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年轻人基本都怀着几分想成为杜巾门徒的心思,又或是与他结识交好,得他几分指点的打算,此刻集会尚未正式开始,与杜巾初初相见,就在他的面前落了下乘,心中不禁都有些悻悻。
更有甚者已经在心里埋怨起杜巾,没事非要弄出一些事了。原本融洽和谐的气氛,也因众人心态的变化隐隐陷入了凝滞。
杜巾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却不在意,也无意开口转圜。待唐正延向众人介绍了他之后,便径自负手往凌波亭的上亭走去,选了处地方,悠闲地眺望起碧波粼粼的洛神湖了。
见他不开口转圜,唐正延便也当做不甚清楚刚才发生的事,以免众人更加尴尬。借口去迎后到之人,向入口的方向离去了。
陆海发经此一事,也算与徐行相识了,互相递了君子信,正式结了萍缘,便在凌波亭的下亭中选了一处地方,一同坐了下来。准备分一下杜巾赠与他们的三幅画。
余下的人互相看了看。有承受不了这种不利的开局,或是气愤杜巾这番行为的,即刻便想要离开,却是被陆海发和徐行分画的举动吸引,舍不得不看一眼便这样离去。
杜巾的画,一幅难求,求到的人莫不珍惜百倍,平日里从不轻易示人。能看上一眼,不知道要占上多大的机缘,多大的幸运。眼下一次就能见到三幅,如何能轻易便走。
况且他们都是小有名气的人,顶着众人的艳羡而来,自然要有所收获,否则岂不惹人笑话。便是这次集会什么实在的好处都没有拿到,也没有占上什么风头,有一次看三幅杜巾之作的经历,也足以令无缘参加的人继续羡慕好久了。
众人都是相似的背景,此刻也便都是相似的心思,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去看画,大家便立即心照不宣地一同忘了之前的事,换了心情走向了陆海发和徐行,希望借光一睹这三幅名作的风采。
这便是杜巾的厉害之处,也是他能任性而为的资本。再不喜欢他的人,再不喜欢他的举动,但是为了他的画,一切都能心甘情愿地忍下。
有这样的本事,也难怪无数人前赴后继,争相希望能够拜入他的门下,或是哪怕得到他的几句指点了。
陆海发和徐行得了这般大的幸运,并不介意同他人分享,并不避讳来看画的众人,将画笺小心地从袋子中取出,统统放到了面前的条案之上。
众人看着那些画笺,不由都有些眼热,有心急的,更恨不能自己立即便能伸手将之打开。
陆海发和徐行经历了方才的惊喜,此刻都已有些平静了下来。看着那些画笺,相视一笑,互相谦让了几次由谁先选,看得众人又急又气又无可奈何。
最后,因为徐行选的画少,主动权便交给了他。徐行权衡了一下之后,选了系着黑色小绳的画笺。
两人分好之后,在周围人的强烈要求之下,先后取下了系在画笺上的小绳,将其拼成了完整的画作。
系着黑色小绳,也就是徐行选的那一幅,乃是一幅云海苍山图。尺幅不大,然意境无穷,云海浩淼,苍山巍峨,观之仿若置身其中,震撼不知几何。
更妙的是,这幅画中云海苍山的画法分明不同,完完全全发乎于心止乎于心,放旷超然的态度和意境却贯穿全画始终,端得是画笺画中难得的佳品。
众人看到这一幅画,惊叹的同时也不禁感到心在滴血。他们是错过了多大的机缘啊!
有人看到这里,已经不想再经受一次打击,不想再看陆海发分到的画了,可是听到他人发出的惊叹声时,到底还是忍不住又凑过头去看。
陆海发得到的两幅画,画得皆是荷花,同样池塘,同样的画,甚至是同样的笔法,意境却全然不同。
晴天所画的荷花,聘婷婀娜,意态雍容,愉悦心境似能透纸而出。雨天所做的荷花,蒙了一层雨雾,雍容依旧,却平添憔悴,画中一片伤心几乎氲透纸背。
两幅画看似在画荷花,然而懂画的人细品一番却能明白,这两幅画其实是在画心,画一片高兴变为一片伤心。个中技法,已然不是炉火纯青所能形容,简直是已经与杜巾本人合而为一,融为一体了。
这种境界,是众人从未有过的境界。若说上一幅画所达到的成就,他们还有追赶的可能,这一幅画所体现出的境界和水平却是他们几乎不敢设想的了。
之前对杜巾行为有所怨言的人,看到这幅画之后,心中的怨言就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有如此才华,便是再怪诞一些又有何妨呢!
陆海发看着这两幅画,心情大起又大落。既惊叹杜巾有如此出神入化神乎其技的本领,又自愧于弗如远甚。
其他人也和他一般心情,沉浸于震惊与自我怀疑中久久不能自拔,直到一道清雅的声音将这诡异的氛围打破,才令众人纷纷回过神来。
“难怪云清老弟时隔多年又放画结缘,原来是画技又更上层楼了,真是可喜可贺。”
众人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中过深,听到声音才发现说话之人已经近在眼前了。
来人约莫四十余岁,身材清瘦,长须飘逸,一双眼睛含着笑意,正徐徐观摩着条案上的画作,给人的感觉十分随和可亲。
在场不少人看到他就认了出来,他便是当今山水田园诗派的大家,与杜巾同为国子监博士的何凡何博士。
正当精神为之一振,感觉又有了新的机会时,就听何凡微笑着继续道:“当年云清老弟放画结缘,收了第一个徒弟。时隔多年再行此举,想来是又动了收徒的心思,不管他放画结缘时用了何种方式,诸位都不必放在心上,若是有意,便请努力吧。”
说完,便微笑着向上亭走去了。
众人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纷纷悄声议论起他的话究竟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