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安听到他这般回答,他知道他该是难受的,即便不为了自己能够感同身受,也该为陆怀感到难过,毕竟陆怀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可是此刻他却完全无法让自己感到难过,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愉快地飞起来了,因为陆怀不会同任何女人在一起,发展出超过他们之间的感情,做他都不能与陆怀做的事!
可他还是有点不理解,陆怀为何要帮秀珠母女,毕竟他并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也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事实上,但凡是在深宫里浸淫过一段时间的人,特别是在当年那样黑暗的时光里浸淫过的人,都很难再对什么人和什么事抱有同情了。
陆怀已然是一个足够例外的人了,而今天,他更是超过了他平日里会有的极限。
哲安的眼睛在那里转啊转,陆怀自然是瞧了个分明,也猜到了他在那里琢磨什么。
“我承认,秀珠生得很美,我也很喜欢她的美貌。”陆怀停顿下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强调:“但是,我帮她不是因为她很美,让我想要据为己有。帮她固然有喜爱和怜惜她的心在里面,但更主要的是,她有着容易掌控的简单背景和身份。”
容易掌控。哲安品了品这四个字,一下意识到了陆怀的打算,“你想让她母女俩日后做你府里的人?”哲安又想到什么,诧异地看着陆怀:“你不会是想收了她那宅子吧?那宅子比之前看的那三处可差了太多啊!”
“我有收留她们的打算。”陆怀道。“孤儿寡母讨生活不容易,那孩子看着挺机灵的,秀珠看着也本分,既然遇到了,帮一把也不过举手之劳,那就帮一把吧。”陆怀说着,想起了巧儿机敏可爱的样子和初见秀珠时的惊艳之感,面色也随之变得愉悦而后渺远起来。
哲安一听他说起孩子就用“那孩子”指代,说起女人却是叫起了名字,心里就又吃起了味儿,再看他神情,就更是不高兴了。可是一想他都和他一再解释过不是看上了秀珠,也不敢总拿这事烦他,只能将嘴噘得老高,往后边一靠,不甘心地打断他的思绪道:“那宅子呢?”
陆怀教他这一打断,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神,回神道:“嗯,宅子我打算收下,以后就安顿在那里。之前那三处宅子好是好,但是位置不理想,周围多是高门大户,关系复杂。我离宫之后只想过些平静日子,不想搀和进他们之间的是非争斗。”
若是他在那三处地方中的某一处安顿下来,那周围的高门大户们定会想尽办法借着他与宫里的联系向上攀。他若是帮忙牵线搭桥,那就会有一就有再,若是不帮,就可能会落下埋怨,甚至是结下仇怨,到时候不管怎样,都是一天平静日子也别想有了。
这种结果,哲安也是知道的,可是他却不能同意陆怀的想法,“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和争斗,就说刚才那老刁婆子,忒能算计不说,看起来也是倚老卖老,厚颜无耻惯了的。你住她旁边,那小寡妇被你养在宅院里,少不得要和她有瓜葛,以后能少给你惹是非吗?
再说了,现在就见着了这么一个,谁知道周围还会不会有更多。我看你还不如在之前的三处地方里选一处,那样就是搀和进争斗里,至少也有点价值。”
陆怀听了他的说法,却是笑着摇了摇头:“王张氏这般人能惹来什么是非,无非是鸡毛蒜皮,小打小闹罢了。偶尔应付一下,权当是解闷好了。”
“那你真是有闲情逸致。”哲安看陆怀铁了心思想住那里,觉得自己劝不了他,只能这样别扭地道一句,然后便扭过头不理他,以表坚决反对。
“莫要生气了。”他这般小孩子脾气,陆怀也不生气,轻轻拉了他一下,耐心地与他商量:“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和那样的人为邻会吃亏,也是想让我出去生活得风光一些。
可是风光总是给旁人看的,都是虚的,关起门来一府一院中的舒坦才是真的,是实在的,我无意去争风光富贵,能平平淡淡就很好了。我也向你保证,一定不会让自己吃亏,你就不要再恼了,好吗?”
“不会吃亏,说得像真的一样。”哲安觉着就依陆怀一贯与世无争的温和性子,出了宫门就得被宫外满世界的弯弯绕绕给坑傻了。
他扭过身来,还是拧着眉冷着脸,没有消气的模样,“你刚碰见那伙人就吃了五十两的亏,后面还有一百五十两的大亏要接着吃,那帮无赖看你掏钱痛快,说不定还要没完没了地请你吃亏,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不吃法?”
陆怀看他这般着急的模样,心下微暖,唇角的笑容也随之扩大了许多,笑着打趣:“原来你还是让银子闹得。”
“你笑什么啊,我还不是为了你担心!”哲安让他这一笑,就有些急了,觉得自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再一想,自己连太监这个名头都还没混上呢,连这么句应景的俗语都当不得,就更是气了。
“莫生气,莫生气。”陆怀一见哲安真急了,赶紧好生劝慰,“那家赌坊三日后能不能开下去还是两说,以后能不能存在也不一定,我怎么会有那么多亏要去吃。”
哲安一听陆怀这么说,就来了精神:“你想怎么做,不是要还钱了事?”
“不是,我没有那么大头。”陆怀轻轻地笑了笑,一手轻搭在另一只手上,慢慢地与哲安道来:“按之前刀疤脸的说法,秀珠的亡夫应该是自己赌输了,欠了赌坊两千两银子。但是王张氏与我透露,秀珠的亡夫赌石净赚了两千余两,正大张旗鼓地建房子,建到一半却突然失踪,回来的时候就是被刀疤脸一伙人抬回来的,意识也不清醒了。我觉得,他这赌债的数目欠得有点巧,这事儿也有点蹊跷。”
“你是怀疑那赌坊诈赌还逼死了人?”哲安皱眉道。
“没错。”陆怀继续道:“赌坊诈赌也是常有的,若是小打小闹,一个巧打,一个看不出来硬挨了,也就相安无事了。
但这个大富贵赌坊,诈赌使人欠债的数额高得惊人不说,人因他们而死还敢继续死缠烂打,再看那刀疤脸的手段劲头,也像做惯了这事的,恐怕不只是一次两次诈赌逼得人走投无路这么简单。若我猜得没错,这大富贵赌坊身上背的人命官司应该不会少。”
“这家赌坊莫非是个黑店?”哲安一惊,赶紧拉住了陆怀的胳膊,劝道:“敢在京城开这种赌坊,还能开长久的人,背后都是有大靠山的,今天那刀疤脸看着也像亡命之徒,我看你还是不要与他们斗了。不想还钱就拿身份压一压,再怎么说也是宫里的人,他们再张狂也是不敢造次。”
哲安神色紧张地看着陆怀,唯恐他意气用事。但陆怀仍是那般从容地与他道:“既然准备出宫去过平静的日子,就忘记曾经内官的身份比较好,否则隐于普通人中也是得不到平静。
你莫要担心我,对付这种挣人性命钱的地方,自然不能从明面上来,我不会那么鲁莽。我考虑过了,赌坊的背后一定有靠山,能做靠山的或是有权或是有钱,权与钱这两者又一向勾连在一起。
依现在的局势,只要知道赌坊背后有权的靠山是谁,投在朝野两派哪一派之下,再将他的所作所为告知他的对手,自然会有他的对手出来料理,与我一点干系也不会有。”
当今朝野的文武百官大致分成两派,宫里的宫人也有不少投机好事的参与其中。这两派的人一直你来我往,明争暗斗,发现对方的把柄就群起而攻之。陆怀的计划看起来很妙,只是……
“谁是哪伙的可不会写在脑门上,等查清楚了,只怕黄花菜都凉了吧,再者,你一向不参与各种争斗,怎么把这事儿告诉那个靠山的对手,弄不好就惹来一身麻烦。不行,我觉得这计划不靠谱,不能这么干。”哲安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
陆怀听了哲安的话,却是慢慢地微笑了起来:“等到查出结果才动手,自是晚了,想要成事,还要你多到各监各局串串门了。”
“你是说……”哲安看向陆怀,陆怀的微笑看起来还是那么地温和无害,可是眼底却闪着精明的光亮。
他顺着这种感觉思索了一下,恍然明白了他的计划,双眼放光地道:“妙!”然后,一拍胸脯应承了下来:“这事好办,包在我身上。”
聊天侃大山,顺便散布点小道消息的事,他最擅长干了,除了“大富贵赌坊”这五个字是真的,其他就随他怎么编了,只要引得参与进两派相争的人注意到这个地方就够了。
到时候能挖出来那赌坊什么黑料,两边能斗成什么样,那就不关他和陆怀的事儿了,左右小道消息飞传,谁知道是谁捅出了这个事。他点了火还能有热闹可看,真是甚好甚好!
哲安想着想着,忽然就有些笑不出来了,看向陆怀,觉得眼前的人让他有些不认识了。
“你为何如此看着我?”陆怀微微笑道。
“我觉得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哲安有些愣神地看着他。
正常的陆怀若是碰到了这种事,应该就是会默默地补上后面的钱,然后在人家又登门来要的时候想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对。万万不会是像现在这样,想出这般隐蔽而凌厉的手段,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奔着将对方连根拔起的结果去。