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局面太棘手了。今日前来苏三别苑,他预计了两种情况,一种是能够查到苏家谋反的证据,直接将苏三定罪审问,将苏三与幕后之人的行动,干脆地就此扼杀住。
另一种就是证据全无,已被苏三早早转移走,或是销毁掉,但这一查,让苏三,苏家的其他人、苏党之中参与了谋逆的人也好,抑或是幕后之人也好,都能慌起来,露出马脚,这样也算是完成了女帝交给他的引蛇出洞的任务。
可现在却是第三种局面,苏三别苑这里,现在就算能查出证据,苏三也能推个一干二净,死无对证。于三吉和班良那边就更是如此,人死的干干净净,线索直接断了。
真是最恶劣的局面莫过如是!引子放出来了,蛇却没惊起来,这种局面,只会让蛇有机会,想办法藏得更好,更隐蔽,等到最能致命的时机,才会突然窜出来狠狠地咬上一口!
现在只有鬼知道躲在于三吉和班良身后,意图和苏家联手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这个人到底筹谋了多久,有多高深的手段,能够调动多大的势力,都没有人知道。等到这个人把握好时机再出手的时候,女帝还能有机会对付他吗?
沈青白现在就想把苏三拖回诏狱里,十八般酷刑全都用上,将苏三折磨到跪下来求他知道幕后之人的身份姓名。可是他太清楚他不能这么做了!
现在高弘仕死了,死前的话,苏三的戏,把一切都盖棺定论了,而且现在高弘仕才刚刚为苏三惨死,苏三便是只为了高弘仕争一口气,也绝不会向他低头。到时苏阁老发动朝中党羽,向他要人,向女帝要人,整个局面都会变成是他,甚至是女帝在迫害忠良,陷害朝中股肱之臣。
到时朝局必定大乱,若是于、班二人的幕后主子也跟着出手,后果难以预计。他绝不能让这种局面出现!现在只能尽力转圜,尽力将局面的劣势之处进行补救,然后尽快将这里超出预计的情况向女帝秉明才行!
沈青白略略思量了一下,招手让赵井过来。赵井立即老老实实过去,垂眸低首听候吩咐。
沈青白低声问赵井:“于三吉和班良死的时候,除了我们的人,还有什么人看见了吗?”
“没有!绝对没有!”赵井斩钉截铁地立即答道。“属下的人翻墙进了屋子,在二人各自的房间内,分别将二人堵个正着,就在出手擒拿的一瞬,这两个人就毫不犹豫地服毒自尽了。”
“嗯。”沈青白点点头,沉声再问道:“这两个人死的时候,弄出的动静大吗?有没有可能被人听到声响,知道他们已经服毒自尽了?”
赵井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当时属下是后进去的,属下在院子里的时候,距离两人的房间不过两步之远,都只听到了手下出手的声响。等到属下进门,两人便气绝身亡了,理当不会有人通过声响判断出他们已经服毒自尽了。”
赵井回想起见到于三吉、班良身亡时的场景,不由还有些后背发冷,不安地向沈青白叙说:“大人,您不知道,这两个人服的毒烈性无比,也奇怪无比。”
“一吞下去,便双瞳散大,四肢抽搐几下,只发出几声极轻微的吸气声,便彻底没了气息。看起来,看起来倒不像是服毒,反而像是被什么厉害的东西,一下就抓走了魂魄。二人的尸体,现在还在原处,属下等人未敢擅自处置。”
沈青白并不喜欢这种会夸大对手实力,扰乱人心的猜测,眼神瞬间森冷了起来,极为不悦地瞪了赵井一眼。
赵井自知失言,低眉敛目地闭了嘴,不敢申辩,怕再触怒了沈青白。
今天他已经办砸了一件重中之重的大事,若再惹怒了沈青白,那他真是要此命休矣了!可是不说出来,他心里实在害怕,让沈青白这样瞪他一下,他倒反而像是心里有底了,也不那么怕了。
不过真不能怪他想起那个场景来,就觉得心惊肉跳!他干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自问什么奇奇怪怪,效果奇快的毒.药都见过了。
可是像于三吉、班良服下的这种,能够令人毙命于瞬息,却又几乎全无声响,连一滴血都不流,一点乌黑发紫的痕迹都在尸体上找不到的毒.药,他也是今天才头一回见识到。
于三吉和班良死后,除了面色与皮肤的颜色变得灰死下去,便如被什么法术定格了一般。若不是在他们的嘴里找到了专门用做牙槽□□的箔片,他敢保证,但凡是有人见到于三吉和班良的死状,都会怀疑二人不是服毒,而是被什么法术给弄死的。
赵井这辈子都在研究怎么盯人,怎么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突然发现这世上还有一种他从来也没见过,没听说过的毒.药,实在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沈青白与赵井的关注点截然不同,于三吉和班良之死,只要没有别人知道,那么就还可以拿来做一做文章。
他马上命令赵井道:“不要动他们的尸体。做出秘密审讯的样子,让人能听到异常,但是又听不清楚最好。等到天黑之后,再把于、班二人的尸体套上布袋子,弄进车里,带到诏狱去。记住,一定要弄成两个人还活着的样子。明白吗?”
赵井心念一转,马上对沈青白的意思心领神会,乖觉地点了点头:“属下明白,这件事属下一定会做好,请大人放心!”
沈青白淡淡扫了赵井一眼,沉声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口气:“嗯。这是你唯一戴罪立功的机会,搞砸了,连之前的事一并算账!”
“是,属下必定尽心竭力,定会将此事做得令大人完全满意!”赵井重重单膝跪地,颔首诚恳地道。
“现在就去办。”沈青白沉声吩咐了一句。赵井即刻颔首领命离去。
安排好于三吉和班良的用处,沈青白又考虑了一番,叫来了几个亲信下属,命他们各自带人,务必将苏三别苑彻底搜查个干干净净。
现在虽然高弘仕已经死了,苏三也大可以将一切都推到高弘仕的身上,但二人毕竟在此地经营多年,高弘仕死得仓促,苏三此前又很狂妄,难保不会在地面之上,也还能留下什么未来可以起到大用的谋逆罪证。
假山下的毒气,不知道多久才能散尽,他要去请女帝手谕,掉死囚来把假山挖开,再等毒气散尽,才能派人下去查探。但地面上,他根本不需要等那么久。
他就不信,还真的能找不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沈青白安排好亲信搜查之后,又将负责把守苏三别苑的亲信传来,严令对方守好每一寸空间,只要没他的命令,绝不能让任何人进出别苑内外。
高弘仕死了又如何?苏三能推掉一切又如何?
只要没人进的来,没人出的去,消息被封锁得够彻底,苏家的人,甚至是那幕后之人,就都不知道苏三别苑内,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他们照样会变成热锅上的蚂蚁!
苏三一向自负,平时又有高弘仕这个逆贼出谋划策,现在没了给他出主意的人,又没法和外界联系,看他能撑多久!
沈青白安排好这边的一切,马上策马返回诏狱,向女帝陈述了在苏三别苑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的安排,同时,奏请女帝下令,允许他调集死囚,到苏三别苑内,开挖假山之下的密道。
诏狱二堂内。女帝端坐椅中,听着沈青白的禀报,始终神情肃然。
她倒是也没想到,今天沈青白前去,会得到这个结果。
沈青白看着女帝脸色深沉,似在压抑不悦,又似也没有一个稳妥而果断的主意应对眼下的局面,不禁为自己的失利导致这一切深感愧疚,重重跪地,颔首恳求道:“今日一切,是臣之过。是臣没能预想周全,也是臣用人不当,没能及时阻止于、班二人服毒自尽,臣请陛下治臣之罪。”
女帝正在深思,忽闻沈青白一席话,恍神了一下,意识到沈青白都说了些什么,不由垂眸淡淡地笑了笑。
她注意到沈青白换了一身常服,应该是怕原来的衣服染满了血迹,面圣不雅,所以在来二堂见她之前,匆匆换过了。这让她无法判断出沈青白此刻的伤情。
沈青白言语叙述自己受伤,不过一句带过,但以沈青白所述情景,他的伤,必定不轻。
女帝抬了抬下巴,平静地俯视着沈青白,语带关切地道:“衣服换了,伤还没有让良医看过吧?”
“臣不敢治伤!臣恳请陛下治臣之罪!”沈青白跪地,字字如铁,锦衣卫副指挥使潇洒的常服之下,伟岸而坚实的身影,透出对女帝绝对的臣服,同时也透出一种悲怆的冷峻,固执执着地如同一个孩子,试图用惩罚获取宽恕与谅解。
女帝勾了勾唇角,再度清浅地笑了笑。她没有去扶沈青白,也没有命令他起来,而是望向了某一个似乎能让她回想起什么,看到些什么的虚空中的方向,缓缓地对沈青白道:“青白,朕问你一句话。”
“假如未来朝局纷乱,朕大位不稳,甚至是大势将去,你还会如今时今日这般,坚定地听从朕的指令,与朕同心同德,为朕马首是瞻,毫无二心地为朕效命吗?”
沈青白万万没想到,女帝会问他这番话,想到在苏三别苑时,心中曾担忧过的局势与情景,不由感觉,他的担心真的是对的,而且极有可能会成真。
可就算朝局失控,女帝与命帝地位不稳,他的忠心也绝不会变。
沈青白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对女帝伏拜下去,郑重地叩首道:“不论朝局如何,局势如何变幻,臣都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