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想尽快赚到这笔钱,赎回自由身,不想多惹无谓的麻烦。清芷既已碰了钉子,她便不打算再招惹陆怀,只管做好自己的饭菜,找机会赚到自己想要的银子便是。
待陆怀回过头来,素香立即表现得更加恭敬,向他请示今日做什么菜式比较好。
“有很想吃的菜式么?”陆怀听到她的问题,却是先问了问秀珠。
秀珠没想到陆怀会问她,她不习惯拿主意,轻轻地摇了摇头,“吃什么都好。”
“好,听你的。”陆怀微笑着看她,却是将她的逃避变成了决定,转头吩咐素香道:“什么都好,随意做吧。以后若是拿不准主意做什么,便来问她就好。”
秀珠微微有些窘迫,待素香应声告退之后,便想将这决定权推辞掉,却因忽然听得巧儿由知音领着从西厢里走了出来,一时被打了岔,没能将推辞的话说出来。
巧儿今日扎了两个圆圆的角辫,穿着豆绿色的新衣,看起来可爱极了。
陆怀看到她出来,微笑着与她招了招手。巧儿一瞧见他,即刻像只欢快的小麻雀一样脱离了知音的手,奔到了他的身边,撒娇地拉住了他的大手,甜甜脆脆地对他道了一声:“爹爹早!”
“早。”陆怀微笑着应了一声,俯身将她抱了起来,温声询问:“昨夜睡得好么?”
巧儿眨了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轻轻点了点头。陆怀能看得出,她回答得有些勉强,心里默默考虑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将她抱着往书房走去,温声与她道:“一会儿用过饭,爹爹就教你读书识字好不好?”
“好!”巧儿乖乖地揽着他的脖子应道。秀珠见他们一大一小这般往里走去,也不好再插话,就默默地跟在了他们的后面,一块儿进了书房。
用过饭后,陆怀即以《千字文》为巧儿开蒙。他知道自己这一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巧儿又是秀珠唯一的孩子,所以对于巧儿,他投入了十二万分的心思与耐心。
他并不急于让巧儿尽速记住全文,或是尽快认识几个陌生的文字。每念一句内容,他都会先引用一些典故或者故事,帮助巧儿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确保她都理解之后,才会让她背诵。待她背得熟练之后,才会继续讲下一句。
巧儿也聪慧,但凡陆怀讲过的内容,她听一遍就能记住,在他解释过之后,她就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秀珠原本对巧儿并无什么信心,也不觉得女孩子识文断字能有什么用处,但看她学得这样快,这样聪明,心中惊讶之余,也不免为她感到骄傲。又见她喜欢学习,陆怀乐于去教,便也打消了让巧儿放弃的念头。
她怕自己会听得睡着,已然准备了好些绣线来打发时间。可是陆怀经常妙语连珠,一个有趣的故事接着一个有趣的故事,让她常常都忘记了要去做别的事,也跟着一块儿津津有味地听起来。
一日的时光很快便这样过去了。到了晚间,陆怀见巧儿粘着秀珠不想去西厢房住,便让她留下了,让秀珠睡在中间,他睡在外面,巧儿睡在里面。
这般其乐融融地过了数日,几丝忧虑渐渐打破了这宁静祥和的气氛。距离陆仲德告诉陆怀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日,可是陆怀的娘亲依然未到。陆仲德也没有派人送来什么消息。
这日傍晚,夕阳西坠,陆怀站在书房窗前,望着残阳如血的天空,心中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他此前就想不通陆仲德与陆钱氏两个人为什么要害他,又什么害了他却不害他娘。如果是因为害了他之后引起了村人的关注,不好再像他娘下毒手,那么在这漫长的上京路上,就可说处处都是动手的好时机了。
天灾人祸,只要用心安排,无不可成。
他也曾考虑过这个可能,但按常理来讲,若是陆仲德与陆钱氏真想趁着他娘在上京途中动手,那么只需在中途伪装成船翻人亡,或是遭遇水寇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地特地跑到京中来告知他一声,更不必将那些编出来骗他娘亲的事都说与他听。
多说一分当年的情况,就会多一分让他知晓真相的可能,陆仲德与陆钱氏若非对他与他娘的相见避无可避,绝对是不会告诉他那么多的。他就是笃定这一点,才未对娘亲的安全加以顾虑。
可是此刻,他却觉得他考虑的有所疏失了。陆仲德刚接到他的信时,很可能一下子方寸大乱,等到被他娘亲知道消息,执意上京,就更加心慌意乱,才会一时昏了头脑,跑到京城跟他说了那么多含着漏洞的话。
可是现在距离陆仲德说出那些话来已经过去了十余日,这么长的时间,足够陆仲德冷静下来,也足够他恶向胆边生,筹划人手谋人性命了。
陆怀知道自己此刻的推测里也有不周全的地方,他也知道,只要他肯更深地分析,是能有一个更加清楚的答案的。可是他不敢继续分析,他担心分析到最后会更加肯定自己的担心。
陆怀低下头,看着庭院中新栽的小树良久,仍是平复不下心头的担心。考虑片刻,决定去找唐正延,请他派人去找他娘。
秀珠一直在旁侧默默观察着陆怀。最近两日,陆怀都有些不对劲,饭都吃得很少,每日很晚才睡觉,却很早就会起来,常常望着天空或者某个地方,一看就是好久,问他怎么了,他却都只说没事。
此时天色已又暗了一分,秀珠见陆怀心事重重,命人去准备马车,似要离家,不禁有些担心。
“老爷,天已晚了,您要出门吗?”秀珠犹豫良久,还是同他问了出来。
“嗯。有些事情要处理。”陆怀温声与秀珠道了一句。听人过来禀报车已套好,举步欲走,却被秀珠轻轻扯住了衣袖。
“那,那……天色晚了,您多加小心。”秀珠心底有些不安,想要留下陆怀,却是知道自己留不住他,咬了咬唇,也只能这样轻轻地嘱咐一句。
陆怀一直没有将自己所担心的事向秀珠透露过一分,就是不想让她也跟着自己烦忧。此刻从她眼中看到对自己的担心,心中感到有些歉疚,亦感到有些欣慰。
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微微展开了一个笑容,“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今日未必会回家,你早些休息,不要等我。”
秀珠不舍地点了点头,将陆怀一直送到影壁处才停下脚步。
暮色渐浓,西坠的夕阳将她单薄的身影在影壁上投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陆怀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秀珠,与她摆了摆手,见她并不回去,仍是那样深深地地凝视着他,静静地等在那里,心中既感到一丝温暖,又感到一丝沉重。
能有一个人这般牵挂他真好,若是能没有那些不堪的真相,没有那些沉痛的往事又该是有多好!
陆怀在心中长叹了一声,又看了秀珠一眼,回过头,迈出门槛,走向了等在院角的马车。
“去写意轩。”陆怀对路平吩咐了一句,没等路平放下小凳,一手扶住车体,一腿迈上车辕便要上车,余光却忽然见到街角闪现出两团光亮。
转头看去,见是两个男仆打着两只红灯笼走在前方,在他们身后,一队车马渐渐从街角转进了青石道上。
陆怀看着那队突然出现的人马,只觉心跳如雷,甚至忘了将踩在马车上的腿拿下来,仔仔细细向他们看去,当先两只红灯笼上所描的“陆”字登时令他心头大震!
是他的娘亲终于到了吗?
陆怀睁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这队人马越走越近,只觉得呼吸都快要凝住了。耳边“嗡嗡”震动良久,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即刻便要走过去,问个清楚。
才动了一下,陆怀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幸亏路平及时拉住了他,才没有让他面朝青石,五体投地向着这队人马趴下去。
他竟是忘了自己的一只脚还踩在车辕上!
陆怀重重地在心里责怪了自己好几句,心情却是被这变故一冲,一时变得五味杂陈,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余光瞧见那队人马缓缓地停了下来,有一个人从其中一辆马车里走了下来,向他走近,赶紧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地上站了起来。
过来问路的小丫头正值豆蔻之年,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目睹了陆怀摔跤的全过程,强忍着笑意抿着嘴走到他近前,见他是一个生得俊俏儒雅的公子,比自家两个容貌风采顶顶出挑的公子爷还要好看,脸上就飞出了两道红晕。
羞涩地低下头,轻轻与他福了一礼,轻声细语地与他问道:“请问公子,是否知道一位姓陆的公子住在附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