连神国之门都没有见过,就敢自称是奥丁的使者?”卡珊卓夫人问。
“可我们早就得到过他的启示,能启示你找到神国的,”文森特压低了声音,“只有神本人!”
视频到此结束,楚子航和萨沙不约而同地关上了手中武器的保险,动手这事儿还得认真想想。
“我们才是这条船上的人质对么?我们谁也不必救,只需要想办法救自己。”萨沙喃喃。
楚子航点了点头,船上有多少血统超标的混血种?目前跟外界的通讯已经中断,这件事一时查不清楚,但硬碰硬他们必输,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杀个血流成河。他们还剩多少时间可以作为缓冲,这个也不清楚,那颗古龙的胚胎正在高速地孵化,瑞吉蕾芙急于逃离这条船,各方面的情报似乎都暗示着那扇门真的存在,而且随时都可能开启。最好能拖一段时间,EVA发现联系不上他之后,超过24小时就会发布预警,以学院素来的行事风格,应该会想办法从某个靠北的空军基地调动战斗机过来,时至今日人类的科技水准已经足够,北冰洋不再是跟外界隔绝的禁地。
“问题是船上出了个死人,我们知道谁是凶手,凶手也知道我们知道他是凶手。”萨沙说,“我们该怎么装作毫不知情呢?”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舱门,萨沙的脸色微变,门前的走廊里站满了他的突击队员,这敲门声却不符合他们之间的联络暗号。
谁能冲破这么多突击队员的人墙来到舱门前?那个一刀能斩断卡珊卓夫人胸骨的凶手么?
“雷巴尔科!雷巴尔科!船上的通讯系统怎么出故障了?你的总工程师在哪里?”门外传来文森特的怒吼。
萨沙和楚子航不解地对视,楚子航闪身到门背后,萨沙脱下上衣套了件睡袍,把舱门打开了一条缝。
门外果然是文森特那张愤怒的老脸,这个总是高深莫测的老家伙此刻急得像是要从轮椅里蹦起来。
“这么晚了,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么?文森特先生。”萨沙装出慵懒的口吻,“很抱歉不能邀请您进来喝一杯,房间里有女士。”
楚子航攥紧了刀柄,萨沙的房间里确实有位女士,但已经被装在棺材里了,文森特如果是来试探萨沙的,现在就应该动手了。
“直升机要降落!直升机要降落!可是船上的通讯系统坏掉了!”文森特大吼大叫。
“直升机?”萨沙愣住了。
YAMAL号上确实有直升机停机坪,但眼下他们远离陆地,直升飞机的航程可不够跨越北冰洋。
“让你的人打开停机坪上的信号灯!不!让他们把所有的灯打开!同时去维修你那该死的电台!”文森特调转轮椅就要走。
“文森特先生,您租了这艘船,您是它的主人,我听您的,但我不得不提醒您,我们是一艘合法的游轮,任何登船的客人都需要船票,还得出示身份证件,否则我们就是在帮人偷渡。”萨沙冲着他的背影说。
文森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赫尔薇尔隔着门缝瞥了萨沙一眼,把一叠护照和船票摔在了地上。萨沙出门捡起那些护照和船票,这才想起确实有几位购买了头等舱船票的客人没有登船,现在想来这就是他们预计的登船点,直升机能飞到这里的唯一可能是另一艘大船一直尾随着他们航行,那条船不敢像他们这样深入厚冰区,但它可以起降敢于跨海飞行的重型直升机,那架直升机的驾驶员只跟文森特联系。
他翻了翻那些护照,并未太过留意护照上的名字,这种纸质证件太容易伪造了,对于有门路的人来说,真护照都能办出来。
他冲着走廊尽头使了个眼色,文森特刚才召唤过的总工程师奥列夫提着上了膛的手枪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地跟着文森特去了。
萨沙和楚子航回到船舱里静静地等待。片刻之后位于直升机停机坪四角的定位灯亮了起来,它的功率极大,在天气晴好的极夜里隔着几十公里都能看见,就像是漆黑的大海上腾起了冲天的火柱,整船的灯都亮了起来,像是一艘灯火通明的画舫准备迎接最尊贵的客人。文森特关闭了船上的监控系统,但奥列夫偷偷带了摄像头,把画面传输到了萨沙的笔记本上。
奥列夫按照文森特的命令,带着几名海员,手持电筒反复地对着天空打出灯语。海面上忽然起了浪,大片的海冰随着海浪起伏,像是一匹无边无际的白色锦缎,只有在这匹锦缎和YAMAL号相撞的时候,砰砰的巨声才让人意识到它的坚硬。
文森特穿着教士般的黑衣等候在寒风中,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则站在更高处,鹰隼般俯视着停机坪。
远处地平线上终于有灯光闪烁起来,随即而来的是嗡嗡的巨声,那是一架大型直升机在高速地逼近,它想必已经在周围徘徊了一段时间,因为YAMAL号始终没有回复它的呼叫,它便无法准确地定位到这条船。正当萨沙好奇直升机上载着什么样的贵客时,文森特挥手示意奥列夫和船员们都从直升机停机坪上撤离,这个时候白狼和他的同伴们已经持枪封锁了前后甲板,这意味着没有人能看到从直升机上下来的是什么人。
全船拉响了警报,这是风暴即将来临的信号,舱门自动上锁,赌厅和酒吧里还在消遣的客人也不被允许自由活动。
萨沙的舱门当然是锁不上的,风暴期间总不能把船长锁起来,但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办法登上停机坪,之前他已经觉得自己在这条船上不过是个农奴头子,现在他更觉得自己被怪物们包围着,而这群怪物中的某一个还坐在他对面喝着他的伏特加,旁边就是那个跟自己约会过的女怪物的棺材。他莫名其妙地想为自己的人生喝彩,活了三十多年,在敌人眼里跟恶魔差不多的亚历山大·雷巴尔科,在自己当船长的船上,却觉得自己是只可怜的白兔。
“什么样的贵客值得他亲自去迎接?”萨沙望着天花板嘟哝。
“从直升机降落到现在已经十五分钟了,那帮贵客没有人要求餐饮方面的服务,想象一下你在一艘北冰洋上的破冰船登陆,你会不想要一杯热红酒暖和一下么?我想他接收的不是乘客,而是货物。”楚子航放下酒杯。
“可他给我看了他们的护照和船票。”萨沙说。
“这是我也没有想明白的事,就看那些住特等舱的贵客们什么时候亮相吧。”
萨沙稍稍迟疑:“那我也有个奇怪的情报跟你分享,我们受过一项特殊的训练,就是听直升机的风声来判断它的型号。运输直升机和武装直升机对地面人员的威胁程度是不同的,美国造和俄国造的直升机风声也完全不同。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才飞来的是一架俄国造的运输直升机……你听懂我的意思了么?那东西是个俄国货,而且很可能是个军用型。”
楚子航思索片刻:“也许你的上级期待的并不是你阻止极北之地的阴谋,而是跟着这帮人找到那扇神秘的门,1943年,苏军的一艘潜艇跟踪过那艘高更亲王号,曾经接近那扇门的不只是第三帝国的人,它们在神国的门前对射鱼雷。”
萨沙点了点头:“那艘苏联潜艇的名字是辉煌旗帜号,我们只知道上面发生了很可怕的事,但每个人的家属都被授予军功章和抚恤金。”
风暴警报在半个小时之后解除了,极北之地的武装人员撤出了前后甲板,楚子航这才得以离开萨沙的船舱返回自己的船舱。
通讯系统的修复仍未完成,事实上在拿到新的电路板之前这个工作可能根本无法完成,奥列夫能做的仅仅是组装一台简单的长波通讯设备,希望能用老式长波电台的呼叫方式和附近的船舶建立联系。他们依然沿着之前的航线前进,载满了卡珊卓夫人那样的逃亡者或者觊觎神国的贪婪的人,还有奥丁的狂信徒,这个组合可真是太棒了。
萨沙和楚子航最后讨论的结果是暂时不动手,明早安保组会宣称他们在下层船舱的角落里找到了重伤而死的卡珊卓夫人,死因还没能查明,不排除他杀也不排除意外受伤,从明天起安保组会加强巡逻以确保乘客们的安全。
楚子航默默地研究着之前下载的黄昏教条的资料,那个被学院和EVA忽略的黄昏教条,它的理论或者说教义已经无声地在混血种的世界里传播开了,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混血种世界的庞大和复杂,秘党所知的世界也只是这个大世界中的一个角落,有人对这个世界抱着跟学院完全不同的理解方式,毕竟大家对龙族的理解都建立在猜测上,没有人见过那位伟大的黑王,也没有人见过他的陨落。
他忽然注意到内线电话上有个绿灯在闪烁,那是有语音留言,YAMAL号上的电话机还在用着那种极其复古的磁带式留言机,只能录一分钟。
楚子航接起电话,短暂的沙沙声之后是个低沉的女声唱着一首飘渺的英文歌:
“We'reattheendoftheroad/我们已抵路的尽头
We'reallsoldiersonourown,trynafindourwaybackhome/我们正是自身的战士,试图寻得归途
Andattheendoftheday,nothingmattersanyway/日末时分一切都不再重要
Justthelovethatwehavemade/唯有我们共创的爱
Solet'sletgo,ofourmistakes/那就让错误都随风而去吧
We'veallgothearts,thateasilybreak/我们的心脆弱易碎
Nomatterhow,thelightningfade/即便灯光逐渐黯淡
We'llcarryon,anytimeitrains/雨落瓢泼,我们也依旧不渝前行
Yeahwemightfallbutwewon'tbreak/我们或许会倒下,但精神永垂不朽
Yeahwewon'tbreak/永不被磨灭”
唱歌的人毫无疑问是瑞吉蕾芙,很难想象她那种活泼跳脱进攻性强的人也会唱这么悠远的歌,而且深更半夜里一个女孩打电话到某个男性的船舱里给他唱歌,似乎心动得太快了,而她又亲口说过楚子航并非她喜欢的那类人。好在楚子航对于谁喜欢自己这件事也并不十分在意,他的问题从来都不是缺少优秀的女孩,而是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去喜欢一个人。但他还是默默地听完了那首歌,因为瑞吉蕾芙唱歌委实很好,听歌的时候他也在回忆那段视频,到底哪一个瑞吉蕾芙才是真实的。这条船上似乎每个人都在说假话。
歌声结束瑞吉蕾芙就挂断了电话,似乎她深夜里打电话来,不过是想跟他展示一下才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