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第 29 章(1 / 1)

薄荷情诗 从聆 34183 字 5个月前

迟宁最少走神了半小时,听着不断催促的铃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理,铃声越急,她越想看他放弃。

就像要溺水的人,不求救,还期盼着救自己的人快跑。

等药效上来,春晚节目播完好几个,迟宁才慢吞吞地下楼。

这儿不像管理式小区那么严格,老巷弄交错纵横,迟宁打开大门便看到男人的身影。

跟他那骚包的性格很不一样,出门开着的是最低调的黑色系,车也不贵,百万上下。

门口大红灯笼在黑夜里慢慢转悠,太久没人住,红灯亮度降低,幽暗的颜色不显半分喜庆,反倒像是鬼宅的即视感。

男人手边点着烟,青雾缓缓,就这种恐怖流的氛围,他稍稍抬眼看她,狐狸眸上扬,四周的光影都好像温暖起来了。

迟宁哑然,小跑着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的?”

薄知聿往旁边侧身,刚抽完烟,腔调略显低哑,“怎么,小阿宁不欢迎?”

“没这个意思。”迟宁说,“你可以继续,我能闻烟味。”

她总觉得薄知聿神奇,莫名其妙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跑到她家门口抽烟,又在小细节上堵着风口,让烟味能够离她远点。

今晚的氛围沉默到诡异。

薄知聿静静盯着她好几秒,才漫不经心地问:“哪儿不舒服?”

迟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没。”

男人淡哼了声,没说什么,就差把“你怎么我还不知道”写在脸上了。

“家里没人?”

疑问句,陈述的语气。

迟宁没应,“你早点回去过年吧,家里人该担心了。”

“我没有家里人。”他懒散道。

今晚上不知道第几次,迟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抬首,看他的表情没有什么波澜,非要说的话,可能是有种同病相怜的意味。

年三十,我们都无家可归。

父母尚在,人间仍无归途。

寒风料峭侵袭,高挂的红灯笼急速转悠,明暗交杂的红光在他们脸庞交错。

隔壁邻居没关门,祝词和嘈杂的劝酒声蜂拥入耳畔,他们好像是被这个热闹世界遗弃的孩子,默默对视,默默相伴。

薄知聿忽然笑了,在明亮的光影坠落在他眼眸的那刻,男人的精致的脸庞像是自带光的神明。

他拉上她的手腕,让这摇摇欲坠的人搭成结,不管不顾。

“——阿宁,我们逃亡吧。”

/

斜风细雨拍打着透明的雨伞,迟宁抓着伞,太突然了,直到她看到前面这个粉蓝色的大城堡,思绪才慢慢回笼。

“游乐园?”

“不喜欢?”薄知聿把身上的卫衣外套脱给她,“伸手。”

迟宁下意识伸着手,男人离她有些近,外套上有淡淡的烟味,混杂着他身上清冽的薄荷味,出乎意料的好闻。

薄知聿跟照顾小孩似的,帮她把衣服穿好,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

他的外套在她身上有些大,松松垮垮地垂着。

迟宁象征性地晃了两圈,“你不冷吗?”

薄知聿身上就两件衣服,一件开衫外套,一件卫衣,一件比一件薄。

“冷啊。”薄知聿吊儿郎当地应,“刚才看着小阿宁哥哥就觉得冷。”

“……”

那这到底是冷还是不冷。

迟宁看:“车后座有衣服,你穿那件吗?”

她以为这车是薄知聿的。

“白涂的,一股子香水味。”薄知聿皱眉。

迟宁想了想,“那你穿你这件,我不冷。”

“不行。”

“那这样,你穿你的,我穿车里的衣服。”迟宁真是变着法在找解决办法,“这样可以吗?”

薄知聿抗拒得比之前还要严重,语气都冷下来,“不行。”

迟宁茫然:“又什么不行了?”

“你不行,”男人偏开头,半天才冷硬地吐出几个字,“别穿他的衣服。”

“……”

他到底哪儿来那么多毛病。

迟宁原本就不爱哄人,下最后通牒,“要嘛你穿他的衣服,要嘛我穿他的,你自己选。”

“……”

迟宁见证了男人从一脸冷漠到嫌弃地拿着那件衣服穿在身上,仿佛那是在垃圾堆里熏过三天的衣服。

她好笑道:“这香水味闻着不是挺好的吗。”

他言简意赅,“难闻。”

迟宁没想到他这么讲究,理所当然道:“那我身上的味道,你这衣服不是也不能留着吗?”

说着,她真的好奇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没什么感觉。

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男人突然俯下身,温热的气息落在她颈间,像羽毛漂浮,还有些痒。

迟宁耳尖一红,话还没来的说。

男人音色缱绻,话说得分外自然。

“不一样——”

“我们阿宁身上是甜的。”

“……”

啊啊啊他到底为什么这么较真啊!

迟宁感觉刚才被他闻过的地方都是红的,她脸颊发热,立刻把小脸埋在卫衣里,遮住大半的五官,只剩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盯着他看。

见状,薄知聿低笑了声,“小阿宁这么容易害羞啊。”

“……”迟宁撇开眼,小声道,“才没有。”

年三十游乐园人还是多,迟宁跟在薄知聿身后到处看。

薄知聿问:“第一次来?”

“嗯。”迟宁说,“小时候忙着读书,奶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没来过。”

她童年所有的时间都交给读书了,哪儿有什么一蹴而就,你想要什么就要用什么去换,迟宁一直知道。

只是她偶尔会看到木沁朋友圈里,带迟星衍去迪士尼玩的画面。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迟宁温声道:“说实话,我挺想来这儿的,谢谢。”

“阿宁想要谢谢,就别总是这么客气。”

迟宁没应,她不是喜欢和别人交朋友的性格,哪怕像薄幸认识三五年,他们中间也会隔着一道槛。

人和人要有足够的边界感,走太近了,不会有什么好事。

迟宁恐高,她对游乐园里大半的设施都敬而远之,她远远地看着那座粉蓝色的城堡,弯了弯唇角。

所以说事事有因果,不是她的,哪怕隔了十多年也不会是她的。

“我们还是回去吧。”迟宁说。

“阿宁是胆小鬼吗?”

迟宁眯了眯眸。

“怎么每次都这样,哥哥拉你走出来一步,你恨不得缩回去三步。”薄知聿轻轻揉了下她的发梢,饶有兴趣道,“不像兔子了,像个缩头乌龟。”

迟宁怼:“你才像缩头乌龟。”

“是是是,那我们回去吧龟龟。”

“……”

龟、龟?

他!烦!死!了!

迟宁拍开他的手,“不要!你自己回去。”

迟宁被薄知聿激得随手找了个玩点,规则类似小游戏那种打枪得玩偶的,只不过换成了投球,四个球形状不同,墙面上的洞随便进,四球三中可以获得一个史迪奇或者安琪玩偶。

迟宁喜欢粉粉嫩嫩的,目标就是带走安琪。

她下意识去看薄知聿。

薄知聿轻笑了声,“玩呗。”

工作人员把球递到她手上时,“龟龟”的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

明明要的快乐这么简单,却总是喜欢装成小大人的模样。

薄知聿弯着唇角,小姑娘拿着松果状的球往前投,婴儿肥的小脸看起来像是小兔子侧脸可可爱爱的模样。

在她没看见的地方,薄知聿按下手机的拍照键,快速闪动过一秒储存。

这一秒的阿宁,永远开心。

迟宁玩了两次,四球要中三个才有史迪奇,她每次都只能中两个,第三个擦边而过。

好气。

每次都只差一点点。

工作姐姐笑:“小妹妹,不然让你哥哥试试。”

迟宁就长了张初中生的脸,越看越觉得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儿,她跟薄知聿在一块儿,妥妥的兄妹形象。

迟宁想反驳,又觉得这句话也没什么反驳的地方,手里攥着球,也不想跟薄知聿主动开口要求什么。

“算了,我——”

耳畔传来一声慵懒的腔调,拖得尾音格外欠揍,“阿宁,这就不行了?”

“……”

你才不行。

她铁行。

这游戏通道是可以两边一起同时玩的,原本在她身后的人目前挪到了他身旁。

男人身影颀长,宽大的手掌随意地抓住球,似乎是在找手感,往上随意地高抛了两下,看别人玩迟宁没这个感觉,看薄知聿总感觉这不是在玩投球小游戏,是在玩什么竞赛项目。

偏偏他玩这个“竞赛项目”就是易如反掌。

没有别人那样身体往线上挤或是把手臂往前伸缩短距离,男人散漫地往前扔,球脱离骨节分明的手,像是自带GPS定位,弧线精准又完美。

几个球接连落进那狭小的缝隙里。

就十几秒,四球四进。

迟宁上次这么感慨他准头的时候,还是在射箭馆里。

不过他什么时候能有正常人的思维?

一般男生遇到这样的场面,不应该是很绅士又很帅气地帮女生抓好几个玩偶回来,然后再哄两句吗。

他这??

大概是察觉到她在看,薄知聿朝她挑眉。

一个很明显,很进展的挑衅动作。

他似乎就是想把这个挑衅进行到底,工作人员递上新的球,他这次四球四进的时间比上次还要短,没有一次失手。

接连几次,后面围观等着参加活动的小姐姐们疯狂在感叹,还有人拿手机拍短视频。

迟宁来火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投球游戏吗?

不,这是在挑战她的尊严,这是在挑衅她的人生。

这新一次的投球很顺利,两个全中,第三个遗憾落败。

松果轱辘着滚到她的面前,迟宁这扔第四个的手有点儿犹豫不决了。

她犹豫着该往哪个洞扔球,还在选择,身旁突然涌进清冽的薄荷味。

男人站在她身后,虚虚将她揽在怀里,他温热的掌心触碰到她的手臂。

距离太近了,好像她只要动作快一点,就会吻在他的侧脸上。

迟宁僵住。

“手太高,别太用力。”

男人漂亮的桃花眸微垂,眼尾的泪痣清晰映入眼前,他看着她轻笑了声,“阿宁,哥哥再好看,也不能总这么盯着啊。”

“……”

臭不要脸。

“瞄准你想要的目标,别犹豫。”

迟宁把注意力放到球上,按照他说的话重新投球,蓝色的松果慢悠悠地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临近洞口,小小颠簸。

进入无误。

迟宁兴奋地回头,“真的中了诶,你好厉害?”

薄知聿轻轻敲了下她的头,不以为意,“你哥哥小时候,就是靠这个赚钱的。”

“……”

她这算不算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迟宁这边虽然最后一球投中了,但规则就是只能自投不能别人帮忙,所以不算。她还想再试一次的时候,工作人员过来通知因为薄知聿准头太好,货架的奖品已经洗涤一空。

然后来一趟游乐园,薄知聿成了最大赢家。

他手里都似中大型的玩偶,要不是薄知聿这样的身形抱着,看起来会是分外滑稽。

迟宁小眼神没忍住一直往薄知聿那儿飘。

啊啊啊她可可爱爱的安琪。

可恶。

迟宁咳了声,“你有没有觉得,这儿的徽章比起小安琪更适合你。”

两球的会送游乐园徽章,她投了好几次两球,徽章可太多了。

薄知聿弯了弯唇角,慢悠悠问:“为什么?”

迟宁哪儿知道为什么,现场胡扯,“因为你的玛卡巴卡只喜欢玛卡巴卡,你如果把小安琪带回家里,它会不开心的。”

“阿宁怎么知道它不开心?”

“上回试过。”迟宁面不改色扯谎,“这儿的徽章超可爱的,小姐姐刚才说还可以找工作人员输口令换别的款式,有限定系列,超级好看的,肯定比小安琪这种摆着好看还没用的玩偶更好。”

迟宁简直是在用她演讲的口才在说服薄知聿。

男人拖长尾音,“这么听起来,好像不错的样子。”

迟宁眼前一亮,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徽章,打算跟他换一个。

他问:“阿宁想要哪个?”

“想要那个粉色的,那个安琪。”

薄知聿把粉色的玩偶都往她怀里塞,却只拿走她一个徽章。

“哥哥要这个就好,其他的就算了”

迟宁眨了眨眼,想把另外的也给他,毕竟咱就是诚信生意。

“你不喜欢吗?”

“还好。”

还什么好,听这个语气妥妥的就是不喜欢了。

“那还是给你吧。”迟宁垂着眸,她这诚信生意做到一半给黄了,她把怀里的玩偶递给他,“不然这样显得我故意钓鱼,在占你便宜呀。”

薄知聿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笑着,缱绻温柔的,像在哄小孩儿的语气。

“不关小阿宁的事——”

“是我乐意上钩的。”

/

迟宁也没贪心,她只要一个安琪,薄知聿只留了一个史迪奇,其他随机送给路过的小朋友了。

薄知聿看着前面北宁的路牌,随口问:

“阿宁这个名字,是因为地名吗?”

北宁,迟宁,她在北宁出生。

迟宁把玩着安琪长长的耳朵,动作一顿,情绪转瞬即逝,“是奶奶起的,她希望我经久无忧,岁岁长安宁。”

“好听。”

“是吗。”迟宁淡淡道,“我妈一直嫌弃寓意不好,怪我名字没取好才这么多病。”

毕竟姓迟,迟来的安宁。

“岁岁长宁,来迟些又如何。”薄知聿慵懒道。

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弯了弯眉眼,低声读了遍:

“长宁。”

薄知聿:“寓意真好,奶奶真好。”

“嗯,她很好。”迟宁笑着重复,“是最好、最好的。”

不等薄知聿提问,迟宁又道:“你也很好,谢谢。”

薄知聿笑,“阿宁怎么又客气起来了。”

“不是,是真的谢谢,”迟宁认真道,“今天很谢谢。”

她不用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落单,第一次来游乐园,以及——

在那样压抑到要溺死她的情绪里,他狠狠把她拽了出来。

千万次她独自被囚禁在空无一人的深渊里,狼狈又拼命的挣扎着,泥足深陷,从未有人来阻止过她。

哪怕他只是碰巧。

“对我来说,今天收到的新年礼物已经够多了。”

“阿宁今晚,还有最后一个礼物。”

迟宁还没来得及问,粉蓝色的城堡迎上交错的虹光,冰雪公主投影在城堡间,轻灵的钢琴声缓缓响起,是艾莎的《LetItGo》。

曲至激昂的高潮,夺目绚烂的焰火骤然盛放,炸裂黑暗的苍穹,冰蓝的火焰穿梭在天际。

烟花噼里啪啦的声响轰轰烈烈,迟宁听到人潮四面八方的尖叫欢呼。

薄知聿看着小朋友惊喜又欢喜的表情,眉眼稍勾。

“送你真正的烟火。”

周围有人尖叫:“还有五秒过年了!快许愿!!!”

迟宁双手合十,在最后群声激昂的新年倒计时里许下自己的愿望。

——奶奶。

新年最后倒数三秒。

“三。”

“二。”

在漫天铺满天际盛放的花火,人潮涌动喧嚣,在吵嚷拥堵在耳畔的新年愿望里。

迟宁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是薄知聿的新年愿望,几个字简简单单落进她耳畔——

“迟宁,岁岁长安宁。”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