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第一五一章 儿子儿子(1 / 1)

宦官离宫之后 笔方 9235 字 5个月前

“陛下至今仍未追究于他。他的举动,极可能也是得到了陛下的授意。在弄清楚这里面真正的缘由之前,谁都不要提这个事情。记住,谁都不许提,谁坏了事,我可不饶他!”

苏阁老的音量不高,却极具威严,话中力度,掷地有声,他紧绷而微微下垂的嘴角,更宣示了他的态度有多么不容置疑。在场众人里,即便有与苏阁老不同的想法,在苏阁老强势的威压与宣示之下,也不敢出言反驳,或是点头,或是只得默默地选择遵从苏阁老的决定。

苏阁老深邃如炬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看到众人都默不作声,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完全服气和认同,冷了声音又道:“不要忘了我说过的话,三公子那边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什么都没查清楚,就去捅一个看不清深浅大小的马蜂窝,那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就是嫌自己当下的位子坐得太稳,想要给别人腾地方了。”

“谁嫌自己活得太长,谁想给自己挪挪位子,尽可直接与我来说,不要蠢得在朝堂上去惹陛下出手,或是去给程党拿掐反击的机会。”

苏阁老的话,如同钉子般犀利地钉进了在场众人的心里。在场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彻底在心里打消了,是否要在朝堂上把苏三那边的事问个明白的心思,一个个的老老实实地端坐在椅子里,生怕表现得不够诚恳稳重,惹得苏阁老不满。

他们都已然从苏阁老的话里窥探出了更深一重的意思,那便是不管苏家的事,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只要苏阁老还是位居首位的阁臣,就能决定他们的前途,乃至生死。就算苏三那边出事了,也没有他们逆拂苏阁老之意,擅自行事的余地。

苏阁老既已表了态,他们还不想和苏阁老作对,或是脱离苏党,自然就得表现得小心翼翼,诚恳服帖,以示服从和忠心。

苏阁老深邃如炬的目光再次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看到所有人的态度都恭敬而服帖,这才终于感到满意。

他追随女帝与命帝多年,深知女帝性情之沉稳谨慎,行事更是计虑长远。此事若是女帝在背后授意沈青白所为,必定是有着足以使女帝如此行事的因由在里面。

只是,他现在还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女帝如此授意沈青白行事,所以在没有弄清楚缘由之前,绝对不能轻举妄动。而这个缘由,必定十分严重,严重到女帝明知这样弄一下会搅动起朝局风云,还要一意为之。

女帝这样做,到底目的何在呢?是因为觉得他如今声势如日中天,感觉到被威胁了吗?是只想要敲打他一番,还是真的想要对他一派下手了?

以女帝的行事作风,不出手则已,通常只要出手,便是都已准备稳妥了,现在女帝已经准备稳妥了吗?为何迟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她到底在等待什么?

如果只是想要敲打他,这是否也未免太故弄玄虚了一点?如此大张旗鼓地对付他的儿子,敲打之后,女帝要如何收场?朝野将会如何议论,坊间将会如何传闻,甚至在京应考的那些,最有才情,最好高谈阔论,也最不安分的芸芸学子,又会翻腾起怎样的评议声浪,这些女帝难道都没有考虑过吗?

怎么想,女帝这次的举动,也不像是只是想要敲打他而已。可是要真的对他一派下手,这番举动又等于是明着告诉他,她要对他动手了,如此愚蠢的做法,怎可能是女帝这般心思深沉之人所为?

苏阁老在心中轻叹一声,微微闭了闭眼,仍是猜不透今日之事里的关窍。他巡视众人,见所有人都在强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等他继续示下,想了想,对他们道:“都不必如此拘谨,我也只是不希望你们犯不该犯的错误,自毁前程,自毁身家性命而已。该商议对策,还是要商议的。”

他看了一眼下面为首的黄玉国,道:“美安,你先说说,你觉得明日如果程党向我们发难,他们可能会选什么事作为引子?”

美安是黄玉国的字。黄玉国既是苏阁老的门生,也是在场众人中,除了苏阁老与苏家两位公子之外,年资与地位最高之人,见苏阁老发话,也知道现在的气氛需要转圜,便点点头,捋了捋思路,心平气和地说了一下自己的判断。

黄玉国说完之后,屋里的氛围,也不再像苏阁老方才言辞犀利地训示众人时那般微妙紧张了,接下来其他在场之人,也陆陆续续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与判断。

众人一直商量到三更天,把所有能猜到的,程党会用到的办法、手段,苏三那边可能发生的事,还有女帝授意沈青白如此行事的目的都猜了个遍,也把所有后续可能要面对的情况,都提前做了推演,方才打住。

官员与幕僚门客们先后告退,苏大和苏二起身行礼,也要告退,却被苏阁老先出声拦下了:“你们随我来。”

苏大和苏二对视一眼,应声称是,跟着苏阁老步出了跨院,走进了临近一处花园的长廊中,一直暗暗交流着眼色,各自在心中揣度着苏阁老留下他们,是要与他们说什么。

下人们远远地跟在他们的后方。浓郁的夜色下,晚风徐徐,长廊的灯笼微微晃动,将他们三人的影子轻曳得摇摆不定。

苏阁老十指相扣,抄于身前,缓缓地走在前方,此前不曾在人前展露的疲态,此刻无声无息地展露着。

他也是年过花甲之人,儿子出了那么大的事,马上又是早朝将近,他也是熬了一宿,身体终究是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能抗耐劳了。这样走着走着,竟是觉得有些乏累了。

苏阁老走到一丛菊花旁的石桌石凳前,却没有坐下,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他的两个出类拔萃,一直令他感到骄傲的儿子,深邃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在他们的身上停留了好一阵。

苏大面对他的目光,始终挺胸抬头,淡然处之,苏二撑了一会儿,渐渐却觉得苏阁老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不由自主地躲闪了一下,微微低下了头。

片刻后,苏阁老轻咳了一声,让苏二先回去准备上朝,待苏二走后,才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示意苏大坐下。

苏大依言落座,心中揣度着父亲的用意,就听苏阁老道:“你怎么看老三那里的事?”

苏阁老一手压在石桌上,一向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有些弯曲,看起来竟是疲态尽显。

苏大心中有些不忍,将三兄弟谋划篡位之事瞒下的决心也因此更加坚决了——父亲老迈了,即便是大权在握,也终是老了,未来,要靠他们三兄弟为他们的父亲遮风挡雨,创出一片天下,而不能是让他们的父亲,再为他们的事操心了。

苏大沉着而冷静地回道:“这可真不好说,三弟的身体状况您也知道,平日里几乎是足不出户,也就是和几个清客文人,没事儿吟吟诗,做做对子,弄点风雅的事情。儿子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事,值得沈青白如此去查,还弄得见了血那么严重。只希望三弟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苏大沉吟了一下,有些担忧地对苏阁老道:“父亲,别是真的被王先生言中了,是女帝想借机制造点麻烦,想用三弟的诗词文章,鸡蛋里挑骨头地搞什么文字狱啊,那牵连可就大了!”

王先生是苏阁老平时十分信任的幕僚门人。苏阁老看了看苏大,微笑着摇了摇头:“今上不是喜欢用这种低劣手段的人。不过……”

苏阁老想了想,迟疑地道:“也不好说。若真是有什么因由,让今上就是想用上这种手段,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是从为父对她的了解来讲,她不会轻易地动用这种手段。今上虽然杀伐果断,手段凌厉,但归根结底,还是磊落之人。”

苏大很奇怪苏阁老对女帝的评价,他也鲜少听到苏阁老评价命帝和女帝。在他的印象里,父亲对这两个人的态度,一向是恭敬有加,或者,更确切地说法是敬畏有加,仿佛根本不敢也不曾生出过与对方对抗和相争的心思。

他一直以为,父亲是怕这两个人,可是现在从父亲评价女帝的言辞态度来看,父亲对她似乎也不是那么胆怯害怕,反而似乎是很了解对方。

苏大很想多知道一些女帝和命帝的事情,或者是父亲对此二人真正的态度,但此刻形势微妙,他担心过于好奇这些事,容易露出什么马脚被苏阁老察觉,便没有做任何试探地追问,只是道:“无情最是帝王家,沈青白在三弟的别苑里说不定连人都杀了,此等做派,还哪里是什么磊落之人所能指使所为的?”

苏阁老看苏大态度激动,想了想,打住了这个话题,对他道:“帝王的磊落,不能以常人的磊落来测度,罢了,快四更了,你也去准备准备吧,上朝时,在兵部时,都记得谨言慎行。”

“是。”苏大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儿子明白。”

苏阁老摆了摆手,苏大恭敬地告退。

在苏大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之后,苏阁老对远处的下人微微摆了摆手,站在最前头的下人冲着苏阁老遥遥地躬了躬身,退出花园一阵后,带着被他拦下的苏二走到了花园中。

苏二被带到苏阁老的面前,下人随即退下。苏阁老冷下了目光,看了苏二一眼,沉声对他道:“坐吧。”

他挺直了腰背,目光迥然地看着苏二,全无半点方才面对苏大时的疲态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