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地区南边就是河北三镇之魏博,魏博是汴梁的铁杆粉丝,要想吞梁,必须先平定魏博。
对于赵军将士的请命,李存勖一度热血沸腾,但沸腾之后又很犹豫。
犹豫有的时候并不是坏事,至少在这个时候,犹豫说明年轻的晋王很清醒,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李存勖很明白,柏乡之战,虽然是晋赵联军胜利了,但胜的很艰难。
柏乡之站虽然失败了,却并不是梁军将士的失败,非梁军兵不利战不善,一定程度上是梁主朱温的失误。
若朱温与自己一样,亲征在一线,对提升士气、战局把控会有积极的影响,彼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所以柏乡之败,汴梁只是退出了想要吞并的承德地区,而退下的军队云集魏博,可以说此时魏博集中了优势的兵力,且是哀兵,而自己这边,则是疲惫之师。
况且朱温对魏博的布局早在多年前就开始,在罗绍威请求朱温诛灭魏博牙兵后,魏博实际上就成了朱温的底盘。
910年,魏博罗绍威英年早逝,其子罗周翰即位,朱温趁势让名将杨师厚率领精兵,以协助防守的名义屯兵邢州。
罗周翰年幼,不足惧也,但名将杨师厚,一生征战未尝有败绩,让人不得不防。
李存勖不想拂了赵州的人心与民意,口头上答应了,但心里很清楚,目前还打不得,不是不想,是时机未到。
说巧不巧,正在李存勖左右为难的时候,忽有赵王王镕,递到一封书信,恰好解了李存勖进退两难的围。
这书信是燕王刘守光给与王镕的,王镕遣使专递军前,李存勖匆匆一览,禁不住冷笑了起来。
信中内容大略如下,镇定联晋,破梁于柏乡,本王心甚慰,今闻三镇欲南下破梁,燕有精兵三十万,也愿为诸公前驱,但四镇联兵,必有盟主,敢问当属何人?
原来,生性狡猾的刘守光打的好算盘,原欲晋梁争斗,自己好坐山观虎斗,谁承想晋军大破梁兵,声势甚盛,惹得刘守光也眼红心热,后悔不已,如今三镇意欲南下破梁,把自己闪在一边,太没参与感了,刘守光很纠结。
所以刘守光这封信写的很纠结,不知道目的所在,又想加入这个小团体,又没有诚意,还想当老大。
更大的可能是,刘守光这封信也只是试探,试探一下三镇对自己的反应,及自己在三镇信中的地位。
有的人总需要别人的认可,才踏实,刘守光就是这一类人。
不知道刘守光的心思李存勖看懂了没,刘守光的心思李存勖有没有心情去猜,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封信给了李存勖暂不攻打魏博的理由,这就够了。
李存勖冷笑几声,召集众将召开军事会议,商讨燕王刘守光这封信这个问题。
李存勖开门见山:“赵人尝向燕告急,守光不能发兵相助,今闻我战胜,反而自诩兵威,欲来离间我三镇,岂不可笑,岂不可恨。”
众将不解其意,默然不应,等着李存勖继续往下说。李存勖目视张承业,问“监军有何见解?”
张乘业负责后勤,对于李存勖的矛盾心思感同身受,又不用考虑赵州人民的感受,看事情自然明朗,说的话也没什么顾虑,就表明态度:“云、代两州,与燕接境,他若扰我城池,动摇人心,也是一桩大害,我王莫若先取守光、再平契丹,然后可专意南讨了。”
李存勖击节称善:“诸位,先王曾遗下三支箭,即监军所言三事,然事有难易、伐有先后,先取守光、再平契丹、然后专意南讨,可谓隆中之策,请公等谨记勿宣,于近日做好班师准备”
众将应诺,各自下去准备了。
李存勖遣使向赵王说明欲返太原问罪守光之事。赵王镕亲自出城迎接李存勖,大摆宴席,犒赏晋军将士。
两王相见,握手叙旧,分外亲热。存勖因先父与镕相交,称呼王镕为叔,王镕执意不从,只是以兄弟相称。席间,王镕以梁寇为忧,面庞上虽强作欢笑,心中却不甚开心。李存勖细心如发,猜到王镕心事,慷然道:“朱温恶贯满盈,必遭天谴,虽有师厚等助纣为孽,将来总要败亡。今留德威等助王兄守境,倘或梁军偏将来攻,德威等必吞至,即使朱温亲来,也可率众拒之,彼时仆自会率众援应,请王兄勿忧。”王镕方才释然,与晋王把酒言欢,割襟为盟,经久放散。
自此以后,晋赵交好,感情益固。
却说燕王刘守光闻得梁军已退兵,且有意征伐自己,心内怏怏不乐,整日在宫内与嫔妃及术士研习淫乐之术。
忽一夜,幽州城内天降陨石,红光满天,砸毁城内房屋数间,伤人无数。
有官员谄媚,将这一天灾说为天降异象,更寻着一块石头,上书“命在幽州,守光得立”等字,报于燕王,燕王大喜。
不久,又有术士上报祥瑞,说城南禾生双穂,更有枯井泉涌、时有龙吟等种种异象,燕王皆予以封赏。
一时之间,报祥瑞成为幽州城内最流行也最挣钱的一件事。
如此乱哄哄热闹一个月有余。刘守光觉得火候够了,就移书河东、镇、定三镇,求尊为尚书。
还是试探。李存勖接到刘守光的书信后,大骂:“竖子也配称尚父吗?我正要兴兵问罪,他还敢夜郎自大”,骂完之后,命人召见燕使,厚加赏赐,说请传话于你主,燕王高才且有大功于社稷,尚父实至名归,燕使大喜而归。李存勖复遣使至镇、定两镇,告以允许守光所请,两镇心领神会,共推守光为尚父。
这三镇如此给面子,刘守光心情大好,复上书汴梁朝廷,说是晋赵等一直推荐,盛情难却民意难违,我也可不好意思,请陛下考虑考虑,授予我尚书一职。
朱温览书冷笑,暗叹“此儿狂愚,不下我儿”。如今柏乡新败,河北地区人心浮动,自然对幽州以笼络为主,梁主朱温就势授予刘守光为尚父、兼河北都统,令其扫灭镇、定、河东。
看大家都同意了,刘守光自信心爆棚,忽然觉得尚书也不香了。负责授衔仪式的官员按照唐册尚父礼仪,呈上册封程序一书给燕王,刘守光遍阅一周,便问道:“这程序中,为何没有祭天地改年号这一项呢?”负责册封礼仪的官员一愣:“尚父是人臣,我王所言,为天子礼也”
刘守光一听大怒,将册书掷于地下,怒骂道:“小子愚昧,方今天下四分五裂,大称帝,小称王,唯兵强马壮可也。我大燕拥地三千里,带甲三十万,做不得河北天子么?区区尚父,何足挂齿!你等且去草定帝制,册封之日只管做大燕皇帝!”
下面的官员心里怒骂,你小子才愚昧,狂妄没边,表明上只是应诺,唯唯而退。
幽州也有清醒忠直的臣属,看不下去刘守光胡闹,就上书极力劝阻,略谓:河东伺西、契丹伺北,境内公私交困,如何称帝?
但好良言难劝该死之鬼、大慈悲不渡自绝之人,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劝谏的人多了,刘守光非常恼火,就命庭中陈列斧锤,悬令示众曰:若有敢再谏着,斩无赦。
此举劝退了无数人,但十户之内、必有忠义,幽州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义不畏死之士,右卫军指挥使孙鹤便是其中之一。孙鹤原是刘守文的人,沧州被守光攻破后,就降了刘守光。
孙鹤不忍心看刘家基业被守光毁于一旦,就做好了死谏的准备:“沧州一役,臣自分但死,有幸蒙大王垂怜,苟活至今日,臣不敢爱死忘恩。为祖宗基业计、为大王计、为幽州苍生计,目下终究不宜称帝。”孙鹤说完,叩头触地,血流不止。
刚颁布了禁令,还真有不怕死的,孙鹤此举惹得刘守光性起,令军吏拉出,锤杀之,孙鹤大呼到:“我王不听我言,百日之内必有急兵,到时悔之晚矣”,言未毕,即被锤倒在地。守光尚不解恨,命令在闹市将孙鹤凌迟,以儆效尤,谁再敢胡言乱语上言阻止称帝的,就是这个下场。
幽州的驿站内,梁朝派的使者、各镇派的使者,本来是参加刘守光册封尚父的典礼,听闻刘守光私自提高规格,竟然要称帝,都诧异万分,特别是梁朝使者,觉得这事自己做不了主,就准备回汴梁复命,各镇使者也有去意。
但此时的幽州,已不是使者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幽州了。驿站外,刘守光派重兵把守,围的水泄不通,连一只鸟也别想飞的出去。
刘守光传话给各镇使者,好吃好喝待在驿站,定期八月上旬,举行称帝仪式,到时候请诸位代表各镇参加,作一见证。各镇使者还有什么法子,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得听命,听命方能保命。
一番整顿下来,发对之声就没有了。刘守光遂自己穿着黄色衣服,上绣八爪金龙,俨然以皇上自居,作正式称帝前的演练,手下文臣武将稍稍有不敬的地方,有时因习惯口误,汇报时还称燕王,即捕至狱中,甚至囚于铁笼,用炭火再下面烤,或者用铁刷刷面,使其体无完肤。
做好了称帝前的各项准备后,燕王刘守光同志于八月初八正式称帝,筑天坛祭奠天地,告慰祖先,封父亲刘仁恭为太上皇,追汉高祖刘邦、汉光武帝刘秀为先祖,改元应天,国号大燕,并大封群臣,所有官吏将领升格一级,设置左右相统领百官。
从此燕王不叫燕王了,叫大燕皇帝。
举行完典礼仪式后,刘守光在金銮殿召见各镇使者,赐以国书,令他们各自回去报告消息,同时好言向慰,厚加赏赐,好传播大燕皇帝的威名。
刘守光称帝的消息传到各镇,众皆哗然,多有讨伐之意。
消息传至汴梁,朱温正因柏乡之败,连日生病,无心治事,料想天狂有雨,人狂有灾,就任他胡作非为,暂时不予过问,只是严令魏博杨师厚操练兵马,加强戒备。
晋国使者回到太原。李存勖阅完国书,大笑:“不出今年,我即当向他问鼎了。”
张承业请遣使致贺,令他骄盈不备,李存勖欣然应诺,并决定自己选派一位忠贞不二、敢于执言的使者,方能不辱使命。最后选定太原少尹李承勋前往,临走前,李存勖叮嘱李承勋,面见所谓的大燕皇帝,用列国聘问礼即可,万万不可自降身份,惹人耻笑。
李承勋慷然应诺,张承业本想叮嘱几句,最终也没说出口。李承勋带队出发,快马加鞭,不几日,即来到幽州。
刘守光听说河东派使者来了,非常开心,觉得正是自己显示皇家威严的机会,很重视,定于金銮殿接见河东使者,并命令务必以臣子之礼相见,李承勋只是含糊不应。
第二天,刘守光坐在金銮殿龙椅上,文武百官山呼万岁跪拜完毕后,就传河东使者觐见。
李承勋数人昂首入殿,至殿前而不跪。刘守光不悦,李承勋大声说道:“我受命唐朝,为太原少尹,燕王岂能臣我?”刘守光大怒,令人将李承勋等人捆绑起来,投入牢狱。
关几天后,又释放出来,带到金銮殿上,刘守光悍然问道:“你今愿臣我否?”
李承勋仰头昂然道:“燕王能臣服我主,我方愿称臣,否则要杀就杀,何必多问。”
太打脸了,刘守光大怒,命左右将承勋推出斩杀,杀完之后还不解气,将河东派来的使者团众人全部杀死,只留下一人,让其回河东报信。
张承业听闻李承勋被杀的消息,叹息良久,感叹大唐忠臣又少了一个。李存勖闻听李存勖等人被杀,即可传令,沙场点名,大阅兵马,准备大举征伐燕国,对外却宣称即将南下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