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雷雨下得急,走得也快。
晨光刚刚在东方染上一抹亮色时,女王宫里的仆人们已经动起来了。
“昨夜的雷声真吓人,”一名短发女仆抱着洗衣篮,跟同僚抱怨,“我下半夜被吵醒了好几次,还没睡一会儿就又到工作的时间了。”
她身边的同僚也打着哈欠附和道:“是啊,我才睡了三个小时……”
她们转入外廊,正好路过庭院。
说到马涅·卢曼宫,大部分人都会想到那片永不凋谢的玫瑰园。
可她们这些常年在女王宫工作的仆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个谣言罢了。
萨斯宾蒂希女王作为王国的君主,她的日常开支比历代国王都要少很多。
自从女王登基后,她每年的花销只有先王的三分之一。
其中的大头,就是这片玫瑰园。
传闻女王非常喜欢玫瑰,喜欢到每天都要看到盛开的玫瑰。
女王只有这点小小的爱好,自然会被满足。
而且有了这个名声,每年的女王诞辰日都会有络绎不绝的游客到王都游玩。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阴谋家揣测她的心理。
有的说,这是女王对外宣扬国力的手段;有的说,这是女王为了让后人铭记她的小伎俩……
其中最离谱的说法是,女王曾经有一个情人,那个情人十分喜欢玫瑰。
后来两人感情破裂,情人离开了女王。
女王为了挽回情人的心,才建了这么一个玫瑰园,在这里等待他的归来。
这个狗血的故事在民间很受欢迎,毕竟终身未嫁的女王本身就噱头十足。
如果再加上一断禁忌的爱情……可以想象,热爱八卦的群众甚至会把这个瓜传给下一代。
然而此时,这片令女王宫上下都引以为豪的玫瑰园,如今只剩一片衰败的景象。
经过暴雨的摧残,原本就疏于打理的花园变得凌乱不堪。
红色的花瓣落入泥水,挺拔的枝叶也变得歪歪斜斜,几乎要倒在黏糊糊的地面。
“女神在上,怎么会变成这样!”短发女仆惊愕道,“那些花匠呢?他们怎么敢这么懈怠?!”
她的同僚急忙撞撞她的肩膀,示意她小点声:“不要喊了,花匠都被辞退了……”
“是谁这么大胆?”短发女仆更加不解,“等女王殿下病好了,看到花园变成这样,不知要多生气呢?”
同僚的余光扫到有巡逻的士兵经过,赶紧推着她往前走,压低声音道:“别问了。这是威廉姆王子下的命令,说玫瑰园的花销太大……”
短发女仆只觉得呼吸一滞,嘴唇张张合合,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抱紧洗衣篮,跟同僚一起快步走过。
是了,威廉姆王子应该不会喜欢玫瑰园。
他大概希望这些玫瑰早些枯萎,好种上他最喜欢的郁金香吧……
***
华美的卧室中,贴身女仆正在为她的主人上妆。
就算两人已经朝夕相处半个多月,可每当为她梳妆时,女仆还是会不自觉地被这位的美貌吸引……
“艾玛?”美人对着年轻的女仆笑,“你不专心哦。”
贴身女仆立刻回过神,羞红着脸道歉:“对、对不起,薇洁阿格妮亚小姐……”
这位准王子妃的性格有些古怪。
她不愿意自己称呼她为“玛尼亚小姐”,而是直呼她的名字——“薇娜”。
贴身女仆哪敢直接喊昵称,于是就变成了“薇洁阿格妮亚小姐”这种拗口又变扭的说法。
薇娜无奈地扯扯嘴角,她也不能强迫别人改称呼,也就这么算了。
叩叩叩。
一名穿着考究、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走进房间,向薇娜行礼:“日安,薇洁阿格妮亚小姐。”
薇娜转过头,坠在耳垂上的宝石随之一闪,她微笑颔首:“日安,凯特女士。”
凯特女士是女王的贴身女仆。
她是个孤女,小时候在街边乞讨时被乔装出门的女王看中,带回女王宫亲自教养。私下里几乎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
也是因此,凯特女士如今四十多岁也没有嫁人的打算,也是女王最信任的亲信。
“艾玛,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跟薇洁阿格妮亚小姐说。”
凯特女士是女王宫里所有小女仆的噩梦。
她们刚进宫工作时,几乎都被这位严肃的女士训哭过。
艾玛也不例外。
她条件反射似的打了个哆嗦,以异常标准地动作行礼告退,看得薇娜觉得好笑。
寝室的房门关上,室内只剩下两人。
凯特女士谨慎地走到窗边观察一番,背着身子将一张纸条塞进薇娜的手里:“这是几天前的传信。”
薇娜接过后展开,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又使劲揉了揉眼睛,最后开始盯着上面的字迹发呆。
凯特女士交握着双手伫立在一旁,当看到她的眼眶开始有泪光闪动时,急忙掏出手帕,提醒道:“您不要激动,女王殿下还在等您。”
薇娜仰起纤细的脖颈,努力将眼泪倒回去。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娇艳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释然,呢喃声几乎融在呼吸声里,“真好……这样我就能放心地……”
凯特女士只看到她的唇瓣轻颤几下,没有发出声音,不禁疑惑地俯下身:“您说什么?”
“…………没什么。”
薇娜眨眨干涩的眼睛,对身边的女士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走吧,我们去见女王殿下。”
洛萨王国的现任君主——萨斯宾蒂希女王,今年就要六十八岁了。
这个年龄已经超过了莫丹人的平均寿命,也是王国历任君主中在位时间最长的。
据说她还是公主时,就是西弗朗斯大陆上有名的美人。
这也是她羽翼未丰时能在各种男人间游走的资本之一。
人类大多都是肤浅且自傲的。
他们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某些想法,并将此作为“经验”,一代一代传下去。
只要有现实有一点变动,他们的思维就会困死在某个角落,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比如在男人眼里,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都不会太聪明。
起码这部分人有自信,她们不会比自己更擅长谋略。
萨斯宾蒂希女王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从她那个蠢货父亲的身上。
可每当她露出不屑的表情时,她那位病弱的母亲就会把她拉到身边,耐心教导道:“收起你的小聪明,我亲爱的女儿。你要将这份心思隐藏住。”
女王,也就是当时的公主殿下十分不服气:“我们不一样,母亲。我不需要嫁人,我有自信不输给这个世上的所有男人!”
“不,我亲爱的女儿,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她的母亲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一个从没在父亲面前露出过的、无比生动的表情,“你要把这个想法藏起来,不能再告诉任何一人。”
“然后,你要变成一个漂亮的小傻瓜。或者说,你要洞悉出他们对你的第一印象,然后变成那个第一印象。”
萨斯宾蒂希睁大眼:“母亲,我不明白。这样他们一定会看轻我……”
“就是要让他们看轻你,我亲爱的女儿。”
“愚笨的标签会成为保护你的盾牌,温柔的笑容会成为刺向敌人的长|枪。只是,一定不要忘记你的目的。”
“再聪明的人,面对蠢货都会放低戒心。”
“你想成为最后的赢家,就要先隐藏起自己的锋芒……”
“不要将你的智慧浪费在小事上。”柔弱的女人眯起眼,捧起女儿娇俏的小脸,“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不要把你那愚蠢的父亲当成目标。”
“用你的才能,让历史记住你的名字。”
躺在床上的女王睁开眼。
即使是现在,时间和病魔让她的头发变得枯白,皮肤生出褶皱和斑纹,从内而外散发的优雅也不曾消褪半分。
只要与对上那双柔和又深邃的紫灰色眼睛,任谁都会折服于她的魅力。
叩叩叩。
“殿下,薇洁阿格妮亚小姐到了。”
老人的嘴唇动了动:“进。”
房门被轻轻推开。
门框间,属于结界屏障的薄膜幽幽发着光。
薇娜和凯特女士自然地穿过结界,先后走进房间。
“您今天感觉如何。”薇娜先将药箱放到一边,开始为女王检查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凯特女士走到窗前,将厚重的窗帘拉开。
女王猛地被光线刺到,眼睛松弛的眼皮眯了眯。
时刻注意着女王的凯特女士停下手里的动作,又要把略薄的那层白纱窗帘拉回去,又被女王制止。
“好了,凯特。不要这么紧张。”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今天天空的颜色真美,让我多看看吧。”
凯特女士应着声,又因听到她的嗓音不太对,立刻为她倒好一杯热茶。
女王接过后笑了笑,转而看向坐在床边的薇娜:“我已经好多了,你也不用每天都来。”
薇娜抿着嘴,握住她布满褶皱的手:“我不放心别人来送药。”
“哈哈哈……你和凯特也真是,又是喂药又是设结界……太紧张了。”女王反拍拍她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把这个房间的结界撤了吧。”
薇娜偏过头,垂眸看向墙角的阴影。
凯特女士也没应声。双手交握,低着头看脚尖。
自己的亲信和未来的侄孙媳都不听话,女王也没生气。
与每年在女王诞辰日见到的她不同。
高坐在王位的女王永远带着笑,却无人敢直视她。
因为她曾经也带着这样的微笑,命令自己的侍卫当场摘下政敌的脑袋。即使鲜血溅上她的裙摆也没有改变。
这样可怕的君主此时却笑得很和蔼。
像个普通人家的长辈,无奈又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薇娜……你再靠近些。”她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床边人的脸,“让我好好看看你。”
薇娜一眼俯下身,让她的手掌覆到自己的脸上。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老人的眼中带着迷离,“如果我有女儿,应该也会像你这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