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正延在唐宽耳边,低声吩咐道:“你这就去找郎中,开一副滑胎的药,药性一定要猛。”
“然后你马上再去一次陆怀现在落脚的地方,找到清芷,让清芷把药下给有孕的那人,务必将那人腹中的胎儿,尽速除去!”
唐宽心中一惊。这样做,或可从根本上除去祸端,可是交给清芷去做,风险未免也太大了一些吧。要是被发现了,或是被查出来了,清芷会被活活打死的!
唐宽犹豫了一瞬,忐忑不安地道:“老爷,这事风险太大,只怕清芷未必肯做。而且以小的所见,她现在也没有机会接触家主所住的小院,是不是换一个人来做这事?”
“不可。”唐正延长眉微蹙,马上否定了唐宽的想法。
“送去的人里面,只有清芷会做这件事。只要你告诉她,事成之后,让她立即来找我,我会让她改名换姓,将她收房,保她一世富贵无忧,她就一定会同意。”唐正延勾了勾唇道。
唐宽看着唐正延唇畔的笑容,却是有点胆寒。
这事可是天大的把柄,清芷若真做了这事,还到了唐正延的身边,唐正延真的还会让清芷好好地活着吗?
这一次,恐怕是他害了清芷啊!
唐宽忽觉眼前一片黑暗,可抬头看看唐正延的神色,唐正延显然是主意已定,由不得他来置喙了。
他方才已然惹得唐正延动了怒,若是在这事上,还不能办好,只怕就要真的触怒唐正延了,到时,事情还会交给清芷去办,只不过是换了个人去说罢了。
若是他去,总还能再见见清芷。
唐宽心念电转,决定为唐正延去办这件事。现在先照着唐正延交代的去说,等到办成了,再把他所有的积蓄都交给清芷,让清芷隐姓埋名地离开。
这样,既完成了任务,又保住了清芷的性命。也勉强可算是个两全的法子吧!
唐宽躬了躬身,小心地道:“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去办。”
“等等。”唐正延叫住了唐宽,低声警告他:“陆怀有子的事,不要从你嘴里泄露出半句。宦官有子,牵涉重大,当心祸从口出!”
唐宽一个激灵,马上重重地点了点头,弓着身,小心翼翼地道:“是,小的记住了,小的现在就忘了这事了!”
“嗯,去吧。”唐正延挥了挥手。唐宽随即告退。
唐正延在草堂里又默立了片刻,压下心间的情绪,才表现得若无其事地负手向惊鸿阁走去。
陆怀远远见到唐正延步入院内,即刻便起身相迎,同时暗暗摆了摆手,让安心先行退了出去。
唐正延与陆怀一道步入室内,在这个过程中,唐正延一边听着陆怀和他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怀。
从外表看去,陆怀并没有什么变化。温润的面孔上,依然干净白皙,并无任何胡须。
陆怀若能让女子受孕,那身体不也该和寻常男子一般,怎得脸上还是这般干净呢?
唐正延思量着,目光不由微微下移,趁着陆怀不注意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瞄了好几眼陆怀的男儿之地。
可惜衣摆宽大,这走着路,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进了屋之后,两人各自入座。
唐正延靠在椅背上,看着陆怀,一想陆怀府上人有孕的事儿,便觉得这事儿太玄幻了。这是只有话本儿故事里,才敢这么编的啊!
好好一个宦官,怎么就能恢复了,怎么就能让女子有孕了呢?
陆怀到底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又是什么时候让那女子受孕的呢?有孕都已经能知道了,恐怕也是足月了吧?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陆怀见了他好几次,竟然都表现得毫无异样。陆怀怎么就这么有本事呢!
陆怀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到底还瞒了他多少事情?
唐正延靠在椅背里,以指抵唇,忽然想起来,上个月,差不多便是这个日子的时候,陆怀过来找他,和他商量了运矿石的事儿。
当时他还劝过陆怀,运矿石这个差事,利薄事儿多不好做。陆怀当时是怎么跟他说的来着?
说是为了求个表彰,给族人带点好,让族人的心里念着他的好处,来日内官的身份被族亲知道了,也好少得些异样的眼光。
他现在怎么怀疑,陆怀当初想要揽下这个活儿,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这个目的呢?会不会当时,连这事儿,都是陆怀在为了以后铺路了?
如果陆怀要做这件事,便是在为了以后铺路,给族人留个活路。那陆怀过来点拨他,令他明白应该急流勇退,又是否也不单单是为他考虑?
那陆怀说,如果有一日陷入万劫不复之境,要他万勿施救,是不是也是在套路他?
唐正延一直以为,他对陆怀了解得没有八分,怎么着差不多也该了解到七分了吧。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他好像连陆怀的一半都没有了解透。
对一个人,了解到七八分,还存着两三分未知,放心之余,还总是充满着期待。
可是若连一个人的一半都了解不到,还对那人推心置腹,还自以为了解那人到了七八分的程度,而那人也不动声色地默许着这份认知。
这便是可怕了啊!
陆怀和唐正延说了半天的话,但是唐正延却是坐在位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眉头也越锁越紧。
陆怀也不知道,唐正延到底是有没有听他说话,无奈之下,只得微微提高了音量,叫了叫唐正延:“唐兄,唐兄?”
“嗯?”唐正延回过神来,身上忍不住激灵了一下。
他有些无力地长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我听到你说的了,你让刘德扛了这个雷,还让司百熊对你感恩戴德。”
唐正延越想,越觉得陆怀深不可测。不仅仅是他从前以为的那种深不可测,还是他猜不到,看不到底的那种深不可测。
“陆老弟啊,为兄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啊……”唐正延忽然觉得十分感慨,情不自禁地脱口叹息了出来。
他忽然好奇,他在陆怀的面前,是不是单纯得就如一个稚子一般,让人觉得可以任意玩弄于股掌之上。
唐正延微微睁开双眸,看向陆怀,浓黑如墨的双眸中,隐隐浮动着许多疑惑。素日里总是轻松从容的风流倜傥,不知不觉间已消失不见,隐隐透出的,皆是戒备与防范。
陆怀听出了唐正延的话里有话,亦察觉到了唐正延面对他时的微妙变化。
他不明白。他争取到司百熊,又让刘德顶了罪,并让陆仲德私造海船之事彻底尘埃落定,这可说是为他二人,彻底除去了私造海船之事可能带来的所有弊端和隐患。
唐正延本该庆幸,为何现在却是这般态度?
这般对他有所忌惮,有所顾虑的态度?
陆怀思量许久,却还是想不出其中的缘由。距离他上次见到唐正延,不过是短短几日,他刚刚才劝得唐正延急流勇退,让唐正延对他甚为感激。
这么短的时间里,有什么事,能让唐正延对他的态度,出现如此微妙的变化呢?
陆怀想说什么,却觉得不知该如何开口。
又或许是不该开口。有些事,有些话,不挑明了来说,是一回事,一旦挑明了来说,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种事,就算是明说之后,分说清楚了,终究也是于事无补。于感情而言,到底都会有所损伤,再难回到从前了。
而就算是要分说清楚,也不该是由他来开这个口。
他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无任何疑惑。这疑惑,这忌惮,既然是从唐正延而起,那么便该由唐正延说出来,如此,他才有分说解释的余地。
若是唐正延根本连说都不想说,那便是根本不愿意给他解释与分说的机会了。那样的话,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是错的。
说不定,还会越描越黑,让唐正延对他的误会,越积越深。与其那样,他还不如不做任何辩解的好!
陆怀看着唐正延,并不回应,也不开口说话,便只是沉静地,静默地看着唐正延。
他的目光,坦荡而坚定,与唐正延四目相对良久,丝毫没有退缩与回避。
这般过了许久,终究还是唐正延败下了阵来。
唐正延对陆怀是发自内心地欣赏的,他一直,一直就渴望可以真的交下这个朋友。终于,陆怀给了他机会,或许他们之间的交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最初预料的那样。
但是这么久以来,陆怀从来都没有害过他,不是吗?
或许是他想得太多了,陆怀是个宦官,难得能有个香火传下去,为此自然是要使出浑身解数。陆怀不瞒着他,难道还真的能告诉他吗?
只是这事怎么可能永远瞒得住呢?
唐正延原本想的是,除掉已有的孩子,彻底免去后患就罢。可是现在想想,若是不让陆怀真的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除掉现在这个孩子之后,早晚还会有下一个。
他不可能每一次,都帮陆怀去下这个决心。而下一次,也未必能等到这么久,才被其他人发现。
陆怀帮他甚多,而现在,他眼见着陆怀走入迷局、死局,若是都不出言提醒的话,又岂是朋友相交之道?
陆怀提醒他急流勇退之时,不也是冒着令他生气,甚至是动怒的风险吗?现在换到他的身上,就算说出来,会让陆怀生气,他也该直言不讳不是?
“唉!”唐正延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站了起来,走到了陆怀的面前,低声对陆怀道:“陆老弟,恕为兄直言。你的身份,有些缘分,原是不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