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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唐正延派来的人已告知陆怀,陆海发已经见到了陆有富和王景,也已从王景口中听到了当年的真相。而唐正延也已劝动了陆海发,让他三思而行。
现在看来唐正延相劝的效果不太理想,陆海发终究还是选择来同他求证了。
陆怀看着坐在他对面,从见到他起直到现在都表现得心神不宁的陆海发,在心里慢慢摇了摇头。
这陆海发真的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人,虽说过来的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话,但是几乎每一个微小的神情举止都在表明其心事重重。
他现在摸不准的是,陆海发将他约出来,是想将一切都挑明和他说,还是想瞒住背后的事,只和他单独求证个别事项以作推断。
假若是前者,情况将随着陆海发的坦白变得复杂而棘手。假若是后者,那么他就要在回答陆海发疑问的同时,引导陆海发尽速获得其想要得到的全部答案,避免其言多而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来。
陆怀看了看陆海发,觉得他自落座之后就变得越来越紧张了,想了想,轻轻抬手匀了匀杯中的茶。
已渐渐稳定的茶汤因他的动作而动荡开来,一时茶香四溢,醇厚的芬芳沁入心脾,令人的心神都仿佛随着茶汤的再次落定慢慢安稳了下来。
陆海发慢慢地深呼吸了几次,心绪稍宁,终于抬头看向了陆怀,对他道:“堂哥,其实我今日约你出来,是有几件事想问你。”
陆怀听到陆海发的话,悬起的心随之落地了一半:陆海发看来是不会将所有事情都挑明,只是想和他求证一些事罢了。
陆怀笑了笑,还是那么温和和气,仿佛没有看出陆海发脸上的紧张,对他道:“问吧,什么事?”
陆海发本想问得有技巧一些或是迂回一些,免得陆怀尴尬,然而又觉得自己不擅长,担心弄巧成拙,心绪也愈发焦躁,到后来干脆还是放弃了去用什么迂回的问法,直接向陆怀问了出来:“堂哥,你过去的真实身份是内官吗?”
陆怀并不意外陆海发会直接问他这个问题,以陆海发直接而刚正的性格,最先向他求证这件事几乎是一种必然。
只是,尽管他在心里已经预演过要如何作答,然而真到了直面这个问题,要亲口向陆海发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腾起了一种复杂的、想要回避的、自卑的感受。
但为了复仇,他可以自卑,却不可以回避,他必须按照自己在过来的路上预想的那样回答陆海发,而且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于是,在陆海发问出问题的下一瞬,陆怀便依次做出了他应有的每一个反应:笑容一顿,收回了注视陆海发的目光,尽管尽力掩饰神情却依然透出了几许尴尬和窘迫。
紧接着他沉默了许久,两次欲言又止之后才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指尖轻轻蹭了蹭茶杯,有些不安地看了陆海发一眼。
而后,又是许久的沉默之后,他合眼长舒了一口气,似是落定了全部的心神,也似打定了开诚布公的主意,重新睁开双眼之后,徐徐问陆海发道:“是唐兄不小心透露给你的?”
陆怀这般反问,在默认了答案的同时又给了陆海发一个最点到为止又恰到好处的理由,避免了他会另外给出什么露出破绽的缘由。
“嗯……”陆海发踌躇了一瞬。
他原以为陆怀会反问他为何会有此一问,也做好了一旦真的被这样问起,就坚持不予回答的准备。没想到陆怀猜到了其中与唐正延的关联,但就只以为是唐正延不小心说漏的。
他只是城府不深,却绝不傻,立即就反应了过来,借着这个时机顺着陆怀的话承认是唐正延不小心泄露的,既能问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又比他原计划的坚持遮掩要好上许多。
于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之后,陆海发也只有在心里小小地对不起唐正延一下,对陆怀点了点头,承认了。
承认之后,他即暗暗观察起陆怀,思考起接下来陆怀可能会有的反应和自己应该如何进行应对了。
陆怀见他点头,敛眸又沉默了一阵才复看向他,缓缓承认道:“不错,我从前真正的身份不是幕僚也不是商人,而是内官。”
说着,他笑了笑,笑容中满是苦涩:“初见那日你便问过我从前供职的情况,想来也是早就发现了端倪吧。”
陆海发没想到陆怀会这么干脆地承认,默然低下头,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从前确实觉得陆怀的身份不对劲,不过他只是怀疑陆怀不是什么将军幕僚,从未想过陆怀会是内官。他一向看不起阉宦,现在陆怀承认曾是内官,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也无法相信,无法将有着书卷气的陆怀与想象中的阉人联系到一起。
因为陆海发的不懂遮掩,陆怀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陆海发心中的难以置信和无所适从。
陆海发的后一种反应就像把钝刀一样,一下一下挫在陆怀的心上。毕竟,没有人比宦官本身更了解文人对他们这个群体的态度了。陆海发作为文人中的佼佼者,而且是尤有风骨、自诩清高的一类,对他们这一类人的偏见只会较普通文人多,不会少。
陆怀在整件事中唯一没有太多把握的就是陆海发在确定他的身份后会以怎样的态度对他,现在想来,结果也许真的会如他预想的那般令人遗憾吧。
陆怀苦笑了一下,从座位上起身,慢慢走到了临近后街的窗边,透过窗子看着宁静的后街小巷中寂寂生长的小草许久,才缓缓地开口道:“其实此事我并不想瞒你,也没有想过要瞒家族里的任何人。入宫十几年了,其实我对自己的命运早已看开,也早已不再在乎别人会用怎样的眼光来看我。
有生之年能够有机会离开宫里,于我已是意料之外的福气。我这一生已然如此,早已不求其他,但求能好好奉养娘亲,为她老人家养老送终,然后安宁地了却余生罢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我本以为见到了娘亲,就可以将这十几年来积攒在心里的话慢慢地说与她听,就可以将十几年来分别的光阴一点点找补回来。可是真到了能见面的时候,我却连与她说实话都做不到。
叔婶为她的身体着想,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对她说实话,一直假托我在将军府中做幕僚才不得回家。
她不知我这些年都在内庭供职,早已断了尘根,仍盼着能看我成家生子,传承家业。我除了将错就错,依照叔婶所言尽力弥补,收了一妾一女,将谎言能圆则圆,能继续瞒下去便继续瞒下去之外,别无他法。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我将实情告诉她。”
陆怀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眼望着窗外,眼神还是那样平静,紧紧攥起的拳头却泄露了他此刻内心涌动不平的情绪。
陆海发听到此间才明白,原来并不是陆怀为了粉饰自身的身份而自称在将军府做幕僚,而是自己的父母为了向陆怀娘瞒住陆怀进宫的消息,假托了说辞。
陆海发尚未与陆怀求证其宗伟到底是如何毁去,可是知道了这件事,他觉得就已没有了再求证的必要。
陆怀之父早逝,陆怀是家中独子,可陆怀进入宫中多年陆怀娘却始终不知情,而他自己的父母不仅知情,还多年如一日地牢牢瞒着陆怀娘,这背后若不是大有问题,他都不信!
陆海发想到了王景说的话,想到了在来京的路上,自己的娘亲曾屡次三番请求陆林氏在见到陆怀之后帮忙劝说,让陆怀多帮自己铺路搭桥,想到了自己初初见到陆怀的那日,在问起陆怀供职之事时娘亲蹊跷的昏厥,更想到了陆怀看向自己娘亲时眼中满溢的感激。
这一切的一切串联在一起,顿时让他脊梁生寒,毛骨悚然,几乎要呕出来!
内心千头万绪,突然一阵气血上涌,陆海发蓦然感到眼前黑了一下,扶住桌子才没有让自己摇晃起来。
他忽然不想再和陆怀说下去,意欲告辞离开,却听陆怀忽然开了口。
“瑾良,我已经将实情一五一十全部说与你听了。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陆海发睁眼看向陆怀,眼前的黑色逐渐褪去,立于窗边望向他的陆怀慢慢在他眼前清晰了起来。当看到陆怀眼中的伤感时,一种强烈的愧疚感袭击了他,令他的喉咙收紧,头脑轰鸣。
他感到无颜面对陆怀,低下头,错做事般不敢看陆怀,很轻地点了点头。
“请不要再深究此事,帮我保守住身份的秘密,不要同任何人讲,尤其是我府上的人。我府上的人都不知道我过往的内官身份,我娘也不知道她的小孙女的真实来历,她很喜欢那个小女孩,待我日后找到合适的时机与她坦承不能再有子嗣,那个孩子会变成她唯一的安慰。你能答应我么?”
“能。”陆海发攥紧了拳,竭力平稳下情绪,才终于能说出这一个字。随后,他慢慢起身,向陆怀深深施了一礼:“从前是小弟多有不对,不该窥究堂哥你的过往和私隐,以后小弟万万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还请堂哥原谅小弟过去的所作所为。”
陆怀轻叹了一口气,道:“言重了,我不会怪你。”
陆海发闻言,慢慢直起身,黑色突然又毫无征兆地裹挟了他。他只感到眼前一暗,耳边似有一声长长的鸣响,就感到头脑一片昏沉,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歪倒了过去。
他能感觉到陆怀截住了他栽倒的身体,也能听到陆怀叫他,然而不论他多么努力地想要睁眼,眼皮都毫无知觉,始终严丝合缝地遮挡着。
很快,他感觉到人中被用力地按了下去,胸腔里随即涌进了一团新鲜的空气,他猛然呼吸,眼睛一下就睁开了,入眼便是陆怀担忧而焦急的目光。
“你醒了。”陆怀见到他醒了,终于释然地松了一口气,放开了他,让他靠在椅背上,轻声关切地问:“你怎么样,怎会突然昏倒呢,可是近来温书太过劳累?”
“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对自己过去的做法很内疚,才会如此。”陆海发慌乱地低声解释。
其实他心里清楚,他会昏倒不是因为自己过去质疑了陆怀,而是因为他娘对陆怀做下的那些事令他无颜面对,气愤交加,以致急火攻心。
陆怀其实也知道陆海发昏倒的真实原因。
他知道陆海发问明了自己过往的身份之后,下一步就应该要问陆钱氏与他进宫是否有关,甚至也许会旁敲侧击地问他宗伟如何被毁。
这两个问题都过于敏感了,陆海发很可能掌握不好向他套话的分寸,未免陆海发弄巧成拙,他便在最后直接将娘亲不知情的事透露给陆海发。
如此以来,聪明如陆海发既已听了王景的说辞,再知道他娘亲从不知情,便该猜到背后果真是大有隐情的,未免他发觉端倪,便不会再如问他过往身份一般单刀直入地再来问他宗伟被毁与陆钱氏的关系。只是没想到陆海发内心的情绪竟然那般激烈,令其生生昏了过去。
陆怀凝着满面愧疚、眼里已现出血丝的陆海发,轻轻压了压他的手腕,低声劝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过于往心里去,堂哥不会怪你。”
这番话,既是指陆海发对他过去身份的质疑,也是指那些不是陆海发所做下的,日后却会被他背负在心里的事。虽然陆怀知道这么说,陆海发也许不会明白他真正的用意,但是也许他永远不会有机会与陆海发明说了。这也算是一个难得的与陆海发能说出心里话的契机了,即便只能是这样暗暗地以双关之语对他说出。
陆海发凝视着陆怀温和而隐隐有些自卑的双眼,那些因为昏倒而四散的内疚情绪很快便卷土重来,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猛烈,有一个强烈的声音混合着一种力量推动着他,要他想要将那些背后的事不顾一切地对陆怀说出来。
面对陆怀的这样一双眼睛,他真的做不到自私自利地将陆怀彻底蒙在鼓里。
“堂哥,你,我娘、我娘……”陆海发想要将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一旦对陆怀说出来,就是将他的父母推上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喉咙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一样,令他艰难得无法继续说下去。
正义与孝道在他的内心里激烈地混战,像两个无比魁梧有力的人同时将他向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拼命地拉扯。
陆海发的内心痛苦不已,无措地看着陆怀,眼里竟涌出了两行热泪。
陆怀能猜到陆海发想要说出来的是什么,也能体会到他的眼泪是为何而流。
他很清楚“孝道”二字在陆海发心中的分量,否则他也无法设下整个向陆钱氏复仇的计划,只是不论如何他不曾想过,陆海发竟然会有向他坦承一切的冲动。
虽然他心中的孝道还是令他无法真正对他说出来,但他会有这样的念头,会因为这个念头而倍受煎熬,已然是出乎陆怀的意料之外了。陆海发,是个比他料想的要更好的人。
可惜,在他的母亲铸下大错之时,就注定了他们要站在对立的一面。
陆海发因为孝道而不能对他坦承实情,他亦因必报之仇而不能不推波助澜。
面对陆海发那双纯粹的、满溢着愧疚与极力隐忍的双眼,陆怀缓缓地深呼吸了一下,极力驱走了心中对他的同情,牵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缓缓地、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意欲透露内情的话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怎得还哭了,切莫再如此了。我知道婶娘也是为了我和我娘好才没有说出实情,我能体谅她的苦心,你也切莫再因此而自责了。”
陆怀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遥远的事,停顿了一会儿,随后摇头苦笑了一下,仿佛在解释,又仿佛只是为了开解陆海发,低着声音道:“婶娘会那么做,可能也是和我小时候的想法有关。”
“小时候刚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时,难过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生怕别人知道,会将我当成怪物,更生怕我娘知道,会对我失望,因而便一再央求婶娘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我也将这种情绪放下了。婶娘可能还是担心我会像小时候那样承受不住、不敢面对,才一直瞒着所有人。”
陆怀说到这里,眼里涌入了感激之情,殷切地对陆海发道:“其实我很感激婶娘,也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事去怪她。当年我娘常常卧病,都是婶娘代为照料我,当她发现我与人有异之后,没有一丝一毫看不起我,反而更加悉心地照料我,为我延医治疗。
那治疗很是痛苦,有很多次我都要坚持不住了,都是婶娘在一旁鼓励我,才让我撑了下来。虽然……虽然后来终究是回天乏术,但是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婶娘对我的这份用心比什么都珍贵。所以我说我永远都不会因为任何事怪她,你能明白么,瑾良?”
陆怀这番劝解兼坦诚心迹的话,让陆海发足以知道两件事。其一是陆怀宗伟被陆钱氏所毁是确有其事,其二是陆怀宗伟因何能为陆钱氏所毁。
只因他自幼便太信任她了,信任到如今还没有分毫怀疑,还在感激着他!
至此,陆海发心中所有的疑虑都被彻底消灭,他已完完全全地相信,他的母亲就是害了陆怀的刽子手!
若没有他的母亲害了陆怀,陆怀根本不会变为一名阉宦。按照常人的轨迹,年长他几岁的陆怀一定早已成家生子,说不定还已经登科入仕了,可是现在……陆怀什么都不可能拥有了。
而他,却可笑地反而因为陆怀的推荐参加了那场集会,成为了杜巾门徒,更成为了如今全京城里最风光无限的人!
真是可笑、可耻之至!
陆海发想要大笑,却又悲从中来,看着陆怀,竟是哭笑不得。
他的眼里杂糅了太多的情绪,沉重得令人心疼,脸上的泪痕未干,竟是有些刺目。
陆怀面对着这样的陆海发,尽管知道自己此次见面的目的都已达成,心情却毫无轻松之感,反而倍感沉重。
他想为陆海发擦去眼泪,陆海发却立即偏头躲开了。
陆怀看着自己置于虚空的手,尴尬而理解地笑了笑,将手收了回来。
陆海发看到陆怀的神情,立即就反应了过来陆怀是误会了。他躲开并不是因为陆怀是阉人而嫌弃他,只是因为无颜再承受他对自己的好。
“堂哥,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只是……”陆海发说到一半,才想起来不能和陆怀说实话,连忙又想了一个理由,“只是想自己擦。”
陆怀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他不能确定陆海发说的是真还是假,犹豫很久,才抬头看了陆海发一眼以作求证。
然而陆海发刚刚的举止终究是触动了他心中的敏感,他少有地有些不敢面对实事,只是匆匆看了陆海发一眼便低下了头,快到不足以令他分辨出陆海发的真实想法,唯有敷衍地点了点头。
陆海发看出了陆怀的敷衍,觉得事情不能就这样过去,否则陆怀与他在心中都必然留下芥蒂。
他看向陆怀,发自肺腑地对他道:“堂哥,不论你身份如何,我在心里都一样感激你、敬重你,这是我的心里话。”
陆怀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抬眸看向陆海发热诚的双眼,许久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笑了一下。
尽管他的笑容里还有许多不确信,但是其中的欣慰之意令陆海发明白他相信了自己的话,这才消解了担心。
接下来,两人又各有心事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许久之后,陆怀伸手轻触了下茶杯和茶壶,轻道:“茶都凉了,要换热的么?”
陆海发轻轻摇了摇头。他早已没有了饮茶的心思,事实上他现在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回到住处去与他娘问个清楚。
陆怀点点头,压下心间纷繁的情绪,重新牵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对陆海发道:“还有什么事想要问我么?”
“没有了。”陆海发低声道。
“那……早些回去吧,还有几日便要开考了,不要再想庞杂的事了,好好温书。”陆怀温声与陆海发道。
陆海发听到陆怀的话,点点头,垂下眸,心间顿时沉重倍增。还有五日就要开考了,可是他这样的人还配登科及第么?
陆海发没有表现出什么,心里却已默默有了打算。
两人分手之后,陆海发很快离开了茶楼,陆怀却没有很快离开,目送陆海发离去之后,又反身回到了刚才的雅间里,静默地坐在了临近后街小巷的窗边。
自知道真相以来,他一直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感受,一直尽一切所能压制着那些会令他感到痛苦而无法自拔的情绪。
在预感到要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时,或者情绪出现波动时,他会让自己从头开始打磨复仇的计划,让自己沉浸在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中,用对成功复仇的期待消解那些负面的情绪。
若这办法也失去效用,他会试着放空自己,坐在书房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是发一发呆,直到心里的那股情绪渐渐消退。
如今复仇成功在即,那份期待感反而没有那么深沉强烈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做到的释然。
刚才陆海发避开他触碰的小插曲,没有征兆地触动了他心中敏感的地方,让他心中被久久压制的苦涩突然泛开。他既无法再用期待的情绪压制住痛苦,也做不到让情绪全然放空,唯有在这里静静地等待那些令他感到难过的情绪一点点消解。
陆怀透过窗棂看着巷中随风轻摇的小草,思绪渐渐飘得很远很远。
陆海发乘着马车,不多时便回到了临近贡院的住处。他站在家门口,看着延伸到住所街口的贡院大街,再眺望那青砖绿瓦、浩大森严的贡院考场,眼中的情绪渐渐由不舍转为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