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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离乡之日——
“恶魔的笑声响彻天际……嘲笑无能的人类……”
“奔逃的人们忘记时间……反抗的人归于尘土……”
“温暖的时光一去不回……凛冽的寒风带走一个又一个无辜的灵魂……”
“失去神明的庇佑……温室花朵不再娇艳……”
纷纷扬扬的大雪将草木掩埋,身着单衣的精灵独自躲进山洞。
耳边风声像极了女人的哭嚎声,总会让人做噩梦。
坎蒂丝哆哆嗦嗦地捡起木柴,却因为受潮而极难点燃……
精灵“少年”看着溃烂的左手,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使用魔法的资格。
幸好,脑中还存有从藏书馆中学来的知识。
她路过的尸体上搜到一把匕首,剥下白桦树的树皮,并将它们削成卷曲的木条。
拿着匕首到河边敲敲打打地寻找燧石,再缩着身子地回来生火。
匕首不停敲击着石头。也许是因为潮湿,也许是因为她的手法有问题,无数次的击打也没能让火星点燃木屑。
“少年”的手被震麻,几乎要握不住刀柄时,树皮终于被点燃。
心中的欢喜还没扩散开,坎蒂丝又被刺鼻的烟呛到,伏在一旁咳嗽。
她抬起头,洞外是能将一切掩埋的鹅毛大雪,再看看洞内那点明火……
恐惧感握住她的脚踝,细细密密地攀上小腿,瞬间蔓延到全身。
她真的能活到大雪停止的那一天吗……
即使雪停了……她还能回去,继续过去的生活吗……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蹦出脑海。喧闹着、叫嚣着,逼她得出一个答案。
坎蒂丝使劲甩甩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这些问题。
【为什么要这么逼自己?】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带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戏谑地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场雪永远不会停?】
【你的挣扎,你的坚持,都是无用功……】
撑在地面的十指骤然握紧,指间死死嵌进泥土。
【我明白你的痛苦,也理解你的感受……】
【你没有错……只是你的生命太过短暂,你的“真理”源自人类那狭隘的认知……】
丝丝黑雾从山洞的阴影里爬出,顺着火焰照亮的明暗交界线游走。
【说到底,生命就是注定会失去的东西……世间的一切都将无可避免地走向死亡……】
照在石壁上的阴影露出獠牙,对趴伏在地的“少年”张开嘴。
【那你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才不是这样!!”
溃烂的手掌握成拳,狠狠捶在地面。
“我的生命……不是为了走向死亡…才诞生的……!”
“我还有很多…想要弄明白的事……还有很多…想见的人……我不能在这里倒下!”
她任由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到地上,视线从迷糊到清晰,坎蒂丝带着鼻音低吼出声:“我还有……一个没有完成的承诺!有个麻烦的家伙在等我兑现诺言!”
路西恩猛地转过头。
“一天也好,一小时也罢……我都要坚持下去……”她抬起头,雪光照亮漆黑的眼眸,“我的死因一定会是命运的安排……在那一刻降临前,我绝对不会主动放弃!”
拨弄琴弦的手顿住,安奈牙有些惊讶地看向跪在舞台中央的少女。
“真是个求生欲旺盛的小姑娘。”他忽地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向路西恩,“我都有点羡慕那个‘麻烦的家伙’了……”
视线在少女的脊背停驻数秒,路西恩闭闭眼,缓缓移开视线:“太过执着并不是件好事。”
“是吗?”
诗人重新拨弄起琴弦,愉悦地勾起唇角:“但您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路西恩垂着头,抑制不住地低笑两声。
“我突然有点期待你的‘剧本’了。”他眯眼看向诗人,“等会儿给我安排一个好角色。”
***
“时间公平地流过……暗无天日的时光终将过去……”
“人们在黑暗中祈祷……祈祷英雄的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山洞外的风雪终于停歇。
熄灭的火堆旁,精灵“少年”裹着兽皮爬起身,揉揉有些刺痛的眼睛。
一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觉……笼罩全身。
温暖的……明亮的……只能在梦中奢望的……
是阳光!
“生机重回大地……英雄的牺牲得到了回报……”
坎蒂丝看着那抹新绿嫩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洞口。
她将碍事的长发撸到脑后,龟裂的手指轻轻拨开周边的积雪,痴痴望着那道绿色出神。
“人们脚踏阳光……在新生的土地上唱诵赞歌……”
诗人闭眼吟唱着,尽情沉进在自己的情绪中。
轻柔的“叮咚”声描绘出大地重生的景象。
“天空、大地、海洋……”
“他们歌颂阳光和鲜花,他们拥抱在一起,为彼此献上祝福……”
突然,指尖粗暴地划过琴弦,发出一段无序又诡异的音调。
诗人的眼眸瞬间睁开,看向无暇的穹顶。
“但他们不欢迎你。”
精灵“少年”被一把推到在地。
一根根法杖对准她,挡住回家的道路。
“你们,为什么……”
“少年”捂住胸口,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同族:“我叫路路阿里·毕罗尼,我是…藏书馆的二年级生……我可以证明的啊!”
对面的精灵,每一个都在用肢体语言表现出“厌恶”,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同族……别开玩笑了!”有人嫌恶地捂住嘴,“你这样的……为什么还没有死!”
“少年”的双眼逐渐睁大,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语。
而另一边,精灵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他还保有理智?”
“这不可能……都过去快五年了,他怎么会…………”
惊讶的、憎恶的、畏惧的……甚至还有怜悯的……
复杂的情感从他们的口中吐出,最后都归于冷漠。
“我们不能让你再踏入丹萨森林一步……你走吧。”
为首的男人收回法杖,神色复杂地看向“少年”:“立刻离开。看在曾经是同族的份上,我留你一条命。”
坎蒂丝不能理解。
她好不容易熬到雪停的那一天……好不容易再次见到阳光!
羸弱的身体晃了晃,坚强地站起身。
“给我一个理由…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少年”固执地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是咬着牙根,一字一顿地说出质问的话语:“你们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露出的四肢上满是伤痕,手脚都有严重的冻疮。
当年唯一的一件单衣已经破损得不像样,此时“少年”身上裹着破烂的兽皮,头发因为常年没有梳理,看着活像个野人……
是人都能看出她活得有多艰难。
为首的男人不忍再看下去,强逼着自己转过头:“我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让整个丹萨森林陷入危机……”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坎蒂丝,她感觉胸口亦有一道声音与她一起呐喊出声。
“那还请您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男人诧异地转过头,上下打量她许久,这才不可思议地开口:“你……居然不知道吗?”
坎蒂丝紧攥着双拳,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
“哈哈…你真的不知道……”男人干笑了两声,语气愈加怜悯,“你这么多年……就没照过镜子吗?”
镜子?
“少年”愣住了,呆呆看向男人。
男人却已经招呼身后的人取来一面水银镜,放到坎蒂丝的正对面。
“你太危险了,我们不能保证你会在什么时候异变……”男人沉沉叹出一口气,“希望你能理解,这是为了全族着想……”
坎蒂丝看清镜中人的相貌,踉跄后退一步。
她知道,自己的手掌和左脸被巨龙的血腐蚀,留下了伤疤。
但她不知道的是,除了伤疤,她的身体还发生了其他变化……
镜中的她,左眼变成了血红色,瞳孔则是白色的五边形。
脑中的记忆开始快速回溯,最后停在那名被树干压成两半的少女身上。
少女被黑雾异化成“盲蛛”的场景似乎就在眼前……坎蒂丝还记得,记得那双眼睛在绝望中被渐渐染成红色……
“啊————!”
她惊恐地拍开镜子,双腿一软,再次跌倒在地。
男人看他颤抖着抱紧自己,沉默地收回镜子。
“离开吧,路路阿里……看在曾是同族的份上,我留你一条性命。”
他这样重复道。
“少年”浑身打了个寒颤,僵着脖子,一卡一卡地看向对面。
“只是下一次,如果我再在丹萨森林见到你……”男人举起法杖,指向坎蒂丝的面门,“我不会手下留情了。”
***
白皙的手指飞快翻动着,撩拨着发颤的琴弦。
短促的琴音让人心跳加速,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诗人享受着这段激烈的独奏,忘我地弹奏着,发泄着内心深处的情感。
“当————”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颤抖的余音还在空荡的剧院徘徊。
安奈牙看向舞台中央的少女,平静下又带着些许期待。
坎蒂丝低着头坐在地上,一直沉默着。
她不动,对面的人也不敢动。
一根根法杖对准她的方向,就像认定她会异变般,警惕到极点。
“少年”猛地抬起头。
所有人的手都抖了下,包括为首的男人,他再次将自己的法杖对准坎蒂丝。
但出乎意料的,过了一开始的适应期,对面的“少年”并没有过于激动的举止。
她面容平静地看向众人,向为首的男人伸出手。
“既然这样,是否能清算一下我在丹萨森林留下的财产。”坎蒂丝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淡淡开口,“我记得我有一栋房子,里面不但有衣物和生活用品,后院还埋了一盒金币……麻烦帮我换算一下,折现给我。”
在众人僵硬的姿态前,“少年”耸耸肩,维持着表面的淡定:“你们也理解一下,在外生活也需要旅费的……”
安奈牙一拍大腿。
可恶,他当年怎么就没想到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